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伸手去够,但她太娇小了。
她已经将手指绷到发白,身体开始颤抖。
那天顶上的花枝一动不动。
那花朝着天空生长,开得细嫩,娇艳,娇艳着脆弱,花瓣的尖端挂了一滴水珠,水珠坠到少女的眼睛里,她猛一闭眼,用手去抓。
少女摇摇晃晃踉跄朝后倒,踮脚的木架断开,震出一声巨响。
发灰的墙蜿蜒着细碎的裂痕。少女倒在地上,抽了抽指尖,捂着脸蜷缩起来。艳丽的红色从脊背渗出,浸润到地上,蜿蜒着触她莹白如雪的皮肤。
向北的风西行。
她再回不到鲜嫩花扎根的庭院。她被未见一面的人囚困,用泥烂的双腿立在沙堆岩块上。
却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这是最荒默的剧本。
季良暮拿着打印出的文本,甩着手,用卷起的剧本敲打手心。
“你得找出她们的不同。”她盯着江息的双眼,“她是宋末,又不是宋末。
“宋末很早就死了,但她还是被救了出来——孩童时期的遭遇让她的身心遭受了太多伤害,以至于,即使是专业的治疗也很难让她痊愈。
“所以她一定不会像普通人一样活。
“即使有人等她,有人爱她,她也明白,过去的伤痛将永远伴随她,如影随形。这种情况下她会怎么做?复仇?服从?
“如果有一个人——不,她不会这么想,伤口一直提醒她不要相信任何人,即使抓住救命稻草,你看着她对施以援助的人露出柔软的后颈,也会在下一秒远离对方。”
“她不会伤害任何人,但她再也无法飞了。”季良暮把剧本递给她。
江息伸手去接,她握住另一侧,季良暮手指紧拽着另一边。江息抬头,这个带着黑框眼镜,额角时常爆痘,还酷爱在手指上戴指环的编剧抿紧唇,像是犹豫,又或者思忖。
半晌后,她松开手。
“你好好看。”她蠕动嘴唇,“…看完,告诉我,宋末。”
江息没说话,她翻到剧本的最后。
季良暮留了一整页的独白。
狂傲的自卑的宣言,她站在荒凉无光的剧场废墟,好像站在世界之巅。她扬起手,向世界宣告。她的不屑,狂烂,于这份不公。
【我知道我的扭曲!
我是花,是宝石,是一切美的事物!是宠物、是玩偶!是你们要驯服的东西……
唯独人——我不是人,我不是你们任何存在眼中的人!
所以,你们又是什么呢,你们追随着什么来到这里。告诉我吧,告诉给我听,在暴雨把一切淹没之前!在我的疤痕面前!我的从头顶,眼睛,到子房的疤痕!
你要我原谅什么呢?你被烟头按着烫过吗,被喂过混着人尿的烂菜叶吗?
你被锁链锁过吗?你拉着脚掌,踩着磨破的血,摔倒在人锁着你脖子的手掌下吗?
我是花,是虫,是死去的尸体,是腐烂的枝桠。
我不是人。
因为我出现,因为我让他觊觎,因为我美的不可方物!
所以我不该怨恨,是吗?
所以我该痊愈,做个淑女,拿着闪闪发光的奖杯,像世人炫耀我的勋章,是吗!!
我想吐,变成呕吐的泥浆。
我变成死的东西。
也比受你们的评判好。】
【别让我当你的宠物狗,别把我随意爱随意丢下。
别跟着我,别在意我,别看我。
别吻我。】
她真觉得这是不公吗。
江息垂着眼。
指尖往后推,一页一页翻过去。
季良暮让她回去看,江息说没事。
“我看剧本很快。”
门被扣响,季良暮过去开了门,卷毛脑袋从那边伸过来:“哟,看剧本呢。”
江息颔首。
她读完,突然说:“其他人的剧本呢。”
“其他人?谁?”
