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度 第12章 湖城

殷容若在练剑，宋北晏躺在摇椅上用书盖着脸小憩。殷容若过来扯下她的书：“沈如其和冯葶的婚事没成都是你出的主意吧？崔远也是你弄走的？”

阳光有些刺眼，宋北晏半眯着眼睛笑：“你要是没证据可别污蔑我，别把什么事都赖在我身上。”

殷容若喝了口茶：“难怪宋静渚拿和亲吓唬你。”

宋北晏心里不痛快，她承认宋静渚的确吓唬到她了。宋静渚手里多半没证据，于是想了这样的主意，如果真是她做的就是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不是她做的就当是在告诫她安分守己，否则有无数种方法拿捏她。

“对了，你派人去盯着了吗？”

“嗯，来访期间漠北的人去过的地方都安插了人，目前没什么异常。你那边怎么样？”

“宋静渚平日不经常出门，不过只要是她去过的我和阿月都安排了人。”

“你和宋静渚真是……果然敌人才是最了解彼此的。”

“哼，提她做什么，还是你跟我更心有灵犀。”

宋北晏和冯葶有段时间没见面了，这次地点定在了津味轩，谁让她俩的关系见不得光呢，每次见面都要换地方。

“户部新上任的韦侍郎是你们家亲戚？我父亲说他很会做人，谁递帖子去拜访都来者不拒呢。”

她这样一说冯葶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差了：“亲戚？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他是我继母的远方表亲，与我继母尚且隔了十万八千里呢，更别说我们家了。”

“可外人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借着冯家的名头，谁不让他三分呢。”

冯葶约宋北晏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韦炳绪行事打着冯家的旗号，出了事必然牵连冯家。

“自他上任后，户部给工部的拨款卡得都没那么严实了。”

冯葶自然想到了这层，她可没忘了崔振坐着工部侍郎的位置。韦炳绪要是和崔家有了什么，冯家算是完了，韦炳绪的行为会让圣上默认冯家选择和崔家站在一起了。因为这件事近日来她没睡过一个好觉。

“照我祖父的意思，不如上书一封，禀明关系，请圣上安心。”

“不够，远远不够。”宋北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既然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不彻底查查呢，他要是和崔家没关系，大家都能松口气，要是有什么就早日除了他，以免夜长梦多啊。”

“你给冯葶下**药了？我瞧着她对你的好脸色比对别人都要多呢。”殷容若幽幽的嗓音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耳边，宋北晏抚琴的手一顿。

“毕竟我的话对她实打实的有帮助。”

“一肚子坏水。”殷容若在旁边坐下来玩着宋北晏的手指，“我已给皇姐去信，让她询问韩叔平，保了他这么多年，总要派上用场吧。”

殷容若口中的韩叔平原是雷州知州,后因治理不力，导致百姓流亡，雷州失守，出现“人吃人”的惨象。雷州作为边防重镇，国门打开，后果不堪设想，幸而柔质公主容祯带兵及时赶到，避免了其他城池的沦陷。韩叔平被押送回京，削去官职，念在他从前没出过差错，只贬为庶人，没有其他惩罚。

韩叔平在洛京定然是待不下去的，可他刚出洛京就销声匿迹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硬生生让他跑掉了。其中最着急的当属崔家，韩叔平知道崔桓的许多秘密，他必须把韩叔平的命握在手里，所以多年来崔桓从没有放弃寻找韩叔平的下落，除了岭南他的手伸不进去外，其他地方都找遍了，现在对他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不定韩叔平早就死在哪个山旮旯里了。

韩叔平能活到现在一切归功于容祯，她把韩叔平带去了岭南，找了地方安顿下来。说来有趣，当年韩叔平什么也没往外吐，一口咬准雷州失守是因为他的无能。如果当年不说是有所顾忌，隔了这么多年看在容祯保下他的恩情上也该说了。

没等来容祯的信，却等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秘书少监余之敬。

“余之敬？”殷容若浅浅皱眉，“外面热，快请他进来吧。”

余之敬身着素净的蓝色长袍，规矩地朝她行礼。

“微臣见过郡主，恭请康安。”

“大人请坐，辛苦大人来一趟，喝口茶吧。”

宋北晏坐在屏风后，从殷容若的角度正好可以和她对上视线。

“先前郡主吩咐要的书微臣都带过来了，请郡主过目。”

“几本书而已，大人不用特地跑一趟的，下次遣人送来就好。”余之敬估计是有别的事要说，借着这个由头来找她。

气氛陷入了沉默，他不说话殷容若也不说话。

直到……余之敬突然跪下了。

“大人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殷容若上前扶他，他只是一味地低着头，“请郡主听臣把话说完。”

