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云涌,将太阳短暂遮蔽。
天一下子暗了下来,又在喘息之间,阳光冲破云层,将影子重现。
小乙在等陆轻舟的答案,他在赌,赌陆轻舟会答应他。
可最后,他只等来一句反问:“陛下让内务府送赏赐,大人以为,是何意思?”
“赐婚。高直说了,陛下有意把郡主赐给两位皇子,让臣近日帮忙看看。”
陆轻舟脸上的笑似乎从未改变,可小乙还是觉得,在他说出“赐婚”的一瞬,陆轻舟身上的光彩如同方才被云层遮蔽的太阳。
“那我应该选谁?”
小乙张了张口,又咽了回去。他清晰的记得,陆轻舟的夫君,是裴无厝,她没有嫁给两位皇子。
陆轻舟接着道:“不瞒大人说,我父亲已经给我定了亲。”
“谁?”
“杨景润——我弟弟的老师,也是我父亲的副将。”
小乙知道这个人,他记得跟着裴无厝远赴北境后,就是这个人在帮裴无厝排兵布阵,他们也是打了几场胜仗,后来,杨景润战死,他们再也无能为力。
他也是在杨景润口中,听到了不少关于夫人的奇谈,可从始至终,他也从未听杨景润提起这场婚约。
小乙知道,杨景润是一个正人君子,陆北王选他,也没选错人。
可他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惆怅,夫人和大人乃是绝配,可命运似乎没有站在他二人这边。
小乙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有何立场说什么。
最终,小乙只能苦涩地说了一句:“杨副将,大概是一个很好的人,应该比裴大人更好吧。”
“还有哪个裴大人?”
小乙惊觉自己说错话:“没什么。陛下想赐婚,那杨副将的这门亲事,怕是不行。二位皇子之间,郡主早做决断。”
陆轻舟垂眸:“二位皇子,嫁给他们,我此生还能回到北境吗?”
明知是必死的答案,却还是让陆轻舟做选择,这对陆轻舟,是否太残忍?
小乙不禁在心中发问。
陆轻舟又道:“陛下仅因为柔妃对我的一句话,便处置了柔妃,不仅断了大皇子和侯府的联系,还能让两位皇子因我而内斗一番,更是彰显了他的仁义,如此一箭三雕,当真绝妙。”
他对陆轻舟道:“郡主放宽心,陛下虽做了,可这样的骂名,不该郡主担着。”
陆轻舟不懂他这话的意思,但眼下,帝王恩宠过盛,与她而言,绝非好事:“大人,天色已晚,我先回驿馆了。陛下让大人安置我一事,请大人费心。”
***
陆轻舟从裴府走了百步之远,小乙仍盯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肯离开。
在他身后的季尧后知后觉道:“大人,我怎么觉得你对郡主,有些不一样呢?你看郡主的眼神,就像锦衣卫的兄弟看你一样。”
“什么眼神?”
“炽热又崇拜。”
小乙控制不住的笑了一声:“郡主值得。”
在裴无厝身上,季尧只看到过宠辱不惊,从未有过今日的鲜明炽热。
尤其眼下,撩动这份情绪的,还是个只见过两面的女子。
季尧在疑惑中摸向自己的脖颈,伤口的刺激让他回想起自己的溃败。
他对小乙抱怨道:“我嘞个乖乖,大人,你也没说我连一招也走不了啊?”
小乙反问:“你现在还觉得我放水吗?”
“锦衣卫的面子里子全丢了啊。”季尧扶额,“得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大人,你有这么多情报网,能不能打探一下郡主有什么弱点?”
“插花品茶,郡主不擅长。”小乙说得毫无情绪。
“这玩意我也不擅长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这些哪个郡主不擅长?”
小乙装作沉思,在季尧期待的眼神中,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这女人怎么这么难对付?”季尧愁眉苦脸。
小乙叹了口气:“郡主是巾帼英雄,这些年,她能在北境成名,又怎会像京中这些纨绔。你我都在军中待过,没点真才实学,能在军中立住脚?何况郡主还是个女子。”
“也对。”季尧又看了一眼陆轻舟离去的方向,感慨道,“这些年,我除了佩服大人,也就佩服郡主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
“郡主若是当了王妃,她怕是再也不能上战场了。大人,你觉得郡主会选谁?”
小乙沉默,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陆轻舟是如何嫁给裴无厝的?
“自有陛下圣裁。”
“也是。不过我还是觉得二皇子好一点,他为人风趣,不像大皇子那般古板,且又是中宫嫡出,郡主嫁给他,来日就是皇后。”
“住口,这些话也是能胡说的。”
季尧转了话题,“大人,二皇子于五日后,在在食軒了酒宴,好像还邀请了郡主,大人去吗?”
小乙好像理解了,为何二皇子对裴无厝如此热络,感情是有季尧在啊。
“去吗?”
“不去。”
无论是裴无厝还是小乙,都不能去。
“那我就单独赴宴了。”
***
陆轻舟带着何书闲回了驿站的独院,确认四周无人盯梢,陆轻舟这才敢见何书闲。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息内心的波澜。
“裴无厝发现你们的身份了?”
