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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闻颂并不是一个爱拍照的人。
虽然他并不排斥面对相机,但觉得自己的某个动作永远被定格下来,隔一段时间再回看的时候,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至少他在高中以前是这样想的。
他不习惯用照片记录自己的生活,除了小时候父母记录他成长的相册以外,他没怎么拍过其他照片。
长大些,乔若琳也会偶尔把以前的相册整理出来,笑着和他讲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
他虽耐下心一句句听,但并没有几分往心里去,他不太擅长回忆,除非是挺难忘的,才会定期拿出来回想一下。
不太爱拍照的习惯,被温遇敲开了一个裂口。
上初中时,两个人仍旧同频成长。
温遇如很多次一般,习惯揣着事从隔壁跑过来找他。
从小到大,谢闻颂早已习惯自己正忙自己事的时候她突然过来。
听见熟悉的动静,他维持单手在电脑上敲字的动作,另一只手习以为常地给她从旁边拽了把椅子,电脑上的文档刚写了一半,正斟酌用词,手腕处蓦地贴上冰凉触感。
他偏头,发现搭在手腕上的是上个月温遇拍的写真,她之前提过一嘴,他有印象。
此刻温遇边嗦冰棒边准备拿给他看。
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他正在忙,温遇嘴里嚼冰的动作慢下来,抽开写真册:“你先写你的。”
说完便从椅子上站起来,动静很轻在他房间里走。
谢闻颂听着她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在看不见的地方嘴角悄然上翘。
某只兔子在房间里蹦跶一圈,转而在自己的书柜前驻足,谢闻颂也没多管,手上打字动作未停。
他集中精神做事效率挺高,等将文档保存在电脑往身后一看,早就躺在他懒人沙发的温遇已经睡着,从他书柜里抽出的漫画书正被双手交叠撂在胸前。
格子窗开了个小口,有风被窗纱过滤成丝细碎漏进屋里,谢闻颂找了条干净的毯子轻轻给她盖下。
少女的长睫卷曲,窗外不烫人的薄光轻轻铺在她身上,谢闻颂目光在她脸上略微停顿,然后从旁边的胡桃木矮柜上拿起那本写真册,坐回椅子上一页一页翻看。
窗外是夏季的小尾巴,绿叶随风掩映的碎光漏在木桌上,光斑像精灵雀跃在跳动。
虫鸣仍旧参与盛夏乐章,细碎光点有几点跳在他手上,随着翻页动作消失又重现。
说起来,他和温遇其实有很多处不同。
比如在拍照这件事上,温遇一贯积极,不只是自己拍照,在给别人拍照的时候也热情满满。
她喜欢做这件事,慢慢做出了“天赋”,自从上初中有了人生第一个小相机之后,她似乎在这条小路上走得更灿烂。
他看过很多温遇拍的照片。
构图完美,光线和氛围相得益彰,相当出片。
慢慢的,他也将这种不同感转为对她的欣赏。
能将自己喜欢的事做好并不容易。
有热爱加持固然好,但并不影响做好本身的不易。
这点谢闻颂亲身体会过,并不陌生。
写真册里的少女也很会找镜头,表情和造型俏皮可爱,青春期身体迅速抽条,她身上的稚嫩感隐隐有退去之势。
就像是一个漂亮的茧,包裹住一只即将破蛹而出的蝶。
开学不久后的十一假期,温遇拉着他去游乐园,原因也是抢到了特价票。
这份喜悦酝酿了小一个月,却在当天,被看不见尽头的队伍消磨干净。
十一各大娱乐场所基本爆满,客流量再次打破往年记录创下新高,不止这一处游人如织。
日渐凉下来的温度并没有让汹涌的人潮静下来,温遇戴着从店里买的小熊发箍,站在队伍里叹气。
谢闻颂察觉到她情绪里隐藏的失落,伸手捏了捏她发箍上的熊耳朵:“怎么了?”
“感觉今天玩不了几个项目……”温遇说到这瞅他,音量成阶梯式变小,“还要让你也在这里等。”
谢闻颂收回在发箍上捣乱的手,上身前俯靠近:“那你是因为前者低落呢,还是后者?”
