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政无可奈何,飞速运用神力封锁东三殿,即刻拔出腰间笏板,撰写具体事宜,请来自家议政厅两位次神——辅案神君,长善;司徒神君,君卿。
等到此二神来,自己便前往天神殿,将东殿发生的事端禀告给天君,这一遭下来,天神域上下便四处议论此事,闹得是人心惶惶。
毕竟神明陨落,可不是小事。
何况这魇梦也与此事勾结在了一起,这下事件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天君即刻下令彻查此事,原本是想要暗中调查,但如今不得不端到台面上来。
天君将此事交由议政厅全权处置,南北二殿协力,毕竟先前令其主神下凡,因果穿插不少。
“还是被发现了吗?”那暗处沏起热茶之人嘴角上扬,“也好!也好!正合我意,闹得越大越好……”
“这样一来,你天神域还有何信誉可言?”那人邪笑声传遍殿内,空荡殿内只发出阵阵回响,始终无法消散。
汐宫虽此刻领会到禁制被破一事,却得硬着头皮去寻灵殿那人。
“北殿神女,汐宫,前来拜访灵殿圣女。”汐宫在灵殿门前作揖,只听话语刚落,那灵殿的大门便瞬间打开。
汐宫抬眼一看,只见那牧灵圣女正端坐其中,桌案前沏起了新茶,热气盘旋在半空,汐宫上前再次行礼。
“请坐。”牧灵圣女说道。
汐宫仔细端详眼前之人,牧灵圣女是整个天神域中最为特别的一位神,不仅在于所属司职,更在于其外表样貌尤为奇特。
此人,白瞳灰发,头顶一对鹿角,半边残缺,眼下画着猩红的上古巫术图,密密麻麻布满了半张面颊,身后收起一对洁白羽翼,没有人见过它张开时的模样。
“多年不见,汐宫你同初见时不一样了。”牧灵率先开口,这让汐宫无法进行套话,只得顺着她的话茬接下去。
“有何不一样?不过从凡人化为神明而已。”汐宫自嘲道。
只见牧灵递来一杯温茶,她接过后,只听圣女继续说道:“从前见你,愁苦万分,心如死灰。”
“来了天神域之后,反倒恢复了生机。”牧灵此时又突然指了指汐宫身上白净衣着。
“你这身衣袍也不错,比你当年初来时那一身蛮夷更具神性了,当年见你,你这肩膀上还依稀可见猎鹰停靠时的爪痕。”
汐宫对她的话不明所以,眉目逐渐严峻了起来,牧灵见她神情排斥,仍然不避开这话题。
“是我多嘴了,还望你勿挂念此事,那不过都是你前生之事,我们这些主神来得早些,才勉强得知一二。”
汐宫又听牧灵话题偏转,说起其他事。
“来了天神域,从前过往,又有何可眷恋的呢?”
“你那北殿另一神女,便是有些执迷不悟,因为前生之事,始终受召不往,何苦呢?”
“人世蹉跎,苦尽甘来,忘却,不失为一种好事。”
汐宫听不明白她话中意思,顿感烦躁,站起身来,便打断了她,“圣女,这些前尘往事,不必再谈了。”
“我今日前来是有要事!想必圣女一定知道人间魇梦之事,也知道方才禁制破灭之事。”汐宫义正言辞开始质问。
“我这几日徘徊在我们北殿主位,朔望月神君的冷殿中,发现了魇梦降世之处,你的灵力有所残余,此事你该当如何解释?”
牧灵圣女不紧不慢,端起茶水细细品味,杯盏落,语出惊人。
“我牧灵以我的神格起誓,若此事为我所为……”
汐宫想不到她竟敢以神格起誓,天神域神明皆知,神格乃立神之本,只听她继续说着。
“神识便受天道诛灭殆尽,神体遭人伦消灭破碎,神魂溃散不聚,永世不得再入天神域半步。”
“你!”此话一出,让汐宫下不来台,她一拍桌案,“你若想自证清白!倒也不必如此起誓!”