何书闲摇了摇头:“应当没有。前几日,季尧对我们进行毒术考核,只是奴婢赢了,这才被选中。”
“这么说,一切是巧合?”陆轻舟不敢赌一丝风险,“你在裴无厝身边多久?”
“三年。裴无厝成为指挥使的第二年,我便因毒术成了裴无厝的暗卫之一,且他的暗卫,是连陛下都不知道的。”
“他十七岁成为指挥使,如今不过二十一岁。这个人,秘密还真多。”
陆轻舟指尖轻叩桌面,她问:“像你这样的暗卫,裴无厝有多少人?”
“裴无厝手下共有四个堂,毒术,情报,杀人,机关。每个堂里面,起码二十余人,这些人都是由季尧管理,只有最优秀的暗卫,才能接触到裴无厝。而且,这四个堂互不相同,我也是在暗中查到这些的。”
陆轻舟蹙眉,想起裴无厝近日种种端倪,又问:“我进京的事,裴无厝查到什么?”
“王爷的死因。”何书闲迟疑的开口,
“姑娘,你今日那般说辞,裴无厝若是告诉陛下,与我们而言,便是不利。还是说,姑娘你另有所图?”
“书闲,我不知道裴无厝有没有把我进京的目的告诉陛下,我只能试探。若是陛下知道我是为了父亲的死而来,我怕我更查不到父亲的死因。”
何书闲今日在场,也听了陆珩的死相,她红着眼框,问:“姑娘,王爷到底是怎么死的?”
“仵作说,射向父亲背后的那支箭,上面有麻痹人的毒药,所以父亲中箭以后,便顷刻失了力气,这才会死的凄惨。”
“从背后射来?”何书闲不信地重复。
“对,父亲是将领,身后自然有人跟着,那只箭,能穿过他们射向父亲,若说没有人操控,我怎么能信?且我事后去查了跟在父亲身后的那些人,他们没有中毒的,说明那支箭,是专为父亲而射,且射箭之人技法高超,才能一击即中。”
“姑娘怀疑,是陛下所为?”
陆轻舟默认。
何书闲又说:“姑娘入京的前一夜,是我在当值,那一夜,暗卫查到姑娘进京的死因,但裴无厝将那封信烧了。且这段日子来,裴无厝在养伤,他没有见过陛下,自然不会把这消息传给陛下。”
“裴无厝可信吗?”陆轻舟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姑娘,无论裴无厝是否可信,姑娘今日,都太冒险了。”
陆轻舟也觉得自己冒险,可她只能冒险一试,若是裴无厝可信,这便是她在京中的转机。
“书闲,若是有人动了你父亲的陵墓,你会怎样?”
书闲咬牙道:“找出来,把这世间最毒的毒药全喂给他,也难平我心头之恨。”
“是啊,我也会如此。裴无厝不知道,但陛下一定知道,陆北王府的埋葬规矩。”
何书闲愤怒之下便不顾及规矩:“姑娘,你怎么能用王爷的尸骨试探裴无厝?”
陆轻舟望着她,平静地有些诡异,她问:“若我知道父亲的事,我该怎么做?”
何书闲答:“要么闯出溧都,回北境。要么在京中大闹一场,求陛下主持公道。”
何书闲答完,恍然大悟地盯着陆轻舟。
“这两个结果,裴大人都承受不起。”
“景润的书信到京中之前,我可以不知道。但眼下我告诉了裴无厝,所以这件事,裴无厝不敢瞒着。”陆轻舟认真地问:“书闲,你说,裴无厝会告诉陛下吗?”
“奴婢觉得,裴大人不会。”
“为何?”
“奴婢不知,可奴婢知道,姑娘今日不该如此,万一有人动了心思,姑娘该如何自处?”
何书闲顿了下,担忧地看向陆轻舟:“姑娘若是闯回北境,那便是造反,王爷便不是功臣,而是逆臣。可留在溧都,就必须把王爷的死咽下,且陛下只会杀个人给个交代,姑娘还得千恩万谢,而后嫁给两位皇子,断了姑娘手中的兵权。姑娘,你想过世子怎么办?他才八岁。”
陆轻舟不言。
何书闲急中出乱:“姑娘,不妨我们反了吧,眼下陛下还忌惮王爷的军功,有门口这堆护卫,凭借姑娘的身手,我们定能闯出去。姑娘,这溧都,这帝王,不值得你和王爷拿命来守护。”
“我何曾没想过反,可能反吗?没有粮草,来日开春,大夜兵马直下,我们守得住北境吗?且北境不过七万士兵,又如何能跟溧都二十万的士兵抗衡?”
“那投靠大夜呢?”
“大雍非明主,大夜更是如此,北境那地方,若是我们投了大夜,大雍想灭我们,从背后包抄,太过容易。陆北王府可以死,但北境的百姓,不能死。”
“那我们就等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