楌枥传 第23章 必方

“喂！懒猪，起床！”

我再次被诗楌摇醒，迷糊着睁开眼睛，此时天还未亮，所见皆不分明，我睡眼惺忪问道：“这天还没亮怎么就要赶路吗..”

“再过半个时辰天就亮啦！”说完也不等我，自顾自地向外快步走去，我也急忙跟上。

来到庄外，笨笨听到我们脚步之声便即惊醒，两足人立而起兴奋得汪汪叫了起来。

诗楌忙作噤声手势，道：“笨笨别叫！”然后带我飞身上得笨笨背上，手指北方道：“去浮玉山！”

笨笨嘤嘤一声，踩风而起。

我这才借着笨笨的火光，看到诗楌竟将满头青丝盘作两髻，一左一右如两个田螺一般盘于脑后，从后瞧去如一个心字一般，温淑又不失活泼。

我忍不住好奇问道：“诗楌，你怎的把头发盘起来了啊？”

“不好看么..”

“好看好看，肯定好看啊，就是第一次见你..”

“那我解开便是！”没等我话说完就要动手解发，我忙阻止道：“别啊！好看呢！正好欣赏别样小尧，嘿嘿..”

“哼！”

诗楌自始至终都未回头，我看不到她脸色，却能看到她耳朵仿佛有一丝红晕，我吃不准她是否真的生气，便只能讪讪傻笑，略有尴尬..

“诗楌，人族既然能活三四百岁，那多大岁数开始年老体衰啊？那村长，不到两百岁的年纪怎么就那样老态龙钟了？”我原本便有此疑问，但在庄内不好相询，正好此时打破沉默。

“若无修行的话，通常八十上下便显老态。我所说的三四百岁寿命，那是无病无灾平安终老，寻常人可活不到那般年纪..似老村长这般，已是大大的高寿了！”

我随即明白过来，后世人类寿命可达百二十岁，可古时也道“七十古来稀”，却是同理。

我不禁感慨道：“寿命不过半，可见生存何其艰难..”

诗楌闻言，喃喃道：“普通人族百岁之后，便会有弃食断水自行了断者，这一点，其实我们灵族老了也是常见..”

诗楌言语之中满是惆怅感伤，我猜她是想到我寿命不长才会如此忧伤，不禁后悔发那一句感概，却听她幽幽道：“传说灵人两族身死之后，元神灵魂便会飘往极北归墟，由玄冥神君吞吐，炼去今生记忆，投往来世转生..而灵魂在神君腹中炼化之时，便可再见已故至亲留影..故而我灵族常有伴侣先己离世者，思念之情难以自抑，便会自行坐化，只为再见至爱一面..在相处中离别，于回忆中忘却..”

我闻言百感交集，不知说什么好..心中更是坚定了定要修行至归一之境的念头！

“但是，人族常有不孝子孙，会活活饿死自家老人！这在我灵族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啊？！”我既为相爱之人的生死相随而感伤，更为人族子孙的忤逆不孝而震惊！

“自行了断我能理解，毕竟人老了便孤独无趣，想不开也正常..但被子孙活活饿死？这子孙还是人吗？！”可我转念一想，不孝子孙在我那个年代也从来不少的，不禁愕然无语..

“我不知你所来之处是何样子，但在这里，人族本就乖张无度，魎祸之后，诸神匿迹，更是愈加礼法凋敝弱肉强食，甚至还有拜魎教这等邪魔外道横行人间，残酷地紧！不然偕老庄祖上也不会逃到这等贫瘠之地..”

“你不是第一次出昭尧吗？怎么对人族这么了解啊？”

“姑姑告诉我的呗，笨蛋！小时姑姑每次游历归来，我都缠着她给我讲人族见闻。姑姑还说，人族虽大多自私奸邪，但也有好些纯朴良善之人，就如我们所见的偕老庄。我昨日之所以会去偕老庄问路，就是因为远远便看到那庄子之中老者不少，料想绝非奸邪所在。不然经那厌火国之事，怎会轻易暴露行踪。像偕老庄这般老者可得善终之处，人族邦国之中可是极少见的..”

我回忆厌火国之行，除了那司徒老贼之外，好像确实未见老者。

诗楌知我所想，接着道：“修行虽不能延寿，但可止衰。像那司徒老贼，原是明悟之境，只是后来道心破碎修为大跌才致使满头白发，却也是鹤发童颜。”

“人灵两族都是太燚创造的，相差怎么..”

“人族实在是..太能生养了，你看那小小偕老庄多少大小孩童？加之人族少忠贞之观，必然导致繁衍过快，进而便会抢夺生存所需，礼法凋敝也便不足为奇..而我灵族却是极难孕育，夫妻结发千年不过子女一二，又兼终一生择一爱，故而繁衍极慢，是以珍视每个生命，相家九兄妹在灵族之中实属旷古烁今..总之，人灵两族大不相同，我也不好过多评价..”

我细品诗楌所讲，只觉全是道理，不禁大赞她渊博聪慧，诗楌却说：“这些都是姑姑讲于我听的，姑姑还说人族性本善，只是需要引导管束..她说神族在时，人族也是安分循理的。”

“姑姑真好！若不是她，我们也不会有缘千里来相会，嘿嘿嘿..”

