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小学时的温遇有两件堪称为人生中最讨厌的事。
二者竞争相当激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难分伯仲,不过最终第一还是将第二打败。
连她相当讨厌的,看外国名著记里面人物的名字,都只能屈居第二。
那就是和谢闻颂斗嘴。
作为年龄相仿又互相知根知底的两个人,无非有两种相处模式。
相看欢喜或者相看两厌。
温遇觉得倒有第三种,介于二者之间。
那就是互相看不对眼,在某种程度上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小学鸡互怼。
其实早些时候她和谢闻颂的相处还算融洽,小熊战士贴心地从中调和,温遇也一直把他当作亲哥哥一样看待。
可是发现渐渐成长起来的两人,相处模式却逐渐走歪。
温遇因为身体不好没上过几天幼儿园,等她开始上小学之后,身体才慢慢不那么容易生病。
但生长发育的迟滞好像并没有伴随成长戛然而止,一年级的她,是班里最不起眼的同学,但偏偏她的同桌,是这个班级里最瞩目的人。
身边坐了个招摇的人,温遇想低调都不行,但又因为她思维和动作都慢半拍,没少因为这个被同学捉弄。
她自然不是个软包子,当放在桌子上的水笔第二次被同一个人故作小心丢在地上时,温遇平静捡起来,擦擦上面灰尘,重新放回笔袋。
然后她站起身,正视在她面前嘻嘻哈哈的男生,直接揪住对面人的衣领,“道歉。”
圆润的小脸上没了往常的笑容,对面人心一慌想挣脱,温遇顺势松手,直接让他摔了个大屁墩。
刚从班里目睹前因后果发生的谢闻颂不紧不慢走到她旁边,嗤笑了声看向坐在地面上的人,丝毫没有要把他拉起来的意思,连多余的话都懒得说。
以往和他私下互怼没有半分怯懦的温遇怎么可能是个软包子,这些同学间的捉弄,他完全相信她能应付得来。
棒打出头鸟,有了第一例,后来慢慢的,没人敢开温遇的玩笑,不止因为她不好惹,还因为她旁边坐了个比她更不好惹的人。
曾经有个人下课时取笑温遇读课文慢,吵醒旁边趴着睡的谢闻颂,后者什么话都没说,甚至连生气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冷着脸直接给人拎出去教训。
一个在班里霸王存在似的男生和一个沉默温和的女生互为同桌,影响力不亚于冰山火山相撞。
有种微妙的化学反应。
过段时间,大家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声,说谢闻颂是温遇她哥。
传言一出来大家都将信将疑,从表面来看,毕竟一个姓谢,一个姓温,咋可能是兄妹关系。
不过后来想想,姓氏又不是决定这个的关键因素,况且谢闻颂确实给温遇出头过,他也确实只对她一个人不一样。
对她可以关照,可以是别扭但又诚意十足的鼓励,也可以是有时候拽里拽气地揶揄两句,然后又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在她身后,连她影子都小心避开没有踩到。
相比于温遇,谢闻颂对其他人都是淡淡的单色样,仿佛只在她身边,黑白漫画才会添上色彩。
小时候的他们仿佛自动绑定某种设定,走进校园的那一刻开始互相看不对眼,放学之后又约着一起回家,没有隔夜仇,两个人很少翻旧账。
好像他们本来的相处就是这样。
温遇对这些细如鳞片的回忆都有印象,其实她现在的想法和当时一样,觉得那些只不过是朋友之间最普通的互怼,毕竟小小年纪憋着一股谁也不让谁的劲儿,在各个方面上都不服输,像他们这样,并不罕见。
不过她还是得承认,大部分时间还是谢闻颂让着她。
三番几次发现对方让着自己,温遇看清之后渐渐也把心收回来,重新变回那只很乖的兔子。
虽然有的时候谢闻颂还是想把她的耳朵揪出来,让装乖的兔子再次朝他龇牙。
他懒懒一笑,又收回刚才的逗弄。
心痒痒只让人痒了一半,温遇哑了火,对他又是个没脾气。
“欺负人”这块,谢闻颂也练就得炉火纯青。
吵吵闹闹无意间偏头,温遇看到他唇边的那抹笑,突然意识到,漫长时光伴随下的枯燥生活里,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好像也不错。
互相做彼此的影子,有多酷。
一回头看,你总是在的感觉,有多好。
/
关于【谢荔枝】的由来,还得追溯回温遇初三一模的那个雨天。
