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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是要出意外了。
去机场接谢闻颂的前一天晚上,温遇喝了杯伯牙绝弦,结果直接伯牙绝眠。
凌晨四点的时候才睡着,那时候天边刚爬上来一点光,温遇以为自己两个小时之后就能起床,借着奶茶劲逍遥到半夜才睡,闹钟却忘记定了。还是唐熹女士在外面遛完弯一圈回来,看见温遇还在床上睡觉,甚至还有空翻个身,拍腿哎呦一声:“你咋还没起嘞?小颂不是七点半的飞机吗?”
温遇觉浅,记不清内容的梦让她感觉自己像漂浮在水里的人,半梦半醒听到外婆的这句话,凌乱着头发从床上坐起,整个人都是懵的。
熬夜加上根本没睡几个小时,眼睛又干又涩,温遇睁开都困难,只能先胡乱理着头发,沙哑声音问:“什么?”
还没等对方回答,她终于从堪比宿醉之后的状态里摸到了今天最重要的事。
完、蛋、了。
谢、闻、颂、今、早、的、飞、机。
几个字仿佛打字机一个个敲下,温遇浑身仿佛沁在油锅里,被炸得外焦里嫩,就差直接原地爆炸了。
在唐熹女士的叹息声中,温遇火速洗了把脸,头发都没扎,套上衣服就离开了家。
小区门口外就是公交站,她跑到站牌底下才开始调整凌乱的呼吸,从外套兜里掏出被风吹得发凉的手机,在发信息之前看了眼左上角的时间。
八点半。
整整迟到一个小时。
谢闻颂一条消息也没给她发,仿佛没有任何催她的意思,可温遇却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对话框闪烁的绿线不知不觉在脑海中幻化成一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
脑海串联思绪的链条断掉的那几秒,温遇在想,如果把【Bigboss】这个备注给谢闻颂续费一年,他会不会原谅自己。
幼稚的想法只一秒便截停。
该发的信息还是得回,温遇任命打字。
小鱼丸了:谢闻颂,你现在在哪?
发出去没几秒,上方便提示正在输入中。
温遇有种错觉,谢闻颂是不是在等自己发消息?
Bigboss:在机场。
温遇刚要松口气,打字说马上去接你,对面继续发来一条消息——
Bigboss:刚才有个路过的孩子问他妈妈,为什么这个叔叔要一直坐在这,是要当雕像吗。
“……”
谢闻颂说起来幽默,温遇却没觉得。
某人要开始给她上压力了。
温遇感觉自己恨不得秒速飞到他面前,鞠一个九十度的躬。
小鱼丸了:对不起qaq。
小鱼丸了:我昨晚熬夜忘记定闹钟了。
温遇虽然经常和他拌嘴,但如果确实做错了,她会第一时间道歉,不会有丝毫的别扭和犹豫。
这点谢闻颂也很清楚。
Bigboss:然后呢?
然后……
温遇试图组织措辞。
Bigboss:梦见鬼追着你,一直追到今天早上八点三十五分?
温遇半天憋出一句:只要你没追着我就好了。
意思是只要他不当鬼追她就行了。
两个人之间的语言博弈可谓是一门学问,谢闻颂有时候是不是半夜都在背梗找机会噎他。
谢闻颂过了会才回: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到我面前,就原谅你了。
从温遇现在这个位置出发到机场,一个小时绰绰有余。
这就明显是给她台阶下。
心尖尖站着的那只小熊在外太空傲娇地转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回来,伸出小爪拍了拍她的心脏。
有点暖暖的。
不知为何,她没忍住弯起眼睛笑了下,蹲在路边认真打字。
小鱼丸了:好嘞。
温遇想了想给他添个称呼:荔枝公主。
……
机场航站楼内,温遇走在亮堂的大厅里,目光四处逡巡,刚有一班飞机落停余杭机场,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
温遇双手插在外套兜里,总有些不得劲。
今早走得急,她从餐厅椅子上随手拽过来一件外套直接套上就出门了。
那是一件红色的薄棉服,还是她刚上高中时候穿的。
前几天被外婆找出来,本来说想改改尺寸,结果还没开始改,她就因为着急出门给穿上了。
袖口和衣摆都有点短,穿上像童装。
插兜的姿势也不太舒服。
不过温遇暂时没法管这件事,边走边在人和人之间的缝隙中试图寻找某个熟悉的背影。
人流散开,视野越来越宽阔,温遇低头瞅了眼定位,红点显示在附近,再四处看看,并不太费力就找到背对着自己坐的人。
金属扶手泛着冷色银光,谢闻颂坐在最边上的位置,外套边角自然垂落在椅子侧面,黑色套头卫衣的兜帽挡住他后颈的皮肤,温遇看见他座位旁的行李箱,是那天他赶去绵安带着的那个。
温遇抿抿唇,决定从后面绕过去,不声不响地走到他面前。
谢闻颂动作没变,又或许是已经猜到她在旁边了,视线一路往上,最后定格在她那张脸。
相比他,温遇明显要小心翼翼得多,试图在他脸上找出反映情绪的表情。
谢闻颂见她来了,站起身,单手手指勾着行李箱带到身旁边,动作相当自如,结果往外迈开几步发现某人还在原地。
“还不走?”
