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均自昨天江息开了个好头,今日便打了鸡血一般地兴奋。这倒不是说他对待别人更加和善,而是越发严苛起来。
左佑安以为自己会辗转到三更半夜,没想到头挨了枕头,一下子就坠入了梦乡。
一睁眼就是早上六点,助理订的早饭一到,她就从梦里醒了过来。
囫囵吃完东西,到了场,就听见李铭均在招呼人。
助手在她旁边耳语:“说是第九场需要再等等,今天下午拍。”
左佑安一愣:“那现在?”
助理还没能回复她,那边传来李珉钧的声音。
“准备准备第二十六场。”他说,“江息和裘旭都好了吧?”
刘永焘在另一边和他打手势。
李珉钧笑起来,有些抑制不住的开心。
“好。”他说。“都好。那先看看前面的,机组准备。”
左佑安睁大眼,她下意识在场内寻找江息的身影。
在一团人簇拥团团围住的中心,裘旭站了起来,他身量高,在人群里也很显眼。左佑安看到他在和谁说话,低着脑袋,神色有些凝重。
一个人刨开人群从里面挤出来,分出一道缝。
左佑安从那道缝里瞥见一个坐着的女人的背影。她转了下头,抬起下巴,像是在听谁说话。
下一秒,人群弥合。
左佑安看不见了。
助理叫她到一边休息等待,左佑安按捺下心底的不安。
“我不困,”她说,“我看看他们。”
助理没说什么,只把便携的桌椅板凳都找了个方便的位置摆好。
场边安静下来。
左佑安接了助理递来的咖啡。
李珉钧站在另一边,把江息和裘旭两人叫过去。
左佑安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再抬头时,李珉钧打完板,今天第一场已经开始拍摄了。
……
【——“我们需要一个观星台。”
不久前,那个研究队的副队在培植室把自己堵住,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把人赶走后,她们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的会面。
直到几个小时前。
“这座星球就快要进入新一轮的磁暴了。”
她说。
“我们需要一座观星台,搭建的临时基地无法准确地观测到星云的动向。为此,我们需要征得你的同意。”
孟星不知道哪里有观星台,直到卓瞧指着莫荒造的那座石像。
她觉得无比荒谬。
也不知道是被冒犯到,还是单纯地觉得,那一座许久没有投入使用的简陋石塔难担大任。
孟星带着卓瞧又去了一次观星台。
卓瞧照顾到她的心情,说自己在外面等,于是她一个人提着大头菜,踏上走过无数次的台阶。
她想要谁能和她说说话。
孟星给他们做的碑也歪倒,燃烧的飞行器把身躯消逝了,于是没有人能给她回复。
上来之前,卓瞧说要带她走,他们中那个褐发的女郎对她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他们说那人叫克瑞斯,有个和她年纪相当的弟弟,他们可以一起去首都上学,她可以学所有她感兴趣的东西。
她会有很多陪伴,很多的爱。
孟星曾以为自己向往那样的生活。
以为自己应当充满希冀,应当血液沸腾。
她突然想孟冉说的一句话。
她说,星球是宇宙的馈赠。
观星管里,墨蓝色的宇宙中,银的与灰的尘埃交错。
星星是,希望,和未来。】
左佑安知道,这是补拍了之前的一点过渡,同时帮江息找感觉。
本来裘旭就快要出场,一切都进行地很顺利。
江息突然叫了暂停。
李珉钧抬眼,示意她过来说。
左佑安有点好奇那边发生了什么,于是叫助理过去问。
助理还没走到那边,就听见李珉钧周围哗然一片。
左佑安愣了一下,而后她看见李珉钧盯着江息看了很久,然后打了个电话。
助理回来了,脸色不算糟糕,只是有些奇怪。
“佑安姐,”她犹豫了一下,“江息、她说她想改戏。”
左佑安:……?
她支棱起来:“李导答应了?”
助理:“给季良暮打电话了。”
左佑安沉默了一会儿,往椅背上一倒,拿手臂遮了眼,恹恹道:“我都没这待遇。”
助理讪笑两声。
大概就是说,左幺也不一定有这胆量。
说完这事,江息就重新回到场里。
裘旭凑上去,用夸张的表情和她说话。
不一会儿,这事就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左佑安打开微博,她刷新了一下,还没有出现相关的词条。
半刻钟后,一位散乱着头发,带着黑框眼镜的女性迈入了摄影棚。她不打弯儿地朝李珉钧那边走去,手里抱着厚厚的资料,拉过来一条小板凳,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她发出一声长长的,无声的哀叹。
李珉钧看着屏幕中的画面:“来了?”
