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隔壁房间。
温遇双腿并拢,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俨然一副小学生坐姿。
她微垂着头,被酒精带得似乎有点困,眼睛闭上又睁开,实在忍不住就抬手揉眼睛。
而此时谢闻颂双手环胸坐在她对面。
处于中间位置的核桃转转黑漆漆的眼珠,瞅了眼安静如鸡的温遇,又看向面色不太好的自家主人,果断回到自己的狗窝咬上毛绒球,保持不站队的态度。
见某人要往桌子上给他磕头,谢闻颂果断坐到她旁边的位置,掌心垫在她额头上,“你到底是喝了多少。”
温遇额头上的红印还未彻底消去,贴上温热干燥的掌心,眩晕的感觉消散了点。
早上就吃了半个三明治,这一天下来肚子里没多少东西,还灌了杯不太好喝的酒,现在胃里直反酸水,难受得不行,温遇咕哝着:“饿……”
她嘴瘪着,一副可怜样,舌尖舔了下干燥的唇瓣,泛着迷茫的眼神看向坐在旁边的人,眼波清凌凌地又重复了一遍:“谢闻颂,我饿。”
谢闻颂的右手还贴在她的额头上,视线再往下,就是那双可怜巴巴望着他的眼睛。
见谢闻颂不说话,温遇孩子气地将挡在她额上的手推开,像个小孩一样开始玩自己裙子上的系带。
看来他是真的破产了,现在连饭都吃不起了。
手指缠上一圈两圈,她最终似乎还是被饥饿打败,正要起身自己去厨房翻吃的,就被某人拽住手腕拉回到座位上。
无奈但又不得不妥协的声音响在耳边——
“我去给你做饭,祖宗。”
……
橱柜里有谢闻颂之前存下来的挂面,他看某人刚才直嚷嚷饿的程度,估计等不到电饭锅煮米饭的时间,他索性直接下了碗面。
端着碗走出厨房的时候,他看见温遇和核桃四目相对,女孩唇瓣开开合合,不知道在交流什么。
将需要刷洗的锅铲放在洗碗池里面,他翻出套新的餐具用水冲了下,唤了句:“温鱼鱼,吃饭。”
他把餐具放在碗边,回厨房洗手,再出来的时候,温遇已经拿着筷子在挑面条。
她吃饭很安静,一筷子下去只挑一点面条放进嘴里,吃相也挺斯文。
也许是因为喝了些酒,胃里太空,此刻温热面条下肚缓解不适感,之前一直皱起的眉头终于放松下来,模样和刚才在门口问“能不能把财运还给他”的时候大相径庭。
心里嗤了下。
也就吃饭的时候乖巧点。
见温遇这边安静吃饭,谢闻颂又去给核桃添了狗粮,手头的活儿都忙完以后,他最后还是拉开椅子坐在女孩对面。
面汤上浮的热气熏红温遇的脸颊,她放下筷子,眼神在桌子上瞟,没看到抽纸,正想放弃,对面伸手递过来一包刚拆封的纸巾。
“谢谢。”温遇双手接过,认真从里面抽出一张,擦掉鼻尖的汗珠,动作堪称一丝不苟。
谢闻颂就这么靠在椅背上看着她吃饭,本以为她会一直安静到吃饭结束,却没想到她擦过汗之后直愣愣看着他。
“谢闻颂。”温遇慢吞吞喊他的名字,筷子拨动碗底剩下的一点面条,语气极其认真,“不管你破没破产,凭借这碗面的情谊,我都不会对你‘见死不救’的。”
“……”
他真谢谢她哈。
“我没破产。”谢闻颂虽然并不打算和一个跟醉鬼并无二差的人计较什么,不过看她一本正经“安慰”自己的模样确实蛮可爱的,凶都不舍得凶她,只好用不知道哪儿来的耐心和她解释:“我只是搬家了。”
“你不是住在‘环岛’吗?”