学校规定考完试就能回家,下午考完她就收拾东西。谢闻颂因为今天下午要留下来做值日,中午休息的时候就说让温遇先走。
温遇当时急着去考场,含糊应了声,考试结束才想起来。
今天没有司机来接,温遇索性选择等他一会儿,找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面包店。
人不算多,她坐在高脚椅上刷手机,直至听见一声闷雷,店里突然有人说下雨了。
夏天的雨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来。
温遇再抬头的时候雨已经下大了,但是她一年四季书包里习惯放把伞,影响并不大。
她给谢闻颂发消息说在校门口,现在还没回复。
温遇将屏幕扣在桌子上,视线透过玻璃橱窗,温遇看到一只缩在树下被雨淋湿的猫。
像没动静似的,温遇观望了一会儿,没看见小猫怎么动,想了想还是背上书包推开玻璃门,撑着自己那把小白伞。
凑近才看到小猫是因为身上都沾了雨水太冷才蜷缩成一团,三花感觉有人来,勉强睁开葡萄眼,一眨不眨看着温遇。
可能是她身上的气质能把层叠雨雾都刷出一条明晰的线,有种清雅的温柔,小猫尝试着把身体往她那边挪,湿漉漉的爪子搭在温遇的鞋尖,染上一抹浅浅的灰色。
心中的某根弦突然被人狠狠拨弄了一下。
也不知怎么的,温遇看着那抹灰色,歪着头将伞柄压在肩膀和脖子中间,快速摘掉肩膀上的书包,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
这么一折腾,她身上淋了不少雨水,白色短袖的肩膀位置湿了一大片,贴在皮肤上,更显她瘦伶伶。
温遇像没感觉到身上淋雨一样,将外套裹在小猫身上,小心把它虚拢在怀里。三花试探性露出个脑袋又缩回去,也许是怕身上的污水蹭到她,小脑袋搭在外套里不肯探出头。
只露出一点湿绒绒的毛。
她单手撑伞,另一只手搁着衣服环抱三花,伞面的一半多都罩在小猫头顶,温遇都忘了后面还有个书包。
她刚想往后摸书包结果没手了,动作比意识快,伞柄从手中脱落,温遇正以为头顶会因为自己的傻动作立刻湿掉,肩膀下意识缩了缩,结果冰凉雨滴却一点都没砸下来。
旁边面包店烘焙的香味混在湿润的空气里,像半分虚假半分真实的美梦,二者相互扯着她,温遇呼吸都变慢了,往上一看,头顶是黑色的伞面。
伞骨均匀把布料撑开,一瞬间恍惚回到小时候,透过三棱镜看到的万花筒图案。
她蹲在原地往后看,谢闻颂正撑着伞站在她身后。
她给三花撑伞,他就给她撑伞。
温遇不知道谢闻颂什么时候来的,手机里还是没有新消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站在她身后,目光就那么垂落到她身上,晦暗难辨。
不知道是不是雨的气息太浓烈,模糊掉了谢闻颂以往张扬的锐气,温遇感觉,这样的他,有种和以往不一样的柔和。
谢闻颂自动脱掉自己身上的外套给温遇,他的伞足够大,大到温遇完全不需要撑伞,只要和他站在一起共同行进,就不会被淋到。
微冷的潮气里,温遇感觉隔着这层湿漉漉,身边全是谢闻颂衣服上的味道。
和他平时的冷感不同,他身上的气味像阳光晒过花朵散发的馨香,让她浑身都暖了起来。
一路上他俩都没怎么说话,只有三花偶尔一两声的喵叫。
徐翩禾对猫毛过敏,温遇自然不敢往家带,只能拜托谢闻颂先照顾它一下,等她从隔壁赶过来。
谢闻颂将小家伙抱回家,看见温遇的外套已经被水沾得深一块浅一块,找了条不用的毛毯放在泡沫箱里,给三花换了个窝。
谢闻颂坐在椅子上斜支着头,就那么看向泡沫箱里睡着的三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卧室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气喘吁吁的女孩从门后跑进来,她甚至连衣服都没换,肩膀还有雨水干掉的痕迹。
温遇先和他对视了一眼,谢闻颂给了她一个你往地下看的眼神,这才看见缩在毛毯里的三花。
她动作放轻地跪坐在地毯上,低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注视小猫,马尾早已松散下来,顺着她的颈弯垂落在锁骨处。
徐翩禾上午的时候烤了点饼干,温遇给谢闻颂带了点,手里的包装袋刚放下,她发现谢闻颂还在看着自己。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
