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氏,我们是来了解案件状况的。”崔珩看着坐在草席上的郝氏。
郝氏轻蔑一笑,“还有何需了解的,如你们所见不是吗?”
崔珩没有顺着郝氏的话,询问起那日阿史那媗和郝氏的谈话,“先说第一件事,那天为什么撒谎?”
“当时是情非不得已才撒谎。”郝氏听到此事手指不禁缠绕起裙角。
崔珩一眼便捕捉到了她的动作,“好,那你就说说是什么‘情’。”
郝氏娓娓道来:“那日妾从娘家回来,还未进门便听到妾家里好像有打斗声,妾不敢贸然进去便猫着身子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开始妾还能听到大郎的声音,只是他似乎被人捂着嘴,再过会儿,妾就听不见了。”
“妾知道屋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妾都不认识。大郎没声后,屋内安静了许久,窸窸窣窣的,然后妾就听到有男声喊芙蓉。接着就有人从屋里出来,四下寻找后,就离开了妾的家。”
“妾听里面没了动静,觉着人都走了。就进屋查看大郎,发现早就没了气,再然后就是你们知道的那般。”
谢惟砚接道:“然后你报了案,可这也没说出你为何撒谎啊。”
“莫急,妾还未说完。就在妾报案之后,就有人来找妾。原以为他们没有发现妾,可来人道出妾所藏之地,又说大郎在外欠了许多钱,他们查到了妾娘家地址,若不想牵连家人,便不准说实话。”
“那如今为何又说出来了呢?”崔珩问道。
郝氏双手捏拳,“张大那斯竟为了借钱把妾抵到了盛德庄,那日债主被你们打走后,又来了一次,妾便要挟他们如果再来就把真相告到官府。过了几天,他们确实不来了,可有一日妾出门采买,竟被人敲晕过去。”
“妾被关到了柴房,就听那债主阿谀谄媚着他们老大,想要妾给他做陪房。那老大一开口,妾就认出是那天杀害大郎之人,他说妾既已知道真相,不能再留,就要杀了妾。”
“妾不从,挨了一顿打,但好歹也算保下来命,被关在柴房好几天。妾找地方要逃时,发现藏在角落的匣子,摸着竟是个人头,都发臭了。”
崔珩说道:“最后你还是逃了出来,让百姓闻见臭味,引起官府的注意。”
郝氏微微点头,“他们既想杀我,妾又何需再保守秘密。”
“张大可是在典妻?”阿史那媗问向两人。
崔珩颔首回道:“我朝律法虽未对典妻此举做出明确条文规定,但这也可算做人口质押。”
“其实开始妾知道张大死后,不是悲伤,而是解脱,但妾念着与他夫妻的缘分,还是决定报官。妾一味忍让,可到头换来的是什么?张大剜妾双眼,在外欠钱,典妻抵债,致使妾的家人危如累卵。”
“如此,妾为何要忍?!他张大是死有余辜,可那赵平也该为杀人付出代价。”
“所以你才急切让我们定赵平的罪。”崔珩又向前走了几步,降低声音,似在郝氏耳边说那般,“可娘子,我们又怎能确定你的话是真的呢?”
郝氏沉默了片刻,轻轻摆头,“看吧,这世道果真对女子多以不公,妾说的你们既然不信,那妾也无话可说。”
谢惟砚见郝氏此情形,不觉也皱起眉,似要说什么,却被崔珩摇头止住,他见此默声点点头。
“第二件事,张大在家中被人所害,娘子难道就不害怕吗,不打算换个房子?”