出乎意料的，诗楌竟然没有理会我口舌轻佻，我正纳闷，却见她手指前方喜道：“前面应是浮玉山啦！”

我抬头看去，一座郁郁葱葱的巍峨大山映现眼帘，此时天刚蒙蒙欲亮，山上晨雾缭绕，鸟鸣兽啼，好一个仙山模样！

那雄伟孤峰呈现圆锥模样，峰顶之上却是一个圆洞朝天。

原来这浮玉山是一座沉寂已久的火山，难怪多产美玉！又因火山灰极富营养，这才孕育了如此繁茂的草木！

诗楌拍拍笨笨后颈，手指一处幽深峡谷道：“崖下落脚。”笨笨汪了一声便朝着崖下飞去。

落地站定后，我望着脚下的鹅卵石不解道：“我们来这不是为了确定方向吗？怎么还要下来？”

诗楌微笑不语，只是唤出小树叶，凌空飞起，像是在悬崖断壁之中寻找什么，过了片刻，便兴奋道：“找到了！”随后以指御剑朝那断崖凿去，再过片刻，便手持一物飞了回来。

“看！”

那物件晶莹翠绿，在笨笨的映照之下发出柔和温润的光泽，令人沉醉。

“这是..玉！你是想采些碧玉送给偕老庄？”

“哈哈！总算聪明了一回！”

“好咧！我去那溪水里找一找！”说着便脱鞋挽裤，将摆褶塞到腰间，开心地步入小溪，拨草翻石找寻起来。

诗楌将玉石示给笨笨，道：“笨笨，你也翻找翻找。”随后唤出竹篮，将玉石置于其中，笨笨似懂非懂地汪了一声便四处刨起地来。诗楌笑笑，也飞身而起，继续在断崖上搜寻。

我翻找半天才寻到一块鹅卵碧玉，正欲屁颠显摆，一抬头却猛然发现，不知何时四周竟环伺了两三头怪兽！那怪兽形如巨猪，却不似当康那般憨态，而是生有尖牙利爪和满身虎斑，看着十分狰狞可怖！

我惊惧之下立足不稳，踉跄着跌掉在溪水之中，扑腾起水花阵阵，引得诗楌哈哈大笑起来。

“胆小鬼，大笨蛋！哈哈哈哈..有笨笨在旁，借这些虎彘百十个胆子它们也不敢造次！你却被吓成这般模样，哈哈哈..”

我闻言定心看去，那些虎彘果是惧怕笨笨，只敢远远地徘徊低哼，看着我们一灵一人一狗在空水陆上各自寻玉，却不敢上前一步。

我不禁老脸一红，兀自嘴硬道：“谁怕了，我只是脚下打滑了！”说着看向脚下道：“这水底石头满是青苔，滑不溜脚..”却发现膝盖擦破，鲜血顺着小腿缓缓流下汇入小溪之中..

诗楌闻言，笑得更欢，“你是啮铁兽成精吗，这般嘴硬，哈哈哈哈..”

又过了约莫半小时，天已渐亮，篮子也装满了玉石，正当我们打算收工返庄之时，远处山巅突然传来轰隆巨响，霎时间火石横飞，地动山摇！

我正惊疑观望之际，笨笨却对着峡谷深处汪汪狂叫起来，四周虎彘也惊恐嗷嚎着朝外奔逃而去！

“不好！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快走！”诗楌惊呼一声，急忙施法将我拉到笨笨背上，猛拍一下狗头道：“笨笨快走！”

可这次笨笨却对诗楌之言置若罔闻，只是对着峡谷断崖深处吠个不停，即便是我发号施令亦不奏效！

“笨笨！你这傻狗！真该死！”诗楌嘴上骂着该死，手中却唤出宝剑，一边催促笨笨快逃，一边祭起护体罡罩凝神戒备。

看来，笨笨也成了她不可割舍之物！

“必～方！必～方！”

怪叫声起！

远处峡谷蜿蜒不能见处，突然火光冲天，崖上树木刹那火起！溪水瞬间被蒸发成灼热水汽，取而代之竟有熔岩流出！就连前方山谷两侧的崖壁也被炙烤地通红，仿佛要融化一般！

山谷之中水汽弥漫，火光透过，更显诡异而危险！头顶未亮的天空被映成不详的赤色，身后初生的朝阳也被映衬地黯然失色！

火星碎石砸落在护体罡罩之上，砰然作响！我迎着灼热狂风，紧攥诗楌衣角，生出从未有过的，哪怕是面对巴蛇、笨笨，都未有过的强烈恐惧之感！

那尚未露面之物，有毁天灭地之能！

诗楌收起宝剑，摸摸笨笨，然后回头看向我，凄然一笑..

可我仿佛从那苦笑之中，看出一丝无憾无悔的释然..我砰砰大跳的心，也在这脉脉明眸之下，不禁地平缓了下来..

诗楌朱唇轻启，世间仿佛一瞬间安静下来，耳畔只能听到她的话语，那声音如同她的眼神一般，极尽温柔..

“走不脱了..是大荒凶兽第二..半神必方..”

注：

1）极北归墟：古籍之中，归墟所在为渤海之东，本文却将其安排在极北，后会解释。

2）关于天柜山是火山的解释：后世一般认为天柜山即天目山，而天目山清凉峰，便是源自1.5亿年前的火山喷发，天目山有“火山大石谷”之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