这下若她再要怀疑下去,便是大逆不道,再要质疑这牧灵圣女,汐宫便获以下犯上的罪名。
以神格起誓,足以证明,此事并非牧灵圣女所为,否则天道便会收上神入那永劫域,历尽一万八千种磨难,最终**灭迹。
“但既然汐宫你搜寻到有我殿内的灵力,那你便可随时来我灵殿探查究竟,我同我殿内二位次神知会一声便是。”
“是人间灵力?还是有人从中作梗,在灵殿盗取灵力?便都交由你们查明真相。”
汐宫放下对牧灵的猜忌,便要辞别而去。
这时,牧灵喊住她,又道:“今日打趣你几句,可别放在心上。”
汐宫被她叫住,停下脚步片刻,微微回头看她,看不出她眼中意味。
“不会,我向来不是那样爱计较之人。”
牧灵笑着,对上汐宫的目光,大声说道:“倘若你过去当真有一件难以释怀的事!却又百思不得其解,又当如何呢?”
汐宫皱下眉头,转回身子,便继续往前走,只遥遥告知牧灵圣女此时心中所想。
“不管何事,过去便过去,行至当下,行至将来。”
“既然身为天神域上神,我只为人间正义,不管其他。”
待汐宫离去,牧灵只见眼前茶水微凉,她缓缓哀叹了起来。
“真的吗汐宫……那北海若神女可都是为了你,可怜你从来都是什么也不知道,天神域上神也从不提及,隐瞒至今。”
但似乎又是想到什么,她举起一盏茶杯,猛然往地上砸去,瞬间那杯盏化为碎片,牧灵大喘着气,揉乱灰发,语气发着狠。
“可谁又来替我的孩子鸣冤呢?可谁来替我的孩子鸣冤……”说到后头,牧灵圣女语气发软,神泪坠落。
此时,议政厅三位齐聚东殿云瀑之处,闻政唤长善同自己收起东殿主神躯体,唤君卿斩断云瀑那与人间藕断丝连的地方。
一接下那三只躯体,长善便着手开始查验三神陨落之因。
只见那三位,神魂遭爆裂撕碎,身上并无外伤,也并非神力侵袭,四处毫无残留痕迹。
长善眼眸暗下,又看向东殿主位之人的头颅,见他们皆是眉头紧锁模样,心中一紧,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想。
“圣君,我有个不情之请,我见这三人神体未曾受损,可神魂却残破如此,可否允许长善为其剖解……”
“放肆,此话你怎可说出口?”
闻政凑近长善,暗声道,“此事并不合规矩,带到花殿内,悄悄去做。”
“现下事态严重,小心隔墙有耳,落人口实,现在天神域各处眼睛盯着这事,被人拿捏了把柄可就不好了。”闻政拍了拍长善肩膀。
长善听此言便心领神会,将这三神躯体幻化进笏板内部,便要带走,去那花殿。
君卿完成闻政指令后,前来汇报,“圣君,不出您所料,这里流淌着的魇梦之源,乃是以东殿三神躯体供养,但还有一种更为奇怪的东西掺杂其中……”
“是什么?”闻政问他。
“神欲,准确来说是——”
“私欲。”
长善带好笏板便径直前往花殿,然而路过天神殿时,却见到一位不速之客。
“辅案神君,别来无恙。”此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长善见到那圣君,不得不行礼,“见过爻算圣君。”
“这是去哪?天神殿在此,怎得过而不入?”爻算今日衣冠整洁,俨然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东殿之事同人间魇梦逃不开干系,我这正好去禀告天君一件事,想必你也是为了此事。”爻算说着便要拉过长善的手。
长善以为他要去夺那笏板,吓得手缩了缩,这一动作被爻算敏锐察觉到,“怕我?”