“之前是,现在想多去别的地方住住,毕竟我房子多,够住。”
“……”
这人。
怎么说话。
这么让人不舒服。
温鱼鱼选择继续埋头吃面。
她这辈子都无法和他共情。
哪怕这个人是她的竹马。
“不过——”谢闻颂单手托腮,看着女孩不太想搭理他的样子莞尔,“放心吧,破产也养得起你,公主。”
-
谢闻颂洗完碗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温遇侧躺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他从主卧的柜子里拿出条毛巾被盖在女孩身上。
结果他还没走两步,身后窸窸窣窣有动静。
转身才看见温遇正皱着眉扯发辫,他凑近看,是发绳上的钻石星星勾缠住女孩的头发。
“别扯。”谢闻颂半蹲在沙发边,掌心握住她正扯头发的手指,指腹挑出勾绕在五角星轮廓上的发丝,顺手帮她把发绳取了下来放在茶几上。
终于舒服的温遇再度倒在沙发上闭上了眼,呼吸逐渐平稳。
谢闻颂却没着急走,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会才起身去书房忙。
这么软妹的一张脸,怎么说起话来锋芒毕露。
偏他还拿她没办法。
……
温遇醒来的时候刚好赶上橙红色晚霞的最后一缕飘落进落地窗。
拂开脸侧的头发,她睁眼才发现眼前并不是自己的家。
双手撑在沙发上正要直起上半身,摸着沙发沿的手触到毛茸茸的质感。
一看,核桃正把下巴搁在沙发沿上,黑漆漆的眼珠目不转睛看着她。
鳞片状的回忆细碎飘入脑海,她隐约看见了谢闻颂的脸。
“……”
完蛋。
穿上拖鞋走下沙发,温遇寻着光源找到房间门前,刚要伸手敲,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
谢闻颂一身水汽扑了温遇满脸,她手还扶在门框上,门里的强光让她一下子遮住了眼。
某人似乎发现了什么,揪着毛巾尾端的手啪一下把灯关掉。
温遇大脑死机两秒。
这个场景莫名熟悉。
反应过来之后——
她怎么总是赶在谢闻颂洗澡的时候敲门啊?
整个屋子彻底暗下来,原本蛰伏在窗沿的霞光也被抹去。
一片寂静又掺着微妙尴尬的氛围里,谢闻颂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笑了声,深不见底的双眼正看着她。
“酒醒了?”
温遇一脸认真,完全没半点“耍酒疯”之后的羞愧感。
“我喝酒了?”
“……”
看来是还没醒。
谢闻颂面无表情绕开她,似乎并不想和醉鬼聊天。
“诶,谢闻颂。”温遇收起刚才的表情,眼睛弯得像月牙,双手下意识想和从前一样去抓他袖口。
但奈何他穿的短袖,所以她只抓住T恤下摆,布料抻拉,强制让谢闻颂转过了头。
和某人过分冷淡的视线对上,她仿佛并没看见,仍旧笑着,只是嘴上的话没有刚才佯装的底气,有点儿小心翼翼。
“我错了。”
见他眼神不变,温遇松开拉他衣摆的手,谢闻颂还以为小姑娘被他刚才的冷淡刺激到,眼神微抬,刚想说什么。
“对不起!”
