“阿慕,别拒绝我,好不好?”霍城辅小心翼翼地走近慕连生,然后强忍住内心浓烈的爱意揽住慕连生的腰,手指一寸一寸轻轻捻过慕连生的腰际,呼吸随着指节的微动逐渐加重,那越来越重的呼吸里的渴求,仿佛晕染了霍城辅的眼角,就像是一朵开在黄泉的血红欲滴的曼殊沙华。
在霍城辅的禁锢里,慕连生看起来像是在挣扎,像是在逃脱如囚笼一般的束缚,但是实际上慕连生此刻的面容之上更多的是如冰山冷雪一般的冷峻,在霍城辅的缱绻里不言一语,恍如九天之上的神女被亵渎,但是污浊不堪的淤泥就算浸染了神女的衣裙,也无法敛去神明的光洁。
慕连生依然无动于衷,眼波流转,只落在那水晶棺中躺着的人的眉目之上。
霍城辅内心潜藏的怒火,隐忍,克制,即将迸发,就像是要把漫山遍野点燃一样,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紧紧地把自己嵌入另一副冷冽的躯体之上。
“阿慕啊,你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你知不知道,我快疯了,啊,啊,啊。”霍城辅终于还是失控了,在慕连生的耳畔低吼,同时狠狠地捏着慕连生的下巴,将慕连生的脸庞扭过来,朝向自己,但是就算是这样,慕连生狭长的眉眼依旧低垂,丝毫未曾给予眼前人半分回应。
霍城辅彻底疯了,手中的动作越发地凌乱,就像是一个雕刻家潜心创作,但是面对不能给予自己回应的石刻,几近崩溃,想要再费心雕刻,又想要刹那间毁掉,想要刹那间摔碎它,又想要把碎片粘起来,想要伤害它,想要呵护它,想要它,不要它。
“阿慕,对不起,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要怪我,好不好,不要生气,好不好,理理我,好不好?”霍城辅急促,歉疚,癫狂,颤颤巍巍地整理着慕连生的衣物,就像是细心地打理被自己弄皱了的书页,可是不管怎么弄,也抚平不了那褶皱。
霍城辅就像疯了一样,跪在慕连生的裙角边上呜咽,啜泣,癫狂,慕连生依旧不言一语,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狼狈不堪的人,然后便离开了小楼,回了皇宫。
慕连生回宫之后,恍若换了一副皮相,恍然间戴上了一副高不可攀的面具,那是独属于皇后,足以俯瞰天下的威仪,她不是她自己,她不是慕连生,她不是慕连家的长女,她不是姐姐,她女儿,她是皇后,她还需要更大的权利,只有站在巅峰之上,才能掌控一切,不然就会沦为棋子,为人所驱使,亦步亦趋,身不由己。
“娘娘,您为什么给我取名叫笙儿啊?”匍匐在慕连生榻边的小女孩目光炯炯地看着慕连生轻轻地问道。
“因为你长得像她,很像她,特别像她。”慕连生轻轻抚过小女孩的眉眼,然后把小女孩拢在怀里意味深长地说道。
“娘娘,我长得像谁呀?”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满目天真的问到。
“你呀,天真可爱的样子像极了我的妹妹,小鬼头”慕连生用额头抵住小女孩轻轻笑道。
“真的吗?那我能见见她吗?”小女孩追问道。
慕连生的目光突然又落在了遥远的天际,那么深长,那么久远,好像怎么也收不回来,然后不由自主地把怀中的小姑娘抱得更紧了。
“嗯,等她回来了,我就带她来见你。”慕连生松了松手中的劲儿,轻轻抚弄着小女孩儿看着天际,缓缓说道。
慕连生正依偎着怀中的小女儿遥看那无垠的天际,静听风吟,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些许声音,只听见门外有人道:“儿臣拜见母后。”
“你来了,进来吧。”慕连生面对来人说道。慕连生面对自己的儿子,好像也是那般疏离又冰冷,都不及面对那个小侍女的万分之一,那股凛冽的孤寒好像从孟浮生存在的那一刻,便丝丝缕缕地刻入骨髓,那是一种血脉里潜藏的孤绝。
慕连生和孟浮生之间,就是这样一种关系,疏离冰冷,好像仅仅维系着一种血脉联系,但是透过他们的双眸,表面的血脉联系里好像还有一丝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扯,那些牵扯里是一个母亲的想要斩断的不舍与软弱,是一个孩子想要而不能要的渴求与期盼。
“母后,有件事我想问您?”孟浮生语气里带些犹疑,猜测。
慕连生屏退了无关人等,回应道:“什么事儿?”
“母后,最近可有跟丞相大人来往?”孟浮生明知故问地看着慕连生问道,表面上云淡风轻,但是不曾放过捕捉慕连生面容之上的丝毫变化。孟浮生以为自己的母亲会隐瞒些什么,不曾想慕连生竟然直言不讳道:“有过来往,怎么,你还想问什么?”
