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乐寒枝 第49章 短歌无穷日已倾

在马邑称帝的刘武周起兵作乱，他受到突厥的支持，一度企图占据晋阳。刘武周用五千人屯据黄蛇岭，这让奉命镇守太原的元吉大惊失色。

世民认为元吉根本无法抵挡刘武周的进攻，立即向李渊陈情需要立即派大将带重兵支援晋阳。无奈裴寂和建成联手，向李渊进言说晋阳兵精粮足，元吉身边还有宇文歆、张达等人辅佐，且元吉已日渐成熟，颇有谋略，可以抵挡刘武周的进犯。

世民坚持：“父皇，元吉年幼，而刘武周却是身经百战，宇文歆等人更是书生意气，从未经历过战斗，如何能辅佐元吉？晋阳是我大唐兴业之地，若有所失，大唐脸面何在？儿臣恳请父皇允儿臣领军，与元吉一同迎敌。”

李渊稍有迟疑。建成却不想让世民再夺功劳，于是说道：“二郎，天下不止你一人可以获胜，元吉近年在晋阳练兵精伍，正是历练的时候。还请父皇相信元吉能够担当重任。”李渊虽然也觉得元吉并非刘武周的对手，但建成所说不让世民功劳过高的意思却也合他心意，于是他未作结论，只是敷衍了过去，迟迟没有派兵支持晋阳。

世民无奈的回到府中。盈盈迎了出来，看世民脸色铁青，忙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世民说道，“恐怕晋阳就要丢失在元吉之手了。”

“这怎么会，既如此，殿下岂不是又要奉命征讨了？”

“若命我去征讨就好了，不知父皇到底听信了什么话，到现在都不下令发兵，我只怕迟了一日，局面就再难以收拾了。”

盈盈为他换下进宫的衣服，披上府中常服：“殿下，齐王确实难当此任。既然如此，陛下迟早都会下令出兵。今日既然无法转圜陛下的心意，不如殿下就养精蓄锐一日，也做好出征的准备。”

“哎，也只能如此了”。世民叹了口气，问道：“对了，今日藜儿来过没有？”

盈盈摇了摇头。

“那我去看看她。”盈盈看着世民远去的背影，这不过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经常见到的背影之一。更多时候盈盈总能深切地觉得，很多事是这些主人之间的事，她自己也许只是个过客。

世民来到杨孺人的院中，杨藜便让侍女推脱说自己不舒服，让世民回去。世民没有多想，吩咐好好照顾杨藜，便起身回到无茵处休息。第二日杨藜却仍然身子不适，但又坚持不请医官。世民好奇，问宫女是否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

宫女回话：“孺人那日从殿下的书房回来后，就难过得很，不怎么说话，还一直流泪，奴婢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世民斥责道：“孺人如此，为什么不来回禀本王，也不回禀王妃？你既然贴身服侍孺人，这是怎么做事？”

宫女连忙跪下：“殿下息怒。奴婢该死，是孺人不让奴婢去惊扰殿下的。”

世民没有再理会宫女，而是隔着窗子问道：“藜儿，你怎么了？我这几日公务繁忙，好容易才有时间来看你。你身子不适吗？要不要紧？”

杨藜听到世民的声音，便哭着说道：“你不要理我，你们是恩爱夫妻，能在殿前举案齐眉，能去写什么诗词歌赋，吟咏秋霜冬雪……”

“哎……藜儿，你误会了呀，那天只是偶尔谈起，便随便聊了几句。你不能因为这个就生我的气……”

“我知道，我现在身份低微，只是你后院中的侍妾，只能在这里等着你偶尔的恩赐。我不要，我不要，你走，你走……”

“好啦，藜儿，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好端端的，你这是何必呢……”

“你走嘛，我不要见你。我横竖已经被你摆在房里了，你放心，我知道怎样去做一个侧室……不会让你为难的。”

世民哪里有被这样挡驾过。杨藜说得话又令他无奈，又令他更添上些心烦，但又不知如何做才好。刚开始还以为杨藜无非是耍个小性子而已，但后来发现杨藜似乎是真的在生气，真的在较劲了。他摇头，甩了甩衣袖，离开了。

其实，更生气和心烦的是他自己，他现在根本无心来迁就和理解杨藜的心情。他今日听到晋阳来报元吉抵御刘武周的战报，就知道必败无疑。

元吉只用了百余人的军队抵御刘武周，守将张达直言如此兵力抵挡刘武周简直是天方夜谭，便拒绝领兵出战，但元吉强行要求他前往出战。张达不战自败，保护晋阳的屏障之地很快就被刘武周攻破，晋阳已是囊中之物。

世民心烦意乱，还在杨藜这里吃了在他看来没什么理由的闭门羹，就着实有些怒气涌上心头了。他一个人来到书房，想要些安静而清爽的空气。

无茵知道世民心下烦闷，认为杨孺人在这种时候还在因为小事耍性子实在是过分了。她决定趁这个机会，好好去和杨孺人谈一谈。

她让侍女打开门，还是很客气的问道：“藜儿，你感觉好些了吗？”

“我……”杨藜没有想到无茵会径直走了进来。

她看无茵有些怒色，但又很克制，声线之中却透着明显的责备：“藜儿，我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心里难过，但世民为国事日夜操劳，他已经很是疲惫了。回到府中，我们应该让他放松下来，让他得到休息，对不对？”