黑框女人:“嗯。”
“那再坐会儿,吃早饭没。”
黑框女人:“你猜我现在吃了吗?你猜我改剧本改到几点?你觉得昨晚我睡得着吗?”
李珉钧少见地没有顶回去。
他知道这事儿在她这里讨不了好,于是只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黑框女人就坐在他旁边翻自己手里的剧本,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叫她。
她理好资料,把头发一股脑顺到耳后:“我去休息室——那谁完了之后让她找我。”
李珉钧说好。
*
季良暮自接到李珉钧联系到她,说想拍《点星》的那刻起,就再没歇过。
孟星是她幼年,用歪歪扭扭的蝌蚪字在田字本上构建的第一个人物,莫荒的原型是她的父亲,孟冉的灵感来自于她天文学家的母亲。
温柔、知识渊博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父亲自那以后便很少说话,她考上大学的那年才罕见地高兴了一番,季良暮觉得那之后他才更生动些,和朋友约着去骑行,钓鱼。
算是在活。
她本想选择母亲曾从事的行业,但那之前机缘巧合下,她被好友拉着看了一场电影。它叫《风生鸟》,是好几年前大火的打击拐卖犯罪的影片。
好友是个不折不扣的电影迷,她在给季良暮放风生鸟前,曾和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原来以为,电影只是娱乐的载具。
“再如何深刻,它也很难在取众和内含上兼得。
“大家都喜欢看长得好看的人演戏,我也喜欢,但是……
“我还是希望能让我看完之后说不出话的东西更多一点。”
电影是艺术。
它的内涵寄托在背后文字构成的剧本上,要是剧本的构建就不全面,影片也很难仅靠演员和拍摄把它弥补完全。
季良暮几乎是在影片进行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就知道它的剧本很单薄。
人物构建扁平,故事不够曲折,除了立意能站得住脚,方向新颖,几乎没有别的优点。
但是为什么呢。
她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视线,它被吸引,被抓住,被黏附。
从一而终地落在被囚禁的女童身上。
季良暮的第一眼就被摄住了,她屏住了呼吸,好像有一股气凝聚在她的脖颈上,死死地把她掐住。
风生鸟并不够有趣。
它沉闷的气氛从开头凝固到结尾,季良暮本以为自己会到一半就坚持不住,但事实并非如此。
出演的女孩把节奏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从一开始的惊恐,不安,到后来的惊惧,接受自己已经离开不了后的苦中作乐。
她趴在裂开一道缝的墙上,眨眨眼,眯起一只朝外看去。
推着烤棉花糖车的摊贩吆喝着,他抓住一大把气球,卖力地兜售着。女孩动了动指尖,学着他的样子,在气球脱手飞起的一瞬间握紧手掌,好像这样就能抓住。
她看着高高的气球飘起,瞳孔折射着微弱的,一倒竖直的缝隙的光。
气球消失在墙缝弥合里。
她久久地看着。
即使过了几年,季良暮也难以忘掉这一幕。
她的心脏会因为那道些微的光揪紧,她因此再难容忍拐卖虐待的犯罪。
她会因为孩童的笑容而欢喜,会更关注失去庇佑的遗孤。
她想,这或许就是电影、文学、艺术的意义。
它确实是娱乐的载具。
但它更是唤醒人本心与良善的号角,是最发人深省的教育。
季良暮想了许久,她尝试般写下《点星》,即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她仍这样做了。
后来她告诉自己的父亲,她想成为一名编剧。
季良暮原以为,那男人会大怒一场,更严重或许会与她断绝关系。
哪知季厉只是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拍了拍她的肩。
“想做就去做。”他说,“就像你妈妈一样,尽管去做你喜欢的事。”
这些都是她的星星。
…
季良暮睡了一场,补了昨晚仅两个小时的睡眠。
醒过来的时候另一边正坐着一个安静翻剧本的女人,她还没脱掉戏服,灰白的贴身服装稍微皱起来,她披着毯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尖摩梭着剧本上的文字。
她认出来,那是江息,江息手上的,是她昨晚改出来最后一版孟星的结局。
季良暮坐起来,用手撑了下发晕的脑袋。
“你要改什么。”她直接发问,“没想法直接给我添麻烦是要被我穿小鞋的。”
半秒后,她脑子转过来,即刻补了一句:“想法有病也是要被我穿小鞋的。”
江息:……
江息:“啊、好的。”
季良暮:…………
季良暮:你反应就这啊?
呜呜端午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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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