慕连生依然有着那种凛然不可一世可以压倒一切的气势回问道。
“母后,您还记得十多年前的沈氏吗?”孟浮生问道。
“记得,沈氏通敌叛国,平夷军全军覆没,你父皇下令,夷灭九族,仅一夜之间,四城八地,流血漂橹,横尸遍野。”慕连生回道。
“但是最近有人拿沈氏做文章,传言沈氏之祸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还说……”孟浮生有些犹疑。
“还说什么?”慕连生追问道。
“还说沈氏有人在那场祸乱中被上面保了下来,暗地里一直企图为沈氏平反,但是……”还没等孟浮生说完,慕连生打断道:“到此为止吧,想要活下去,就把这件事烂在你的肚子里,那个人不是你能碰的,下去吧。”
“知道了,母后,儿臣告退。”
孟浮生出门唤上门外侍卫装扮的莫琅,准备离开,慕连生转身看到门口随着孟浮生远去的莫琅的身影,心里突然一惊,顿时唤道:“你,站住,转过身来。”
莫琅听到慕连生的轻唤,有些震颤,但是面上没有露怯,只静静转过身。
“你,把头抬起来。”慕连生走近莫琅,语气里还是带着那种不可一世的高冷凛冽,但是又夹杂着一丝情切与柔软。
莫琅缓缓把头抬起来,和慕连生目光交汇的刹那,感觉慕连生看着他的时候,不像是在看他,而是透过自己的这张脸,去探索一个熟悉的面容。
慕连生看着莫琅,看着这张脸上那一对像极了慕连笙的眸子,内心的震颤不由自主地快要溢出胸膛,但是慕连生依然隐忍而克制,眼角微动,然后再一次转过身,轻轻说道:“好了,你走吧。”莫琅有些不明所以,然后便跟着孟浮生离开了。
慕连生在莫琅和孟浮生走后,走出门外,倚栏远望,似乎还想从那已经消失的身影里去捕捉那个徘徊在黄泉的归人。
慕连生边看着远方无垠的天际,伸手想要去触碰那自在的飞鸟,边自言自语道“笙儿,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幽长的话语伴随着飞鸟一起消逝在无垠的风声里,没有人回应她。
“哥,我……”莫琅站在孟浮生的面前,有些疑惑不解地道。
“怎么了?”孟浮生回应道。
“我感觉你母后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莫琅不明所以地答道。
“怎么说?”孟浮生追问道。
“我感觉她看我的眼神很熟悉,就像是,就像是,……”莫琅在心里探索着那种久远的感觉,捕捉了很久。
“就像是什么?”孟浮生道。
“就像是我母妃看着我一样,但是那眼神里还夹杂着一些别的东西,有些旷远,有些不舍,有些眷恋。”莫琅作思索状回道。
“也许是因为母后跟你母妃从小就很熟悉的原因,毕竟她们一起长大的呢。”孟浮生解释道。
“嗯。”莫琅继续道,“对了,哥,刚刚你们聊了什么?”
“我想试探一下母后跟霍城辅之间的关系,看看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密切的来往,还有就是说了一下最近沈氏的事情。”
“你母后怎么说呢?”莫琅问道。
“母后对跟霍城辅之间来往的事情倒是直言坦率,但是越是这样,越是隐隐感觉有些不安,说不上来的不安。”孟浮生内心有些忐忑道。
“哥,你别多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莫琅道。
“嗯,对了,母后对于沈氏的事情反倒是有些忌惮,她警戒我不要以身涉险。”孟浮生继续说道。
“什么?沈氏竟然让你母后都为之忌惮,那件事竟然牵扯如此之深。”莫琅有些惊诧。
“嗯,看来后面我们要更加谨慎小心了。”孟浮生道。
“沈氏如若真如传闻一般蒙冤罹难,那这朝堂之上又要掀起一番风起云涌了,哥,咱们得早做筹谋了。”莫琅说道。
“嗯,现如今,明里有霍城辅把控朝堂,暗里有沈洄执掌风云。”孟浮生道。
“哥,沈洄在宫中的势力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呀?”莫琅疑惑不解道。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沈洄表面上在父皇的庇佑之下不轻易见人,深居简出,但是他的耳目遍布天下,看似超尘出世,毫不关心世事,但是实则洞察一切。”孟浮生回复道。
“原来如此,看来这将会是个很强大的对手!”莫琅感叹道。
“对了,哥,我总觉得这一次沈氏的事情是一个很大的局,而做这个局的人,想要把所有人都算进去,逐个击破,然后坐收渔翁之利。”莫琅道。
“嗯,这个局太大,要想弄清楚其中的厉害关系,还得下些功夫。只是……”孟浮生边说着,眉目里隐隐有些悲色。
“只是什么,哥,怎么了?”莫琅情切地看着孟浮生,问道。
“没事儿,就是心中顿生感慨,有些不知所谓,有时候我就在想,人总是在筹谋,在争斗,在纠缠,可是这样活着究竟为的是什么呢?存在的意义又究竟是什么呢?人心中的执念到底是什么呢?是为财富?名利?权势?亦或是四海升平,天下长安?”孟浮生负手而立,望向宫门之外。
“也许吧,也许有的人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着,活着本身也许就是意义吧,活着本身没有是非对错,只是在面对怎样活着的时候,有人不分善恶,而那些人他们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是在利益面前,对错是被舍弃的那个而已,如果在这个世界上制定一条规则,让那些是非不分的人在越界之后,付出相应的疼痛的代价,也许在大脑的权衡之后,他们就不会舍弃对错了,当然也不妨碍有些人利欲熏心,就算付出惨痛的代价,也要选择做规则的挑战者,这样的人固然可恶,但是在人类虬结万千的生态链之上,却是无法被抹去的存在,因为有恶的存在,才对照出这个世界上的良善,尽管我痛恨恶,但我绝不怀疑善。”莫琅道。
“嗯,纵使晦暗冥冥,愿得人间三千晴明。我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但是我知道你的存在是我活下去的全部意义,你就是我的执念。”孟浮生转身上前走近莫琅,将他自己从莫琅的背后伏首埋进莫琅的颈项里,紧紧拥抱着怀里的人,坚定且执着地耳语道。
“傻…哥…哥…”莫琅回头,望向孟浮生,一字一顿,坚定不移地回应着,然后将自己的呼吸浅浅地落在孟浮生的眉眼处,那一刻,他们紧紧相拥,恍然间天地好像在他们面前失色,因着两个坚定不移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