无茵停了停，看着杨藜低沉的脸色在逐渐松动，知她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我当然能理解你，那种多思、忧虑又不安的心情我也曾经有过。但更多时候，我们既然同为秦王的家人，就要更多的克制自己，以秦王的心意为重。更何况，世民他现在日夜在为刘武周攻打晋阳的事焦急烦闷，一面你又给他添上这么些担心和不悦，我看了真是不忍。如果你是真心爱着世民，应该让他轻松、顺意、安心，而不是别的，对吗？”

杨藜最不愿见到无茵用正室的身份来教导和压抑自己。无茵心里明白，她一般不愿这样做，但这次杨藜所使的这毫无理由的小性子，终于让无茵以这种身份出现在杨藜面前。

杨藜低下了头，欲言又止，她向无茵很诚恳说道：“王妃说的是，这件事是我错了。”

“其它的事都不重要，你怎么看我，怎么对我，我都可以不计较。但如果你因为自己的情绪，或者是什么别的，让秦王忧虑，伤心，甚至伤害到他的感情，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杨藜看到无茵那段端庄威严的样子，更是无可辩驳：“王妃如此关心殿下，真是让我无地自容。还请王妃能够谅解我，也请王妃不要怀疑我对殿下的赤诚之心”

“过几日，怕秦王又要出征去了。他现在在书房忙着，你若心境平和了些，便去看看他罢，不要让他再担心了。”

“是”，杨藜点了点头，向无茵屈了屈膝，送无茵离去……她们终归是这样的角色，无茵的确是无可挑剔的妻子，盈盈愿做无可挑剔的任何角色，而自己呢，也做个世民无可挑剔的侍妾吧……

世民正在书房来回踱步，他的脸上挂着战事，谁都看得出来。杨藜从后面进来，低声向世民行礼：“殿下……”

世民听到她如此称呼，竟然不似从前一般觉得生分……他挥手让盈盈等侍女和随从退下。

他很温和的唤着：“藜儿……你到底为什么生这么大气。”

“我……那一日，我看到你，无茵，还有盈盈在一起，你和无茵自不用说，我连羡慕这种举案齐眉的资格都没有。连盈盈都能和你们那么亲切，那么契合，吟诗作对，和睦欢欣。而我，我只觉得自己像是个破坏者……”

世民安抚她说：“哎，你别这么想，那一日只是偶然兴起，不代表什么的，你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哎，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觉得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

世民哄着她：“你有美貌啊，有你对我的情意，有我对你的感觉，这就足够了。”

“美貌最易衰老，感觉最是易逝，都是抓不住……”

“至少现在没有啊，藜儿，你何苦总要往坏处想……”

“世民，当我失去了一切，发现自己只有你的时候，我是那么恐慌，那么敏感，又那么害怕。我的思绪整天都沉浸在失去你我要怎么办之中。所以，也请你原谅我，在你为国家大事操劳的时候使性子，让你难过。”

世民听到这里，将杨藜搂在怀中：“没有……其实你不必如此，是不是无茵去找你了？”

“嗯”

“哎，无茵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威严了，她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她确实责备了我。但我知道她是好意，她是真的一心为你，无可挑剔的。”杨藜停了一下：“所以，我真是羡慕无茵，她是你的妻子，可以随时来看你，可以和你并肩站在一起。但我便不同了。若要是遵照这殿中的规矩，我都是不能前来这里与你见面的。”

世民抚着她：“那你这不是来了么，说明你还是不同的，对不对？”

“你又欺负我……我知道，我每一次见到你，都是你的恩赐。”

“藜儿……你不要这样想。答应我，不在这些小事烦忧，好不好？我们在一起，只说我们，不要为不相干的，或者是不存在的东西担忧，烦恼。”

杨藜停下来：“听说晋阳危及，你又要出征了？”

“对，父皇不知道还在犹豫什么，元吉肯定不是刘武周的对手，说不定黎明前，晋阳就已经失守了……”世民仰天长叹。

“你带我一起去吧。”

世民说：“打仗又不是游山玩水，不能带女眷。”

“那你还带着盈盈？”

“她是侍女啊，不是女眷。”

“我也可以照顾你呀。”

世民轻声哄着：“藜儿……你做不了的。我也不舍得让你去做，因为你是我的女人。”

杨藜把头埋入世民的怀中，也算认可这一最终的归属和身份。“不过，你就算让我去，怕是我也不能了。世民，你又要做父亲了……”

“啊，真的，那真的要恭喜你了……！”世民停顿了一下：“所以你才更敏感，会更难过对不对？”

“对。世民，我想到我从今以后的身份便只是你的女人，就更加担心了。因为做你的女人，真的会很难，也许也会很痛……”

世民抱着她：“我有那么可怕吗？”

“不是可怕，而是不凡。你注定要拥有不凡的人生，所以你的女人也都要是不凡的。这却让我更加紧张和忧虑。因为，我如今平凡到渺小，平凡到没有力量，我当然会没有信心，更怕会失去你了……你能原谅我吗？”

世民听到杨藜的话，摇了摇头，“不是原谅，是心疼，时候不早了，我们去你房中休息吧。我还是想让秦王府里洋溢着幸福和愉悦，而不是什么痛，和难……”

“嗯……我也期待着。世民，谢谢你收留我。我想，我应该会快要准备好了。”

“准备好什么？”

“做你的侍妾，做秦王府中的孺人……”

“藜儿，谢谢你……”世民拥抱着杨藜，两人并肩走去。

盈盈目送他们离开，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真是累啊，这秦王府中的痛和难，杨藜说得一点没错。她的一天也总算结束了，她连感受痛和难得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