温遇双手握紧包带,似乎有点纠结。
谢闻颂带着鼻音哼笑了声:“如果是后者,那你完全不用考虑。”
轻而易举转移了温遇的失落,谢闻颂对上她疑惑的眼神,很坦然讲:“对我而言,在哪儿玩都一样,只是看和谁一起出去。”
“这个比较重要。”
感觉到面前的人有轻微的愣怔,他伸手捻下女孩刘海因为刚才抱人形玩偶蹭到的绒毛。
动作熟稔自然,仿佛这种细微的照顾已经融入他从小到大的习惯里。
“而且要不是你买到了票,我现在估计还站在门口进不来呢。”
“所以说啊——”谢闻颂双手揣在兜里,声音顶开周围的嘈杂飘进温遇的耳朵里。
“得亏我脾气好。”
“……”
谢闻颂颇有点儿欠地撂下这句话,成功让温遇把刚刚挤出来的感动重新憋了回去。
果然这人总喜欢在和谐的气氛里搞破坏。
温遇小时候没少因为这个原因和他斗嘴。
这人有时候说的话实在很难不让人和他生气。
以前年纪小不经逗,后来温遇才知道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完全是靠自己实力拽天拽地成为校园里的霸王。
也有不信邪找他挑衅的,没说几句就被气哭跑开,偏偏始作俑者坐在位置上捋平书角,一点儿愧疚都没有。
温遇也不知道这样的性格是怎么成为孩子王的。
又毒舌又不好相与。
尽管温遇已经习以为常他这特点,还是没忍住露出无语的表情。
心情倒是不像刚才因为排队低落了。
温遇决定大方不和他计较。
落日飞车排了一个小时,真正游玩时间不超过五分钟,刺激快感的后遗症让温遇已经将排队的事情搁在脑后,意犹未尽和谢闻颂讨论还没散尽的体验感。
她身后和发箍同款的小熊背包随着走路的动作一颠一颠,讨论起刚才情绪异常高涨,谢闻颂见她横扫失落,重新恢复元气,想她还真是好哄。
温遇叽叽喳喳说,他也一字一句耐心听。
不在意女孩飞速转移的话题,也不纠结她说着说着突然天马行空的幻想。
真做到了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夕阳微垂,温遇拉着谢闻颂在一座卡通塑像前面拍照。
天边薄薄一层云根本挡不住泛粉的霞光,反而将原本浓烈的颜色过滤掉一层,尽显柔和。
晚霞一会儿一变化,现在和刚才在落日飞车上看到的颜色也有细微差别。
谢闻颂站在被温遇安排好的位置,一扭头女孩已经跑向对面的游客,问可不可以帮忙拍照。
得到同意以后,把手机交给对方,温遇火速跑到他旁边,拉起他的手比了个耶。
还没等他习惯性吐槽说出口,温遇急忙道:“看镜头。”
说完也不看他是什么表情,自己率先露出一贯面对镜头的微笑。
谢闻颂伸出的两根手指仿佛再也收不回去,帽檐下是伴随这幅画面自然露出的浅笑,他悄悄把手臂横在她身后。
用手比量的小兔子落在她颈侧,看起来像他把她虚拢着,身上披着夕阳光,落日飞车又一趟在他们身后形成背景板的虚影。
咔嚓。
一张照片落下。
定格在细窄的条形相框内。
原来他也是可以喜欢上拍照的。
喜欢照片里的自己和她。
相机是定格难以忘记的瞬间,最好的见证者。
人是会越成长越沉默的,开朗明艳如温遇,也不免在一些琐碎瞬间里逐渐沉默。
谢闻颂看在眼里。
成人的世界大多隐忍克制,很少有特别激情澎湃的时候,但是他觉得,这样难忘的回忆,要给这个世界最好的温鱼鱼。
记录下这些,也是给他。
最好的礼物。
-
工作日。
空调冷气簌簌往下落,靠窗边装饰的假花叶片都被吹得往一边撇,温遇戴了个眼罩,脖子上套着U型枕,正靠在办公椅上休息。
上周生的病还没好全,残留了个小尾巴拖到这周,以往满格的精神劲儿锐减。
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个熟悉的姐姐看她状态不对问情况,一上午高强度工作过去,她也只能利用这点时间稍作休息。
今天楼上有装修,温遇原本只想眯一小会儿,结果电钻声远超她的想象。
在网上下单几副耳塞后,她索性放弃酝酿困意,只做闭目养神。
思维发散的空档,她在想晚上回家的事。
组里一年一度根据要求需要做个人背调,温遇想到自己有些资料还在家里,想着下班去取一趟。
上午休息间隙,她原本想和妈妈说一声,发现和徐翩禾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个月,已经被新消息越顶越往下,温遇略一沉吟,最后还是没说。
在某些事情上,她也有和自己平时性格截然相反的别扭。
就像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灰扑扑的地毯,她自然也有。
这些年来,她从家里搬出来这件事看起来是自然而然,开始顺应自己接下来的生活,其实在以前某些时候,她就有了这个想法。
在余杭读大学的第一个月里,连周围本市的同学都直嚷嚷着想家,温遇这个从外市过来的学生倒显得格外平静。
也不知道从哪些细小零碎的片段开始,她对于“家”这个定义,也在默默改变。
午休时间飞速过去,温遇不擅长把情绪带到工作上,火速清理心里残存的垃圾,投入状态。
下午工作群发来校对页,在提前预览下个月的杂志页时,温遇不出意外看到某张熟悉的脸。
左手握成拳轻抵下颌,右手带动鼠标改变小箭头位置,她的视线最后落在谢闻颂深色衬衫的领口处。
领子边儿好像有一块白色,温遇放大图片,试图去发现那是什么。
只是因为角度原因,并不好看清。
将图片调整回原来大小,从她身后路过的林檬眼尖,一下子看到屏幕上的谢闻颂。
“温宝你也在看啊。”林檬一边手臂搭在挡板上,“今天摄影组选出来的几张照片放到群里的一瞬间,群里可挺热闹,你没看?”
