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息被雪封在山里,整整一个礼拜。
这场雪下得极久,久到仅仅是瞥过白茫茫的雪面,她的眼睛就已刺痛地发热。
左佑安无聊,跑到她这儿来过几次。那会儿裘旭还追着她讲鬼故事,给左佑安烦得不行,一把掀了头上的防风老头帽。窗外的积雪一落,噗噗簌簌地落了裘旭一头,三秒白头。
嘻嘻哈哈一笑,风被带进来,江息扯了下裹住鼻尖的围巾,呵了口热气。
站在屋内,生了火,也不觉得冷。
她的视线落在很远的地方,又收回来,往左佑安身上落。
左佑安带了个粉色的毛线帽子,没有化妆,散下的头发像花瓣绽放一般,随着她厚厚的棉衣起伏。
助理在另一个屋整理东西,左佑安觉得无聊,跑来这边,像个小孩子一样嚷嚷要打雪仗。
江息自然是没那个兴致,也没那个体力。
许安安被封在山下酒店里,倒比他们痛快多了。早中晚三次雷打不动地发消息,问李铭均什么时候再开机。
李铭均扒拉了根烟,望着雪,只在手里把玩。他默了半刻,说要是后面天气不好,就等雪停了下山,进影棚拍。
江息对此没有什么意见,窗户开了一道缝,刺骨的寒风灌进来,吹在被炭火烘热的脸上。
江息揉了揉脸,对上左佑安好奇的目光。
她摘了毛线帽,蹲在江息面前,学着她的样子揉脸。
“哇。”左佑安突然朝她张开手,做了个逗小孩的可爱鬼脸。
江息愣了下,她看了眼周围,发现左佑安是在逗她。于是她毫不走心地也“哇”了一声。
“你好敷衍啊。”左佑安撇了下嘴,“不过比裘旭有意思,那家伙就知道天天讲鬼故事,和人吹那几年的辉煌历史,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江息沉默了两秒,“左老师您是不是…有点闲?”
左佑安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会儿,发现这小孩儿是在认真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突然笑了起来。
“不是。”左佑安短暂地快乐了一会儿,表情又冷下来,“就是觉得闷得慌。”
痒,不来劲,一身的骨头都在酥痒地痛,痛到她心慌,想演戏。
左佑安戏瘾犯了,助理劝不好使,裘旭分担也没效果。只好多走几步来逗逗小朋友。
李铭均说这场雪要结束了,但谁也说不清。
雪下了得化,就算明天雪停,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开机。
这一熬就要跨年,左佑安想,这大概是自己最寒酸的一个新年。
没有大鱼大肉,没有亲朋好友。
外面还冷得冻骨,非常地不友好。
幸好这份令左影后不适的大雪并没有真正地落上十天半个月。
他们在深山困了一周,圣诞夜一过,雪就小了。江息对着日历一算,才发现开始下雪的那天是冬至。她没能吃上饺子。
她回忆不起来那天拍了什么,连绵的大雪像是将过去也掩埋了一般,在雪化之后留下一滩扰人的黑水。
车扛哧扛哧开到山下,李铭均有些可惜山上搭的景,刘永焘说三月还有两场戏得上去补,除去过年的时间,这儿还有几天过元旦,元旦后还有一个月。
元旦多半是不会放了。
刘永焘想。
过年大概也得看情况,这一行就是这样,忙起来没个头的。
摄影棚那边叫人提前下来搭了景,租借期就二十来天,李铭均想要是年前能把那几场拍完,就早点给大家放个小长假。
“最好还是别。”左佑安笑着说,“回来骨头就松了,您还得费心力调整。”
“是不太好。”刘永焘也说,“那十天时间,放着也是放着。”
李铭均想了会儿,拍板定下:“那拍完就回山上,多运点东西上去,雪大封山也不怕。”
江息从保姆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其他人已经把摄影棚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坐了最后一辆车回,下车就要换衣服开机。
齐缘有些不乐意,她撇着嘴,嘟囔一句:“就这么急啊。”
刘如心早接到公司的通知,在封山之前离组了,这会儿跟着江息的助理只有她一个,今晚上刘如心回来,还要再带一个人来。
齐缘倒是觉得自己一个人能忙过来,但是刘姐那边不行。刘姐带江息之前手下还有两个艺人,他们签了五年的约,眼看时间将近,最近正在考虑续约的事。
这把她忙得焦头烂额。
江息不知道这些,也不在意。
她被工作人员簇拥着“抬”进更衣室,打了个弯儿出来,闭着眼睛被化完了妆。
