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乐寒枝 第2章 兰瑛

吴恒苦求半日。但李渊心意已定，准备送走兰瑛。二人一起走进旁边的营帐，却见刚才那位少年正坐在兰瑛的榻前殷勤问药。吴恒大惊，“公子……”

只见那少年起身，对李渊说道，“父亲，孩儿刚才请医官来给这位姑娘诊过脉，姑娘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用药调养一阵才好”。

吴恒听闻，叹道，“公子原来是……”李渊不急不缓地答道，“这是我的次子李世民，刚才便是他在带人巡边的时候救了你们”。

吴恒赞叹，“怪不得身手不凡，原来是唐公之爱子”。

李渊说道，“世民，该送这位姑娘离开了”。世民很是惊讶，说道，“父亲，你看她这么虚弱，怎么能现在送走她呢”。

李渊答道，“世民，你不知道这其中情由，以后再慢慢说给你”。

“这……”世民正在为难之时。兰瑛突然咳嗽了起来。世民快步走到床榻前，伸手扶起兰瑛，端起汤药一勺一勺给她喂下。兰瑛躺在世民怀中，虽不能言，但看她身量纤细，相貌姣好，楚楚可怜，李渊不禁心软起来。

“父亲，你看她吃了药便能好上许多。如果不是十分为难，父亲把她留下可好？我愿意照顾她”，世民真挚地恳求道。

李渊眼见小儿女亲切之态，又忆及高颎与自己毕竟同僚多年。昔日傲骨铮铮，如今枉死，只有这个心愿，若是辜负也情理不通。于是便点头同意让兰瑛留下。

他对世民说道，“虽然可以留下，但对外只能称是路上所救的孤女”。世民一阵欣喜，“谢谢父亲，孩儿明白了”。

吴恒见此事落定，便起身告辞，返回汾阳行宫。李渊心下有些担忧，想那高颎当年叱诧风云，有开国兴邦之功，只因些莫须有的罪名便遭灭门之祸，引得后人落魄至此。可见这官场翻云覆雨，稍有不慎，兰瑛的命运怕就会降临到自己儿女的头上。

他长叹一口气，在房中来回踱步。门外却有士兵来报，吴恒竟在云州客栈死于盗贼之手。李渊听了，倒放下心来，至少兰瑛的身世现下已死无对证。

世民在战事之余便一直照顾着兰瑛。前些天她还时常昏睡，如今已是好了大半。一日傍晚，世民来帐中看她。见她头发高挽，只戴一枚发簪，穿着一身藕荷色襦裙，周身简素。却难掩一番由内而外青春柔美。

她看世民进来，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公子”。

“兰瑛”，世民亲切的唤她，“你刚刚好起来，不用多礼。我是晋阳留守唐公李渊的二公子李世民。你叫我世民就好。”

“这怎么能，我知道是公子救了我，这么些日子也多亏了你照应。”说完之后，兰瑛又俯身下拜，“兰瑛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哎，不要不要，举手之劳，你不用挂心的”，世民连忙把她扶起来。

“怎么不要，兰瑛流落在外，能遇到公子这么好的人，是兰瑛的福气。当然要真心的拜谢公子”。

世民竟然有点脸红，“那一日我看你气若游丝，就没有特意问起……”“我……”兰瑛听世民如此问，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世民接下去说道，“没事的没事的，如今这世道，到处都是伤心事，实在是难为你了”。兰瑛含羞，点了点头。

世民又问，“身子可大好了”？“已经大好了，有公子细心照顾，怎么能不好”。“既然已经大好了，今日无事，又是难得的晴天，我带你出去走走如何？”“这当然好啊”，兰瑛笑了起来。

世民很利索地出了帐外，准备上马。他让自己自小的亲随李菁牵过一匹身量稍小的马，“这匹马小，又性子温顺，适合你，你试试看”。兰瑛眉宇间自信了起来，“其实不用为我准备小马，小马容易落后，公子还要特别照顾我，那多麻烦。我要骑和公子一样的。这样，才能追得上你啊”。

“你行吗，万一摔了怎么办”。兰瑛笑着说，“公子没见过我的骑术，怎么知道我不行呢。对了，你不是有一匹叫做紫骝的马么？能不能让我试试看”。

“你怎么知道？”“我听说的呀，这些日子虽然在养病，但我得好好关心一下这救我的人到底是谁，对不对？”

世民笑了起来，“好个机灵的丫头，还怕我会欺负你不成”？

“若是别人，自然是怕，不过你嘛……”兰瑛声音婉转，正在娇媚之时。李菁牵着紫骝来到他们面前。兰瑛走上前去，轻轻抚摸着马的鬃毛，俯身在马的耳畔说道，“我知道你最听话了，今天公子要带我去骑马，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不要让我有什么闪失让公子担心。好吗？”紫骝仿佛听懂了一般，竟然很亲切地摇晃了几下，还向兰瑛点了点头。世民和兰瑛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兰瑛很矫健地上马，回身向世民，“公子，我们走吧”。眼前这一切，世民饶有兴味地看着，似乎有点看不够。这是他第一次陪着父亲出征，一路都小心谨慎，难得有这么放松的时候。

他也随即上马，向着兰瑛十分爽利的说道，“兰瑛，叫我世民”。于是挥手扬鞭，马儿奔跑起来。

世民没有想到兰瑛马骑得确实不错。但觉得她毕竟大病初愈，体力难支，就放慢速度，等着兰瑛从身后追上来。正是夕阳时分，远处青山起伏，视野辽阔。他被这壮美的景色吸引住了。