“我只是在想。”谢闻颂继续撑着脑袋,似笑非笑看她,“你对小猫都这么好,以前是怎么不顾形象和我吵架的。”
“……”温遇感觉自己的血压有点高。
“还不是因为你总挑衅我,不然我那么乖,怎么会和你拌嘴。”
怕吵到小猫,温遇声音放得很轻,不过还是没掩饰住话语里透着的无语,变身为没有感情的控诉机器:“你这人,还倒打一耙。”
刚才借衣服的恩情还没让她想好怎么报答,谢闻颂一句话,直接给她堵回去。
怎么会有人做人这么不客气。
“你以前乖吗?”谢闻颂揣着明白装糊涂,似是真的陷入了过去的回忆里,“好像确实还挺乖的。”
温遇吐槽的话憋到嘴边。
算他有眼光。
不对,这本来也是事实。
不用他夸也是事实。
安静下来,谢闻颂在复盘这次考试,温遇原本还想看看他在做什么,一看到熟悉的卷子直接原地晕厥,说让谢闻颂自己难受就行,千万别念出来,她可不想对答案。
要不是小猫还在这,她肯定是要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跑的。
哪有人刚考完试不放松跑这复盘试卷的啊。
也太吓人了点。
谢闻颂见她是真的怂了,笑了声把卷子收起来,从书架上随意找了本科普类书籍,拿掉上次看留下的书签,继续阅读。
温遇则自然而然继承他房间里的懒人沙发,从他书柜里找了本感兴趣的热血番津津有味看起来,高举起漫画书读着,有时候还会念出声音,而旁边就是熟睡的小猫。
窗外雨早已停,太阳晒过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
温遇有点看困了,视线往书桌旁的人身上挪,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重新写上卷子了。
地上放着一盘荔枝,被她吃得没剩下几个。
是刚才谢闻颂从外面给她拿的。
这批摘得有点早,清甜的汁水里尝到点微微的酸和涩。
不过还是很好吃。
温遇盯着他笔杆晃动的微小弧度。
她小声喊他的名字。
谢闻颂明显听见了,只是头没抬:“怎么?”
“你总喊我‘温鱼鱼’,而且叫了这么长时间,出于你来我往的规则,我是不是也得给你起一个外号?”
谢闻颂明显没想到她是为了给他起外号才喊自己的,随手捋平卷子折角,饶有兴致接话:“什么外号?”
温遇又剥了颗荔枝,牙齿挤咬出汁,毫不客气:“你这人吧,就好比荔枝,助人为乐的时候是甜味的,对人冷脸的时候就是酸味的。”
谢闻颂拆穿她:“你倒不如说那个‘人’是你。”
被发现了。
温遇不否认,继续输出:“所以综上所述,你这个人应该是酸甜味的,和荔枝一样。”
“……”
谢闻颂写字的手停顿。
哪有形容一个人用“酸甜味”这个词啊。
温鱼鱼作为语文课代表带头不起模范作用。
“所以,你的外号就叫‘谢荔枝’怎么样?”
谢闻颂似乎有点嫌弃:“你能不能起得有水平一点。”
“荔枝谢?”
温遇想了想自己最近看的外文书:“或者是柴德洛夫斯基·谢荔枝。”
“……”
谢闻颂不太想继续搭理她了。
“诶,别不理我呀。”温遇眼睛狡黠眯起来,从沙发上起来往他身边走,“其实你这样想,如果你对我再好一点,就能变成一颗成熟的荔枝,甜味十足的那种。”
说完还用手比量了一下,示意那“再好一点”到底是多大一点。
谢闻颂扔下手里的笔,用很小的力道将凑近的小脑袋推远,放在座位下的腿发力,将椅子转九十度正对温遇站的位置。
“要对你多好才能成为一颗成熟的荔枝?”
他微微仰头,额发无法掩盖的双瞳闪烁笑意,似在真诚求教发问。
“要一直把你当公主对待吗?”
重新窝回懒人沙发的温遇点头,以为他在开玩笑,心想这波不答应多亏啊:“好啊。”
一句玩笑似的答应,某人好像真的那么做了。
温遇随口起的一个外号,谢闻颂从嫌弃到接受只用了一个下午而已。
但他发现当自己在意起来时,她好像又不记得了。
就好比谢闻颂觉得自己已经成长为一颗成熟荔枝时。
她却忘了和自己的约定。
她不记得自己给他起过的外号,无声证实这本就是玩笑,你不必认真。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她只喊过那一次谢荔枝。
可他却喊过她很多次温鱼鱼。
好像只有他还记得,这段回忆就不会被掩埋和遗忘。
只要他紧紧抓着风筝线的一端,就算风筝要飞多远都没关系。
他在,他在。
稍微缓一段时间宝宝们,下周四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鱼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