温遇摇摇头,“我刚才在预览页面,看有没有别的问题。”
“没事,帅哥多看看,养眼。”
林檬笑了声,对上温遇的眼神,看破不说破。
温遇知道她应该是误会了,想想还不是不多做解释,只是将下一页杂志调出来校对。
下午下了阵小雨,温遇从杂志社出来的时候地面还没干,时间已经过了六点,她还是决定打车回城南别墅。
路上也有点堵车,温遇盯电脑一天,现在也不想看手机,直接将屏幕倒扣在腿上,将目光移向车窗外。
用这样没由头的发呆消磨时间,其实在她生活里并不常见,学生时代习惯高效率认真做一件事已经成为常态,纵使有这样可以稍微放松的时间,一般也会被她安排进不太消耗体力的学习,比如听书或者背单词。
工作以后,倒是经常有发呆的时刻。
怎么越成长反而越像小孩子了。
她也不太能想明白。
温遇到家的时候客厅没人,家里阿姨看到她,打了个招呼便去忙自己的事。
她松了口气,直奔二楼自己的房间。
房间定期有人打扫,这个她并不担心,屋子里保持她走之前的模样,书柜是实木订做,温遇嗅到了让人静心的木质香。
高三压力很大的时候她染上一个“怪癖”,特别喜欢闻木头的气味。
那会儿做不出来题压力很大,她就索性把卷子扔一边,靠在书柜旁坐在地上,找一本童年喜欢的书一页一页回看。
谢闻颂当时,好像就没有这个烦恼。
卷子上的题他都会,也基本没有考差的时候。
不知道她羡慕了他多少次。
温遇有自己放东西的规矩,很快找到了透明档案袋里面的文件,转身准备放进包里,胳膊碰到了窗帘,有东西砸在脚边。
是几年前她去迪士尼买的星黛露窗帘扣。
这个也塞进包里,温遇关好灯,重新将房门合上,正要下楼,看见从门口进来的三人。
温成钢让护工带温途回房间休息,徐翩禾把挎包挂在门口,还是温途仰头第一个看见她,喊了句姐姐。
夫妻二人这才看到二楼楼梯口的温遇,徐翩禾明显愣了下:“温温?你回来了?”
温遇脸色如常,看上去没有什么情绪波动,露出抹笑:“嗯,回来拿点东西。”
温成钢将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也往这边走,语气沉稳和缓:“今晚在家住吗?”
温遇摇头,刚想开口,徐翩禾抬手碰下她肩膀,“工作这么忙呀,下次在家里住吧,爸爸妈妈多准备几道你爱吃的菜。”
温遇还没说话,温途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一下子拉住她的手:“姐姐,姐姐陪我玩!”
“要不你今晚就在这睡,明早再去上班。”
女孩摸了摸他的头,对上徐翩禾的目光,扯了个谎:“谢闻颂送我来的,他车还在外面,等有机会的吧。”
提到这个名字,徐翩禾没再说话,只是说好。
温途闹了会又困了,松开温遇的的手又去缠徐翩禾,后者答应晚上给他讲睡前故事才罢休。
温成钢送她到门口,半截突然道:“你和小颂现在关系怎么样?”
这样试探意味的家常温遇不太习惯,只能用三个字答复:“挺好的。”
“有空也带他来家里坐坐,我和你妈妈也挺喜欢他的。”
温遇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含糊嗯了声便往外走。
天色一片黑沉,她抬头望不到一颗星星。
上地铁时候突然饿起来,温遇挺到出地铁口,往路边的便利店走去。
店里没座位,温遇只能提着袋子在外面吃。
蹲在台阶上,温遇咬了口黑椒鸡肉串,黑椒酱有点辣,她越嚼越慢,那股辛辣像把剑刺穿喉咙,生理的眼泪霎时堆积在眼角。
这肉串她不是第一次吃,之前都挺喜欢的。
今天吃,感觉味道不似从前。
吃掉半截,嗓子眼被辣得发疼,温遇把吃剩的重新放回包装袋。从打包袋刚准备拆饭团,头顶有人在讲话。
“原来晚上打不通手机,是在这里吃夜宵。”
语气闲散平静,带着朋友间熟稔的揶揄。
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
还真是巧,今天上午刚在杂志页上看到的人,这就遇见了。
她有理由怀疑他俩身上有吸铁石。
不然怎么总能遇见。
温遇抬头,谢闻颂似乎等待她目光已久,四目相对,视线镶嵌的瞬间,他好像挺开心。
门口灯光晃了一下,温遇没太看清他到底笑没笑。
林思睿从谢闻颂身后走出来,两个人今天穿的都是正装,应该是有工作和应酬。
“妹妹,去不去吃好吃的?今天你哥请客。”
林思睿顶着忒坏的表情往旁边指,明显这“你哥”指的是谢闻颂。
谢闻颂承接下林思睿全部调侃,无所谓耸耸肩膀,从西裤里抽出手朝温遇伸过去。
“走吧,哥哥请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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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鱼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