世民突然发现因为兰瑛身量尚小，紫骝马的脚蹬对她来说有些高了，一不小心就容易松脱下来。他赶忙向前，想提醒她，叫着“兰瑛……”

谁知话音刚落，兰瑛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不小心一脚踩空，“世民……”兰瑛也吓了一跳，在马背上摇晃起来。好在世民很快追了上来，将兰瑛拉回到自己的马上。

世民轻轻地扶住她，问道，“疼吗，受伤没有”。“啊……不碍事”，兰瑛有些惊慌，脸色泛起红润，倒添了几许妩媚。

“你怎么了？刚才我看见你马术不错，应该问题不大，所以才放开你，让你尽情奔跑一会儿，不想怎么还是差点掉了下来”。“哎，其实没事，这马儿很好，只是刚才快追上公子了，就一时有些走神，所以就……”

“哦？快追上我，就一时走神？我应该怎么理解呢？”兰瑛低下头，笑而不答。“不过，世民，你真是好身手，我记得那一日你就是这样把我从突厥兵士的手中救回来的”。“所以呀，我要保护你，不能让你再受伤，对不对？”

世民带着兰瑛从马背上下来。野旷天清，到处都是开阔的地方。云州前些日子一直阴郁，很久没有见到这金色的阳光。兰瑛闭上眼睛，微微抬起头来，余晖落在她美丽的脸颊上，如胭脂一般散开，透出一种如水的温柔。

世民问：“兰瑛，你在想什么？”“我在呼吸这里自由的空气，和以前都不一样”。“我能想象，你从前的生活……”兰瑛回过头来，“唐公将军都告诉你了？”“嗯”，世民点了点头，满眼爱怜地望着她。

“哎，今天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来，我们一起感受这里”。兰瑛拉起世民的手，走得缓慢，她轻声说道，“世民，刚才在马上看你驰骋，就不禁想起曹植的《白马篇》——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今日宛若得见真人了。”

世民听了，有些惊喜，“你读过书啊？”“不，不，我，我是说……”，世民随口一问，才想起兰瑛的身世，她少时也长于显赫之家，肯定是诗书文墨皆通的。“小时候确实读过一点，不过后来……也是无法，却也真是荒废了呢”。

世民有点儿不好意思，于是岔开话题，“《白马篇》也是我喜爱的，那位武艺高超，渴望建功立业的少年游侠，也是我心头的追求，‘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的豪情与境界，正是我的理想”。

“我了解”，兰瑛答道。“你了解？你怎么会了解”。

“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并非凡人，以后宏图大志恐怕不止游侠少年。这乱世正是英雄辈出的时候。世民，我觉得你生逢其时，建功立业指日可待”。

世民笑得爽朗。没想到这个偶然相救的姑娘竟然这么了解他，这么相信他。他抬眼望着远山，感受到兰瑛的存在。天地辽阔。他心里远大的志向引领一幅波澜壮阔的人生画卷正徐徐展开。

正在这美好温馨的时刻，世民突然感到左臂一阵疼痛，“啊……”他叫出声来，原来被身旁突然窜出的一条几寸的小蛇咬伤了。

兰瑛也惊慌起来，“世民，你怎么了”。兰瑛看着窸窣游走的蛇，“哎呀，怎么又是它，这蛇有毒”。世民的伤口肿胀起来。兰瑛很快镇静下来，“别担心，是微毒，我帮你把毒吸出来，应该不碍事”。

话音刚落，兰瑛便伏在世民的左臂上帮他吮吸伤口，反复了几次。那伤口竟然奇迹般的变小了。“这种蛇这一带常见到，幸好是微毒，若是剧毒的话，就麻烦了，你休息一下，我去找一种草，这附近应该会有”。

“兰瑛，你……要……小心啊”。世民虽然感到轻松一些，但已经有些精神不济，话也说得断断续续。兰瑛大概走出不到百米，“找到了，找到了”，她一面很兴奋的喊着，一面挥舞着一种叶子圆扁有棱，暗绿色的草，快步跑了过来。

“这是什么？”“这是雾灵草，这一带挺常见的。说来也怪，只要有那种蛇的地方，不出百米都会长有解这种蛇毒的雾灵草。可能是天生万物，物物相依，物物相克，都是有定数的。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努力找到它，来，我帮你敷上”。

世民听了，觉得这番话中竟有满满的智慧和温存。他更加细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姑娘，又琢磨着“天生万物，物物相依，物物相克”一句，实在是真知灼见。

只见兰瑛将雾灵草的叶子一片一片取下，又找来有棱角的石子细细磨碎，轻轻地敷在世民的伤口上，随后又拿出一块家常的鹅黄丝帕包扎起来。果然，雾灵草有着奇效，很快伤口就不疼了。世民的精神也恢复了一些。

“兰瑛，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方法的？”“不瞒你说，吴恒送我来的路上也遇到过一次。这是当地耕夫传授的秘诀。年下雨水越多，就越是常见。不过雾灵草也会长得更加丰茂了，倒也不怕”。

世民听了，心中更是感念，“你这么惠质兰心，让我更想知道另外一件事”。“什么事？”“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让我遇到了你？”兰瑛笑得甜美，正要答话，突然身子却前后晃了一晃。

“你怎么了”，世民伸手扶住她，“是不是帮我吮吸伤口的时候也中毒了？”“应该不会，或许……有一点。你不要担心我”。“我怎么能不担心呢，走，我们快点回去吧”

此时，李菁从后面快马追了上来，眼见两人的情形，关切地问道：“公子，你没事吧”。“哦，我没事，刚刚被蛇咬伤了，幸好兰瑛帮我及时处理了伤口”。“那公子快快回去吧，唐公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