温遇双手像站军姿一样放在身体两侧,给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她头发本来就因为睡觉散下来,此刻做完这个动作糊在脸上,又被她一把剥开。
俨然一个疯少女。
“……”
谢闻颂手都搭在冰箱门上,硬是被她这个举动震得没开,瞥向她的瞳仁漆黑,像乌云吸卷进去,洇成一小块难化开的墨滴。
温遇也觉得脸庞阵阵发热,后退到餐桌旁的椅子上,准备拿起斜挎包就打算离开。
“那什么,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回隔壁……”
“站住。”谢闻颂虽然没有什么动作拦她,语气却不容置疑。
温遇握紧包带,没再挪动一步。
始作俑者甚至还挺悠闲从冰箱里摸了听汽水,两步走到餐桌旁,相当漂亮地给温遇展示了一下如何单手开易拉罐。
气泡上涌,有几滴溅在罐口铝壁。
“说说吧,错哪儿了。”
-
温遇洗完澡刚把空调打开,才想起来手机还放在斜挎包里。
摁了两下才发现已经没电,温遇插上床头插销,斜躺在床上,偏头就和那只打着补丁的小熊四目相对。
思绪有一瞬间的放空。
从谢闻颂那出来之后,她一直在努力回想到底她是怎么去到隔壁的。
她喝完酒也不是全断片,之后冷静下来倒也一点点能回忆起来。
小熊战士仍旧稳坐床头,黑色塑料眼珠早已没有明显光泽,她盯着,无声沉默着和它对视。
温遇想起来了。
家门口遇见谢闻颂的时候,是她没忍住跟着他进去的。
他说,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也会在蓝湾住。
他还说了句。
“温鱼鱼,我们终于又成为邻居了。”
-
温遇小的时候要比其他同龄的孩子发育晚一些。
别的小朋友大概要一岁学会走路,她一岁半的时候才刚学起走路;其他同龄小朋友大概八个月的时候就会喊爸爸妈妈,她一岁的时候对声音还不太敏感,听见父母喊她的名字,总是要慢半拍才能反应过来。
也或许是因为对声音不敏感,所以她总是静静地待着,有人拿玩具逗弄一下她才笑。
她从小就不爱哭,睡醒了之后爬起来坐着,水汪汪似玻璃珠澄澈的眼睛很漂亮,是很安静很乖巧的一个小女孩。
只是温遇小时候因为发育原因身体不太好,总是频繁住院,不过打针吃药她都不怎么哭,看过她的医生护士都感慨这个小姑娘勇敢坚强还可爱,没多久就成为科室里的团宠。
徐翩禾刚怀上温遇那会儿,温成钢正处于事业上升期,温遇出生后,一家三口搬到新家。
新家小区都是独栋别墅,搬家当天,乔若琳正抱着谢闻颂晒太阳,见是新邻居就互相聊了两句,关系也是这样一点点拉进的。
乔若琳和徐翩禾熟悉之后,聊起两个孩子,发现谢闻颂只比温遇大几个月,感慨缘分是一件奇妙的事,邻里关系迅速发展,两个孩子也不断被大人带着出现在彼此眼前。
两个孩子稍微大点,乔若琳就和谢闻颂说:“这是妹妹,平时要多照顾妹妹。”
温遇三岁的一个夏天,两个妈妈带着孩子带着去水世界玩,结果不知怎么的第二天她就发高烧,紧急送往医院。
谢闻颂拉着妈妈的手去床旁看温遇,回家之后看向床头那只私人订制的、陪伴了自己很久的玩偶熊,在下一次去医院的时候从床头拿上。
乔若琳看在眼里没太注意,只觉得是谢闻颂太喜欢那只小熊,所以才要随身带着。
等到了医院,温遇额头正顶着退烧贴,左手打着点滴,还是一副恹恹的模样,看见她和谢闻颂来才撑起一抹笑。
护士进来换液,小姑娘也不哭不闹。
谢闻颂一路上紧紧抱着的小熊在这一刻松开,放到了温遇的怀里。
“妹妹,以后打针抱着它,就不疼了。”
乔若琳看到他这个动作,一开始还挺诧异。
毕竟这只小熊是谢闻颂外公之前送给他的,国外一个玩偶大师的定制款,做工十分精致,市面上基本买不到。
那个小时候谢闻颂一抱住就不撒手的玩偶小熊,就这样放在了温遇的手中。
像一颗灿烂而明亮的星辰入怀,在此后陪伴了温遇很多年。
小熊战士陪着她战胜很多漫长又难以预料的噩梦,追望所有故事的源头,是一双看向她时担忧又期待的眼神。
好像一直悬空的月亮在某刻下沉在绵软的汪洋里,温柔得一塌糊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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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鱼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