“江老师,你今天得辛苦下。”化妆师最后扫上散粉定妆,“您不喜欢喷雾我就不用了,今天的皮肤还好,您的速度一会儿就能回来休息。”
齐缘帮江息谢谢了她,而后拉走自家演员,在江息打哈欠的时候给她递了热可可。
“场景那边还在做调整,”她说,“大概再有个十分钟左右吧,刘导说补一下第八场的视角,在看看第九场能不能把你的单人部分拍掉。安安等会儿过来,大概是看你拍,再找找感觉…”
江息抿了口热可可,合上眼睛。
她应了一声,打算在这十分钟里偷个闲,小憩一会儿。
齐缘碎碎念的声音环绕在她周围,不出三十秒,她已经陷入了沉眠。
*
【孟星不知道那些人还想知道什么,所有的资料都在资料室,找一找总能有结果的,没必要再来问她。
问她也没有太大用处。
孟星想。
自孟冉坠往宇宙后,她就再没进过资料室。偶尔想起来了会去那里停留一会儿,即使进去,也很少会超过半个小时。
她再也不好奇自己的母星,再也不怀念自己的母亲。在莫荒频繁地离开基地,干尽蠢事后,她便更少来这里。
孟冉留给她的手记是唯一一份她带离那里的东西。
孟星偶尔会翻一翻那本装订粗糙的巴掌大的笔记,那上面写着很多飞行器的行驶记录、星球的观察日记、磁场的变化,以及星轨的转移。
孟冉是一位很了不起的观测员,从她能在“大行进”的几千万适宜者里脱颖而出,被选做先行者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
孟星仰慕着她,比星星更甚。
孟星摸着她留在纸张上凹陷的字迹,呼吸声和地面上穿透而来的磁暴声微微呼应着。
她去到观星台不是为了扫墓。
那些石块也没什么好扫的,虽然现在确实到了他们的忌日。
孟星已经记不太清究竟过去多久了,雪星与母星很像,虽说时间的流逝不尽相同,但按照这里的月历,现在正是磁暴最混乱的季节。
她不喜欢星星,幼年时基地也没人教她观星。
莫荒在孟冉死后拿了她的颅骨数据去造观星台的外壳,一块石料一块石料地运,刚建成那时还很粗糙,后来过了两三年,磁暴把表面给磨平,终于算得上能看过去。
但实在太诡异了,就算她不是在母星长大,成长过程中也没有太多的人管教——但人头像的观星台,还是太让人失语了。
更何况那还是孟冉的脸。
九岁大的孟星想。
就算妈妈已经不在了,她还是不想用这种方式回忆她。
所以她尽量不去那里,每踏出一次基地的大门,孟星的大脑里就会想起那年在她面前坠毁的飞行器。燃烧着的,宛如彗星尾翼般丝状的光,一点点滑落到用死去的女人的脸建造的残缺观星台的眼睛里。
她常做噩梦。
她梦到那日磁暴,飞船坠毁到观星台上,一口气将所有人的墓碑都撞碎,破损开裂的人面石像睁着眼,只有半边面容留在原地。
熊熊燃烧起的火将灰烬都点着了,爆炸声不绝于耳,雪星燃烧起独特的烟火味,逐渐把她也掩埋了。基地被瞬间引燃,绿色培植室里她照料的可食植物在火焰里萎缩蜷屈,噼里啪啦的火光使得甬道一同扭曲,没有一样东西能幸免于难。
可她还是活下来了。
站在废墟一片里,呆立地怔愣。
即使灼烧在颈侧的刺痛感那么真实,她仍活下来了。
于是那天她又做了这样的梦。
拓荒队离开的日子总是伴随着突如其来的磁暴。因为一年中只有这两个月,星轨会移动到“薄弱”的星云里,这个时候磁暴会更难预测,但却是他们唯一能博得离开这份生机的时刻。
每到这个时候,孟星就会做这样的梦。
她从梦里惊醒,待心脏的跳动平息后抬头把眼泪收回,抹掉脸颊上细微的泪痕,穿上防护服去确认观星台的墓碑。
没有飞行器坠落,一切安然无恙。
她呼了一口气。
几日前那场莫名其妙的音爆和震动触动了基地的警备系统,孟星查看一番,没有发现入侵者,便取消了戒备状态。
她如同以往那样,踩着建造时留下的石阶从内侧攀上石像面。
磁暴先前平息了片刻,此时又涌动起来。
防护镜里安装有小小的侦查系统,在对方接近时发出滴滴两声警报。
孟星感到诧异,她沉寂的心还没来得及做好反应,那些人就已经迎了上来。
是人。
她感叹道。
她寂静的内心开始细语。
悉悉索索,诉说着自己恐怕从未觉察到的感情。
讶异、遗憾、哀叹。
…早一点该有多好。
早一点,趁该离开这里的人还没有离开的时候来,让他们都活着成为英雄。
那该有多好。】
实(劳)习(改)回来了,在考研,不会更新太频繁但是也不会断……
总之感谢阅读【土下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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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