“噢。”温遇向前迈了两步又停住,这次是因为谢闻颂站在原地没动。
她有点摸不透他的意思。
也许是坐久了,谢闻颂轻微活动下脖子,见她又要在自己身后走,不咸不淡道:“走我旁边来。”
“怎么还是一做错事就想往后躲?刚刚道歉的时候不是挺自然的吗?”
他补充道:“我已经原谅你了。”
温遇原本想走在后面,这样莫名很有安全感,但被人当面cue出来,她显然不能这样做了。
心如乱麻,她噢了声加快脚步走在他旁边。
刚上出租车,温遇一个人坐在后排,谢闻颂直接坐在副驾驶。
车还没开出去几分钟,前排传来声音:“你可以睡一会儿。”
温遇反应过来谢闻颂在和她说话。
稍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在后面你睡觉不方便。”
她抬头望向他的侧影,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后视镜里看见温遇没动位置,目光还是锁在自己身上,似是在等什么下文,谢闻颂向后扭头:“不是说熬夜了吗?”
说这话间,他又将头转回去,继续处理手机上的信息。
刚才信息的提示音一直没断过。
温遇突然想起他在绵安酒店里说的那句有时间,思维有一瞬间的偏差,像刺过凹凸透镜折弯的光线。
他其实一直挺忙吧。
而她又何尝不清楚呢?
温遇从侧面看,谢闻颂正单手划手机屏幕,不出意外看到那根熟悉的手机挂绳,塑料水晶比上次看见的时候又磨掉了一些亮色。
仿佛他们彼此陪伴成长的一年又一年,还有那被时间磨掉的青涩。
伴随车身轻微震动,摇晃的水晶找能把一小部分光吸进去,然后像星星瓶一样储存起来,最后投射在他身上,落成点点光斑。
……
温遇困意刚涌上来的时候,出租车已经到地,她从车窗外往里看,是家旁边一个挺大的商场。
前排的谢闻颂正在付打车钱,温遇迷迷糊糊下车时,他已经提着行李箱过来,见她还在揉眼睛,顺手帮她摘掉发丝上的白色绒毛,忽然笑了声:“这么困啊。”
“怎么,上下眼皮陷入热恋期了,不舍得分开?”
“……”
熟悉的打趣不比刚才,温遇几乎是瞬间回到之前和他相处的状态,看向旁边的人,语气有种格外的体悟:“熬夜人的后遗症你不懂。”
她心里默默道:你倒是不熬夜啊,你直接失眠。
“怎么来商场了?”她跟着谢闻颂乘坐扶梯往底下走,长条形广告牌横亘在眼前。
谢闻颂来到B1层超市,从旁边拉过辆购物车:“好久没来,当然得给长辈带点礼物啊。”
“你要是有想吃的,直接往里放就行,一会一起结账。”
温遇原本还在一边打哈欠,听到后句哈欠都不打了,劲使大直接憋回去。
谢闻颂正在挑水果,温遇就在旁边心不在焉拿塑料包装的柠檬,包装袋被她指尖捏的撕拉撕拉响。
“怎么这么纠结?”谢闻颂拿梨的手举起又放下,似笑非笑看她,“你现在不去,我一会可去结账了。”
温遇微微握了握手里的柠檬,朝他歪头:“那我不客气了?”