“我虽同你们圣君不对付,可终究也是明事理之人,现如今天神域发生如此大的变故,人人自危,更应当团结一心。”
爻算走近长善,伸手便要去抓那笏板,长善牢牢握住不愿退让于他。
“天君将此等要事交由你们议政厅,可你却这般与我避嫌,若叫旁人见了,还以为我才是主谋呢?”
爻算狠辣刁钻的语气逼迫着长善,手中力道大了一些。
“不过是个小笏板,圣君喜欢,拿去便是了。”
这时闻政圣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替长善解了围。
“圣君……”不等长善感激,闻政便将他手中笏板取走递给爻算。
这下长善不敢有任何举措,心中纠结万分,只能任凭爻算圣君左右盘查,不曾想竟毫无纰漏。
爻算自讨没趣,便将那物扔还给长善。
只听闻政大方说道:“我正要去天神殿禀明天君要事,爻算,一起罢?”
爻算闷哼一声,拂袖而去,闻政暗声对长善说道:“方才误将君卿的笏板同你的交换了一下,现下他已绕远路去了花殿,你也去罢,凡事有我。”
长善这下放宽了心思,只身离开。
天神殿前,天君帝宸等候多时,眼前二人,闻政圣君与爻算圣君。
只见闻政先行禀告,“天君,闻政方才同议政厅二位次神在东殿发现云瀑之水流淌着东殿三神的私欲,此等邪物已以其神魂、神体供养长久,恐其才为真正的魇梦之源。”
“现已斩断根源,想必日后魇梦不会再在人间溢满。”
“神欲向来纯洁高尚,怎会掺杂私心杂念?”天君不求甚解。
一旁的爻算听此言,还未禀明要事,便痴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半天没能恢复过来。
“爱卿何故大笑?”天君问起一旁的爻算,只听他说起。
“兹事殿自发现魇梦坠世后,便一直追查此事,现已查明人间魇梦发源之地,在于两处。”
“一是南北二殿主位意外丢下凡间的一类,如今在人间异邦之处横行;这二嘛……”爻算满脸笑意,继续说下去。
“竟与今日闻政圣君所说的撞上了,这中原之处则又有一类魇梦,却于百年前现世,我兹事殿不知为何被封锁了消息,从未得知此事。”
爻算又踱步在闻政身侧,“今日听闻政一说才知,原这类魇梦源头在于天神而非人间或本体,闻政圣君可千万别责问兹事殿。”
爻算站定在一旁,气定神闲道:“不过,我方才笑的并非此事,而是另外一件事。”
“爱卿请说。”天君此言一出,爻算竟跪拜下来。
“这是何意?”帝宸不理解爻算此举,只见爻算面上变得镇静,便要开口说出那实情。
“还望天君勿怪。”
另一边,长善来到花殿,见到君卿已与这边的九歌、雅颂打成一片,情探见他来了,喝止了那三位次神。
君卿将那笏板取出,三位东殿之神的神体便骤然显现在面前。
“方才偷偷将你的笏板调换,是闻政圣君的主意,没能告知你,也是将计就计,你路途中可有遭人诘难?”
长善点点头道:“那兹事殿主神,爻算圣君,拦下了我,还要查看我的笏板。”
“又是他!?”情探听见他的名讳,便无比气愤,先前他便怀疑魇梦之事是与爻算有关,听到长善这番话心中猜忌又加重几分。
“好了,现下先为东殿神明剖解神体,怕见血的可以先行离开。”长善说完,情探便起身躲到内室。
“圣君真是的,一听到神明陨灭之事,腿都打哆嗦。”九歌在一旁笑话着。
只见长善取出他常用的尸钩法器与解骨法器,对他怀疑许久的那处开始剖解。
长善见那三位陨身神明头额上似有异物隆起,虽说眉头皱起,却比正常的要夸张。
法器划开头额处,鲜血横流下来,长善又熟练地将骨肉分离开来,这般景象叫雅颂与九歌也同情探那样走远了不少。
“怪渗人的……”雅颂不堪继续观望,背过身去。
君卿在一旁帮衬着,只见长善徒手剥离开神的面目,解骨法器敲下那额骨,从正中处取出了一枚大而浑浊的人识,而原本该在待在此处的神识却在底处化为了齑粉。
“看起来……”长善不假思索便说出真相,“像是人识入体,霸道且强硬地击碎了神识,令三神陨落,令其滋养魇梦。”
“人识……”这下,君卿与九歌一同反应了过来。
“那不是交由兹事殿安置的吗!”