“臣原名宗淳，是湖城知录宗昌的小儿子。”平静的话语在耳边炸开，殷容若和宋北晏对视一眼，湖城，那可是韦炳绪做过官的地方啊，而且宗昌一家老小，不是都死在大火中了吗？

“庆平元年，臣父亲宗昌在湖城任知录，韦炳绪任湖城通判。湖城水患，百姓流离失所，韦炳绪侵吞朝廷赈灾的银两，用劣等材料为百姓修筑房屋，让工匠敷衍了事，两月后一户百姓房子倒塌砸死了家中两个熟睡的幼儿，孩子母亲受不了刺激上吊自尽，孩子父亲找到官府，官府说是暴雨的缘故，是天灾所致，那男人后来便一头撞死了。”

“韦炳绪事后提出重新为百姓加固房屋，又请人来为那死去的一家人做法事，在道观供奉了牌位，百姓人人赞颂他的仁慈。臣父亲疑心事情另有真相，暗中调查，想将湖城的事上报朝廷，韦炳绪知道后对臣父亲多次威逼利诱，臣父亲顾念一家老小，主动辞官回到渔阳老家。可那韦炳绪经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派人一把火烧了宗家的宅子。”

“你逃出来了？”

“不，臣自小多半时间在外祖家长大，每年偶尔回来与父母团聚，那次回来的是臣的侍从……他们以为那具尸体是臣。臣外祖家得到消息，再联系臣父亲先前的来信，认为定然是韦炳绪想要杀人灭口。外祖父便为臣改名，过继给了臣的舅舅。”

这个故事，是在殷容若意料之外的。

十六年，改名换姓，默默无闻，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大仇得报。

殷容若开始重新打量眼前的人。

“你为什么来找我？”

为什么？抛开身份，同病相怜罢了。

“圣上爱护郡主，郡主若是肯为臣主持公道，那圣上也是愿意的。”

殷容若走到他面前，垂眸看着他：“如果韦炳绪身后还有靠山呢？”

“郡主是指冯家？”

她嗤笑出声：“冯家可看不上韦炳绪的做派。”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这是在向她确认冯家有没有掺和进来。

眼下一切都明了了。

“臣愿意做郡主的马前卒，在所不惜。”

送走韦炳绪，殷容若回来坐下，宋北晏手撑着脑袋，歪头看她。

“我帮冯葶挡了一个敌人了，你该怎么感谢我？”余家世代清流，不知出了多少个文官，被他家盯上可不是好事。

宋北晏眼中露出些许迷恋，怎会有人如此了解她呢。

“任君处置。”

过些日子，容祯的信也到了，殷容若接过来匆匆扫了一眼。

“信上说什么了？”

“崔桓当年是韦炳绪的主考官。”

“没了？这个冯葶已经告诉我了。”

“崔桓与韦炳绪私下一直有密切的联系，不过具体是什么他不清楚，崔桓做事很谨慎，从来不会互通消息。”

宋北晏对于这个说辞是不信的：“老奸巨猾。”

“我派去渔阳和余家的人也回来了，宗家族谱没有问题，宗淳的出生年月和余之敬的对得上。余老太爷前几年去世了，余老太太还活着，说法和余之敬一致，甚至更细节。”

“冯葶派去湖城的人找到了被砸死的人家周围的住户，十几年过去住在附近的人家很多都搬去了其他地方，经历过水患的人有些去世了，有些年纪太小没印象。好不容易找到几户对当年的事情做了求证，他们表明自己家的房子当时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松动，不过他们都以为是暴雨的缘故。冯葶记下了他们的话，让他们按了手印。”

“再加上宗昌的信件和他找到的证据，还有余之敬这个人证，够了。”

庆平十六年八月，郡主殷容若和秘书少监余之敬联名上书，言明当年湖城水患赈灾另有隐情，韦炳绪贪墨朝廷赈灾银两，牵连无辜百姓性命，纵火烧死宗家几十口人，请圣上严查。

晋帝震怒，将韦炳绪软禁府中，待查明真相后，削去官职，下放大狱，秋后问斩。同时追封宗昌为左谏议大夫，以告慰在天之灵。

殷容若这一次打得崔桓措手不及，他才刚把韦炳绪安插进户部，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殷容若就狠狠地砍了他的爪牙。

那日殷容若一袭绯色官服，身形挺拔地立于朝堂之上，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殷娆。那一刻他前所未有的下定决心要除掉殷容若。

到底有没有人懂宋北晏和殷容若的磁场啊！我懂你的后半句话，你了解我的心思，我们之间无需多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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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