郝氏“扑哧”笑了一声,“少卿可是在说笑,穷人家哪里有钱换房子住?妾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只信人在做天在看,一报还一报。”
崔珩默默地看了一眼郝氏,“好,该了解的我们也了解的差不多了。娘子且放心,大理寺只有公正一说。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对于张大一案,我们会给你个交代。”说罢,崔珩也不再与郝氏多言。
阿史那媗走时回头多看了几眼郝氏,她依旧找了处角落蜷缩起来,瘦弱的身躯只有胳膊有些筋肉,其余地方皆是瘦骨嶙峋。随后,她不再多看,跟上崔珩的步伐。
几人出了牢狱,谢惟砚苦思却仍不解问道:“淮桉,郝氏的证词我听着没什么问题啊。她说赵平和芙蓉一起杀的张大,我们确实在现场找到了芙蓉遗留的香囊,仵作也证实了赵平匣子中的刀就是杀害张大的凶器,还有什么遗漏之处吗?”
阿史那媗也不禁苦恼,“郝氏的供词的确有理有据,但赵平因为服用眠云丹,一直说自己记不得事,也不承认自己杀人,实在难以抉择。”
谢惟砚颦眉忧虑地看向崔珩,“坊间许多百姓都看到了当日的情形,如今长安大街小巷流言纷纷。无不在指摘大理寺庇佑赵平,要为赵平开脱。”
崔珩没有回应谢惟砚,他沉默片刻忽然开口说道:“我在想一件事,摊主说在芙蓉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侍女还在找他买月胡荽,而我们发现尸体时已经确定她已死去多天,那么这个侍女难道是买给死人的吗?”
阿史那媗低头想了想,而后眸光骤聚,“你是说……”
崔珩轻轻点头,“没错,我在想芙蓉是不是真的死了。”
谢惟砚一时搞不清状况,“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芙蓉还没死?”
“我目前还只是猜测,我们需去一趟锦绣楼。”
*
几人辗转又来到锦绣楼,见到东家后,询问了下芙蓉的情况。
却说这芙蓉和牡丹本来是官家女子,后来家人犯事,才被卖到锦绣楼。芙蓉很聪明,人也机灵,教授的歌舞她常是一学就会,而牡丹就与她是相反的。
但芙蓉这女子,向来心高气傲,只卖艺不卖身,与楼内女子格格不入。但她歌舞是楼内最好的,她与牡丹曾都是锦绣楼的头牌。
“她身上可经常有这个味道?”阿史那媗拿出香囊,放到东家鼻下闻。
东家嗅了嗅,点头说道:“锦绣楼只有她一人有这个香味,我们也不知她是从哪弄来的。”
“长安的物价不便宜,此香料也是稀罕之物,想来它的售价不低。芙蓉又只用这一种香料,她很有钱吗?”阿史那媗问道。
东家想了想,“我们楼给钱的方式是客人们的打赏,如果客人们经常点芙蓉,那她的钱就会多些。但她毕竟只是卖艺的,挣的肯定没有那些卖身的多。”
“她常接客吗?”崔珩接着又问。
东家摆头,“她性格怪得很,不常下楼接客,都是待在她屋里。我们当时想着她的客人都是富家子弟,打赏可能会多些,就也没质疑她的收入。”
“这是怎么记账的,是一进楼就先点人付费,还是……”
“是先进楼选人,完事之后再拿着姑娘们的名牌去楼下登记打赏。”
“张大和赵平你可有见过?”
东家频频点头,“我知道他们的事,坊间都传开了,他们先前常来锦绣楼,都是找芙蓉的。”
“牡丹曾说张大和赵平曾为芙蓉赎身起过争执,可有此事?”
“有,说起这事,芙蓉还为此闹过一次。她一直说自己没有接过张大和赵平,可那俩人都拿出了她的贴身衣物。我们都以为她是不想承认自己卖身,才不承认的,所以也就没人信她。”
“她又是个清高的人,在楼内除了她姐姐牡丹,都没人和她说话。出了那事,楼内的人对她都或多或少有些指点。”
“所以牡丹才打算带着芙蓉转到醉春阁是吗?”阿史那媗问道。
“牡丹这人虽没芙蓉会的多,但她嘴巧。相比芙蓉,我其实更喜欢她一点,对她不曾亏待过,她走时我还挺不舍的。”
阿史那媗和崔珩闻言对视一眼,这与牡丹那日在醉春阁所说是不一样的。
崔珩这时问出关键的一问,“你可知道芙蓉的身上有道刀疤?”