谢闻颂将挑好的梨装进塑料袋,嗤了声:“你什么时候和我客气过。”
“……”
小兔子蹦蹦哒哒跑去零食区,谢闻颂假装不经意间抬眼看见她的背影,低下头的瞬间唇角上抿。
像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他自己都没多在意。
又扯了一个塑料袋,将刚才被温遇拿过的柠檬装进袋子里,一起放进购物车。
温遇挑了几袋零食和几罐包装好看的果酒,整整齐齐码在一角,谢闻颂自然注意到,然后默默移开眼,问她还有没有要一起买的。
温遇这时才想起来家里的牙膏快没了,原本想随便拿一管,结果谢闻颂指了指架子上某品牌:“这个还挺好用的。”
“那就这个吧。”温遇丁点犹豫都没有,直接顺着他指的地方拿,然后和自己的小零食放在一堆,只不过牙膏的包装盒要更高,立在那还挺显眼。
怎么跟堆积木似的。
谢闻颂在心里想。
将在商场里买的东西带回家,外婆已经早早等在客厅里。
见两个人站在门口,她赶紧招呼他们进来:“哎呦,怎么还买东西了?”
温遇低头换鞋,头也没抬:“谢闻颂孝敬您的。”
两个购物袋,其中一个是温遇的东西,唐熹女士默默戳破:“你可别说那零食和饮料是给我买的。”
温遇没反驳,倒是谢闻颂先开口,把另一袋子水果放在餐桌上:“这些是我和温遇给您挑的,那两盒草莓还新鲜着,我待会洗出来一起吃。”
外婆笑得眼睛都眯成一道缝:“谢谢小颂啊。”
她看向自家丫头,拉了下她的手:“也谢谢我们小鱼。”
谢闻颂好久没来,连外衣都还没换,就被老人拉到沙发上聊聊近况,温遇从自己屋里把水杯拿到餐桌接水,刚好路过看见谢闻颂双腿并拢腰背挺直坐在沙发上。
往那一坐就是个兵。
不知道为什么,温遇有一种很想笑的冲动。
谢闻颂这人在外和在里完全是两个模样,比如现在在长辈面前问什么答什么。
除了发尾翘起的一绺头发,其他都是乖顺的。
毕竟这副模样她还是见的少,温遇单手握着杯把走到外婆身后,视线却锁在谢闻颂身上。
谢闻颂怎么可能看不出温遇在默默观察他,仿佛又回到小时候彼此较劲的状态,不过他一点也不担心,甚至还有空回她一个完整的眼神。
气定神闲,丝毫不乱。
简单聊了会儿,谢闻颂从刚才的购物袋里把两盒草莓拿到厨房洗。
这间房子上了年纪,木地板踩上去总是有轻微的响动,阳光已经从格子窗烫进来,浅淡了流苏的颜色。
阳光里能窥见细小灰尘跳跃,温遇看着分了神。
唐熹女士转头一看她站在自己身后,想起什么似的狐疑道:“对了,你还没和我具体说为什么能提早一周?”
温遇没想到她深究这个问题的答案,连忙跑开:“外婆我还有点困,先回屋睡了。”
回屋的几步路上正好和从厨房里洗草莓出来的谢闻颂碰上,细微的目光接触就像两张砂纸在轻轻摩擦。
温遇睫毛颤了颤,什么也没说直接躲进屋里。
“诶你这丫头——”外婆有些担心,坐在那咕哝:“不会是工作上出什么问题了吧。”
“没有外婆。”谢闻颂将瓷盘放在茶几上,随手抽了张纸擦流淌到指缝的水,眸光低垂:“她工作上应该挺顺利的,她性格好,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矛盾。”
谢闻颂都这么说,唐熹女士明显放下心,连说了好几句那就好。
刚才洗水果时怕弄湿袖口就给挽上去,谢闻颂正打算重新翻回来。
外婆声音放小,试探性问:“那她是不是别的方面有事瞒着我啊?比如感情上有问题?我总感觉她像有心事似的。”
谢闻颂翻袖口的动作顿了下。
其实他也不确定温遇到底算不算是在感情上出问题,她这人的负面情绪一向埋得很深很深,除非是那种最亲密的关系,否则根本不会触及她最深最底的情绪。
她给自己的心事上了很多把锁,却只需要一把钥匙就能全部打开。
只是这把钥匙,太难拿而已。
谢闻颂也知道她的脆弱,从不主动暴露在别人面前。
他有些时候其实也是猜,通过这么多年对她的了解猜。
每每这个时候,他还感觉自己挺幸运,至少也和她并肩走过二十年。
有些秘密和回忆,只有他知道,这样的感觉如至美梦,也曾让他无数次回想、无数次庆幸。
只是往往互相做影子的两个人,很难同时转身踏进彼此的黑暗里,脆弱才那么难触摸。
他感觉自己永远差一点拿到钥匙。
差的是。
一句问候,一次回头。
所以我们只做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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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鱼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