天神殿内,天君始终不敢相信,爻算说出的那事。
“这样重要的事情!你为何现在才说?!”
闻政一手紧握住笏板,一手抓紧爻算领子,目光死死盯着他,恨不得用笏板敲击爻算的脑壳,搞搞清楚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你总这样盯着我作甚?人识失窃,虽不是一日两日之事,但若不是情探非要执着于变法之事,日日宴请四方到花殿相聚,连天君都不例外……”
“我也不会拖延至今。”
“你们倒是享乐了!我兹事殿整日繁忙公务不说!”爻算狰狞面目,语气发冲,“却还要挑时间来寻天君,敢问这花殿才是真正的天神殿吗!”
闻政反驳他,“兹事体大!在哪里说不是都一样吗!你真是昏了头了!”
“我呸!”爻算一口唾沫星子吐到闻政脚边,闻政一下松了手,与他保持开距离,心中暗道这爻算真是没半点礼数。
爻算却还在痛骂,“我看你才是昏了头了!情探哗众取宠,你不说道,总挑着我的错处,岂非结党营私?”
“你!”闻政被爻算彻底激怒,抄其笏板,快步上前,爻算也不甘示弱,召出他从不拿出手的花铜钱法杖警示对方。
天君见二人此番情景愈演愈烈,不忍二位臣子当着他的面争斗起来,此刻他只觉头疼欲裂,沉重哀叹了一声,便要让他们走,罚处二人禁闭十日,闭门思过。
二人领命,临走前,爻算瞥见天君憔悴面庞,但仍固执己见,转身离开。
回到兹事殿,爻算浑身脱力,扒光了外袍,抱起大堆大堆碎纸如鸟兽做巢一般堆在角落处,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守宫灵宠跳到他身侧开始蜕皮。
“天君啊天君……人识阁早已失守了,多年来我的意志已因您的忽视难以坚守。”
爻算颤抖着不想再面对脑海中闪过的那些恐怖的事情,许久才冷静了下来,守宫也蜕完了皮,爻算这时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直起身子,一手端起守宫灵宠,又开始大笑起来,身体跌跌撞撞般游走在殿内,如醉酒之人。
“哈哈哈哈哈……我没错……我怎么会有错啊……”
一团黑雾从不知哪个方位袭来,欲侵占爻算身体,那黑雾诡谲多变,发出蛊惑人心的声音。
“决定交易了吗?”
爻算抬眼瞧见这团黑雾,这段时间,这污秽之物没少缠着自己,起初爻算还以为是自己的心魔。
但那些交易无非是说要颠倒整个天神域,毁坏人世间与天神域所有的规则法度,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在上古四神里,情探圣君,与他爻算圣君是唯二知晓天君身份的人,哪怕闹得再不可开交,他也不会做出法外之事,宁可自戕也绝不会出卖天君。
“滚吧。”爻算话语冷漠异常,不容他人拒绝。
“圣君不是恨吗?”那黑雾再次蛊惑他,怂恿着他,“我有办法能让你坐上天君的位置,为何不与我联手?”
“我恨不恨与你又有何干?”爻算唤出花铜钱法杖,便要驱赶对方,顷刻间,他开起法阵,击退那邪物。
“你已经从我这得到不少好处了,还不知足?”
“鬼知道你是从哪来的,我不会介入你的因果,也不会干涉所有的变数,你自寻他处罢,至于输赢……”
“那是你自己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