东家皱眉想了想,“你们莫不是看错了,我记得是牡丹身上有个刀疤。我对此映象还挺深刻的,那是她们小时候在这学女红时被芙蓉用剪刀划到的,这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
几人听到东家的话,心中都已有了一些定论。
崔珩又问起赵平,“张大死的前一天,赵平可有来过锦绣楼。”
“来过,他就在张大前一刻来的,点的是芙蓉。那天十二花仙基本都搬到了醉春阁,但芙蓉说还有东西没搬完就正好在锦绣楼,她听赵平找她,就接了客。”
“那张大呢,他没点芙蓉吗?”
“他也点的芙蓉,我们跟芙蓉说了一声,她说她在接待赵平,让我们安排别人。”
“我们就让张大先在厢房里等等,准备给他安排人时,他就急匆匆地说了声不用安排就走了,走的时候还披了件衣服,肚子上鼓鼓囊囊的。那时夜黑,他身体又胖,我们也没当回事。”
几人听到这,都不禁思索起来,“赵平呢,他什么时候走的?”
“那是快要闭坊的时候,芙蓉打开房门,说赵平睡着了,让我们去叫赵平的下人把他带走。”
“他手里抱着匣子吗?”
“抱着的,那时候他下人想从他手里拿出去,还被他醒来骂了一顿,说是芙蓉给他的。”
几人都知道那匣子里面装的就是芙蓉被砍下的头,如果说那具尸体是芙蓉的,那当时在楼里的芙蓉又是谁,答案显而易见。
“芙蓉的房间还留着吗?”崔珩也不再多问,他心里已经有了些想法。
东家躬了躬腰,振袖展臂将几人请入锦绣楼,直上二楼。
上楼后东家推开房门,入目便是已收拾整齐又温馨的女子闺房,梳妆台上摆着几盒胭脂水粉,橱柜里也有几件薄衫。
东家见几人把目光放在那些物价上,主动介绍道:“这些都是芙蓉不要的,她说留给以后的姐妹们,我见也都挺新的,就留在这儿了。”
“闻见了吗?很浓的香味。”崔珩侧头在阿史那媗耳边轻声说道。
阿史那媗点点头,同样小声回应,“是月胡荽,这个香料本身就味烈,香味浓郁又经久不散。这个屋子到现在还留着这么强的香味,说明先前住这的人不久前焚了许多香。”
崔珩默然颔首又环顾四周,随后走向梳妆台,目光落在上面的铜镜。
整个房间都已被打扫过,但总有忽略之处,比如眼前的铜镜,上面有几道划痕,崔珩伸出手抚摸它。
“这不是其他尖锐物品损伤的,而是指甲在上面划的,物主为什么这样做,她似乎不想看到自己的这张脸。”崔珩内心这样想着。
阿史那媗同时也注意到了这里,她站在崔珩身边,拿起一盒水粉,“她走的很着急,这些东西不是她不想带,而是她来不及带走。这枚铜镜也有些脱离支架,是被物主不小心给碰歪的。”
崔珩看了看阿史那媗,他刚刚也注意到了铜镜位置的问题,没想竟被抢先了,不由内心失声一笑。
“媗娘,你闻闻看,这是不是眠云丹?”谢惟砚这时也走向他二人,中指和食指并起,上面抹了一层灰。
阿史那媗皱鼻闻了闻,“不好说,有点像,但我也不确定。”
这灰的味道有些香又有点刺鼻,眠云丹被磨成粉后的它的味道会有所降低,又过了这么久,所以她也不好确定。
“你在哪找见的?”阿史那媗问道。
谢惟砚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案,“我见那里的灰比其他地方要多些,闻着味道也不对,就来问问你。”
阿史那媗朝着谢惟砚所指的方向走去,在茶案的底座边缘的确散落着一层灰。
崔珩这时示意阿史那媗让让,他将茶案直接翻转过来,众人皆被眼前之景所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