江息抬头,看着一旁接话的许天旗。
她敲敲剧本,叠在一起的纸发出闷响:“医生,病友,后续的剧本,都行。”
季良暮揉着太阳穴:“你说那个啊……我寄了一份给左幺,应该还留了份,你等下,我给你找。”
季良暮边翻边说:“原作那边写得太过意识流了,我本来不想就着改,许天旗非说可以。”
“不是你要‘格格不入’么,”卷毛脑袋随意躺到在季良暮的沙发椅上,舒舒服服地扯过一条盖毯,翘起脚,“我觉得这很合适。”
江息还在发呆,季良暮把一本厚过头的本子递到她面前。
江息回神,低头,猛地退后半步。
许天旗没憋住,哈哈大笑起来。
季良暮走过去敲他的脑袋,江息翻开两页——这不是她能在这里读完的厚度了。
她扫过两行字,有些意外地挑眉。
【有罪的人能获得宽恕吗。】
【我们是有罪的吗。】
【她寄去了一封信。】
【然后她死在了二十二岁生日的前夕,一个凛冬的早晨,扭曲的尸体与无数作品一同现世。】
【我将邀请您,享受空诞荒无的旅途。】
【在她已死的荒庙。】
【诚观一场无人落幕的剧。】
*
左佑安做了个很长的梦。
她梦到自己又回到了高中,那时候江息还在演戏。她大不了江息几岁,江息却比她早入圈太多。
被星探相中的那天之前,她才听闻《风生鸟》要上映的消息。
然后她去看了那场电影。
那时发生了什么呢……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好像有一双眼,隔着很远与她相望,左佑安看见她踮脚,去碰书柜上的花瓶,然后摔在地上不动了。
难受得想哭。
……
梦里。
她一杯杯地灌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喝酒,不知道要喝到什么程度才作数。肚子涨不起来,像个瘪掉的气球。
然后她便醉倒在地,动不了。玻璃酒瓶从桌上滑落下来,一声闷响,却碎了一地,有一个人踩着玻璃碎片进来,脚被划破了,仍停在她的面前。
左佑安挪动视线,她看见了。
那人蹲在她的面前,裙摆遮住腿下,脚踝露出干瘪的骨意。她太瘦,发丝干枯,脸蛋发黄。
左佑安看见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黑色的,好像要沉下去一般。她伸出手触碰自己的脸。左佑安觉得冷,寒意从那双手蔓延到自己身上。
她应该觉得冷的。
但少女穿着白色的裙子,她胸口有红色的系带,如同血液垂下,沿着躯体的曲线流动。
灼热的刺痛感从指尖升起,或许是太冷了,她反而觉得热。
宋末的脸,孟星的脸……
江息的脸。
……
她从梦里惊醒。
心脏在寂静的夜里猛烈跳动,刺痛感从指尖传来。左佑安想起来,睡前她打破了个杯子,手指因此划伤了,大概是因此才会觉得痛。
高中同学不久前给她打了电话,被助理拦下。她想多半又是些无聊的事,不去听也没关系,索性也没有再问。
左佑安坐起来,她喉咙干渴,得去喝水。走到楼下,突然想起剧本放在客厅。她晚上喝点酒,很早就睡了,睡前又看了一遍风生鸟。
江息那张脸,在她十五岁那年还很稚嫩,用一些拍摄手法就能看上去小很多。好笑的是,她的脸蛋儿明明能掐出水,那导演给她抹上土,顷刻间就像只偷钻橱底的猫。
风生鸟的故事发生在九零年代,导演自小在混乱的街区里长大,自然也懂得如何去营造在假象下欢歌的场景。剧中的宋末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而电影要结束时,被解救出的宋末已经十二岁了。
一场意外让她和父母天人永隔,但宋末并未得到亲戚的照顾,她被楼下的领居“领走”,囚禁在了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内,直到五年后发疯的领居被捕,刑警在已经臭掉的住宅里发现了这个隐蔽的地下室。
明明伸手就能够到自己原来的家,却如何也逃不出去,明明门外就是新的世界和愿景,脚上的铁链和血已经让她再没有了勇气。
他们小区附近有一座游乐场,穿着小丑服的人会来小孩子多的地方发彩色的气球。
彩色的,圆滚滚的,印着各个颜色的气球,她也拥有过,从父母的手中接下,宽大的手掌就会揉揉她的脑袋。
那是她最怀念的幻景。
…
左佑安开了灯,她不在意自己会不会着凉,夜色在落地窗外显得尤为清冷,昏黄的灯光打在红木沙发靠背上,像金色的玉。
她翻开剧本,之前没细读,想着重温一遍风生鸟一再看,现在才算正式打开。
她还算期待风生鸟的续作,第一部的宋末实在太招人心态,如果能给她一个好结局,那再好不过。
左佑安翻了两三页。
端着水杯的手僵在半空。
她不敢置信地又翻了两页,痛苦地倒吸一口凉气。
……没人告诉她。
这次的剧本有悬疑恐怖元素在啊啊啊!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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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