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乐寒枝 第16章 青梨法

盈盈夜半醒来，她睡在世民的臂弯之中，还迷迷糊糊地记着这一切。她看着身边熟睡的世民，抓着被子半坐起来，她心跳加快，很是紧张。

她看到外面微微亮起的天空，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什么错事，应该快点离开。她刚要起身，突然回头望着熟睡的世民，那英俊、沉着、刚毅的脸庞，雄壮而有力量的身形。她突然发现自己是如此不舍世民怀中滋味，那么迷恋，那么不舍，那么爱重。

她没有急着离去，而是重新躺在世民的臂弯之中，静静地倚靠着他。她把手搭在世民胸前，贪婪地望着世民的脸，又把头轻轻埋在他的怀中，感受他的气息。希望再多一刻，更多一刻，或者就停在这一刻，若是此刻，能死在他的怀中，也是完满的。

但很快，盈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于是她轻轻起身，从床尾蹑手蹑脚地爬下，再为世民掖好被脚，又轻轻地收拾好屋子，关上门离开。她不知道，她刚才留在世民怀中的时候，已经让世民醒了过来。

世民感受到盈盈的留恋，那依依不舍，仿佛融化在他的身体里。他当然明白盈盈对自己深沉的爱。他在心里暗暗决定，无论到何时，他一定要拥有这个姑娘，好好待她，弥补她。而眼下唯一之计，只有把那个让她沦为罪臣之女的大隋江山，尽数颠覆。

当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候，盈盈已经梳妆完毕，准备好服侍世民起身需要的东西候在门外了。世民比平时起得晚些，想必是昨日有些累的缘故。李菁让婢女们进去伺候洗漱更衣。盈盈方才走了进去，麻利忙碌起来。盈盈心里紧张如怀揣小鹿，身体也还有些疼痛。她一直不敢去看世民的眼睛。世民早已发现了她的羞涩，但没有刻意顾及，如往常一样。

世民有些着急，他急着出门去见父亲。盈盈替世民整理襕袍的时候，一下失去了重心，又因疼痛让她跌倒在地，不小心将锦袍上的玉扣拽落了下来。她一阵慌乱，忍着疼痛告罪一声。世民知道这是为什么，心下暗笑，但只温和说道，“没事没事，下去吧。李菁，再换一条来。”

盈盈起身退下，她终于和世民四目相对。世民的目光是那样坚毅而温柔。他向盈盈柔和的点了点头，但面容清淡。她明白，世民已经告诉她，她不需要再去想昨晚发生了什么，也无需再去确认或者提及什么。但也想告诉她，他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这一且确实真的发生过。只是，这是新的一天了。

夜宿晋阳宫的李渊一早起来发现自己与隋宫妃嫔一起，很是恼怒，想要招来裴寂大声质问，但他似乎一下子明白过来裴寂为什么会做如此安排。他内心何尝不在煎熬之中，对自己不断说着：日前皇上派来的高君雅等两人，名为辅佐，实则监视。世民和刘文静他们筹划的一切恐怕早就被他们发现，只是没有证据。若是此事传出去，不就是授人以柄？哎，确实时不我待了，既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如就此背水一战，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正在此时，万氏从身后走过来，“长孙无忌和无茵已经到了，在厅堂候着呢。”“好，我这就来，你去通知孩子们”。

世民兴致勃勃的来到李渊处，他本想着父亲今日应该就有所行动了，他已经准备好腹稿，准备慷慨陈情一番。但他不知父亲今日根本没有说这件事的意思，让他前来的目的，只是为了迎接长孙无忌和无茵。

他进来的时候，建成已经在招呼无忌，让他不要客气，万氏正拉着无茵的手问东问西。元吉先他一步进来，先仔细打量了无茵一番，说道：“二嫂，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早一步或者晚一步，那可就不一样了啊。”

世民在门外听到元吉这句话，止住脚步，想着似乎有点不大对头，心下忖度，是公主的事，还是昨晚和盈盈的事被他知道了？”

又听无茵款款说道，“四郎这话我倒不明白，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哈哈哈哈”，元吉露出一贯轻浮又狡猾的笑声，“没有，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二嫂以后自然就明白了。”

“元吉！”世民快步走进来。他先和父亲、万氏和大哥问好，又很殷勤的与无忌交谈几句。“无忌兄，一路辛苦。我们日久不见，但还记得一起在洛阳城东骑马笑谈天下的时候。”无忌也拱手作揖：“世民，如今你今非昔比，不同凡响。实在是令人敬佩。”

客套几句后，世民转头看到无茵，他温柔唤道，“无茵妹妹”。无茵起身，向世民行礼，“二公子”她轻声唤道。“诶，小妹不必客气，叫我世民就好。”“世民哥哥”，无茵大大方方的说道。

李渊望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心里很是高兴，说道：“好，好，都是旧识，今天大家真是难得相聚”。万氏在一旁说，“老爷，既然无茵已经来了，不如择日让无茵和世民完婚，也好让无忌放心。”

李渊道：“嗯，我也正有此意。三日后就是吉时。就是准备起来有些仓促，怕是委屈了令妹。”无忌上前拱手：“世伯太客气了，只怕小妹年幼，自幼受我和舅父宠爱，又性子倔强，侍奉不周。以后还得万夫人多多教导。”

万氏含笑说道，“长孙公子，你太客气了，无茵一看就是个温柔娴熟的好姑娘，和世民真是一对璧人，你们看，多般配啊。”大家笑起来，无茵也有些羞涩笑着，低下了头。

万氏拉着无茵，笑着说：“无茵，你随我来。”

长孙无茵在万氏的带领下，先来到府中最好的一处客房歇下。“无茵，你旅途劳顿，一路辛苦了，先在这里好好歇着，有什么需要只管来告诉我，有什么想吃的，我也让人去准备。”

“夫人不必客气，这里很好，一应周全。看府里亭台楼阁，精致秀美却毫不奢华。花木苍翠，陈设典雅，可知夫人持家有道，以后还请您多多提点呢。”无茵几句话又恭维了万氏，又很得体，让万氏心情愉悦。“那你先歇着，下午我派人带你四处走走。”

“都听夫人的”，无茵陪笑道。

万氏走后，无茵也算是放松了下来，她的人生大事就此落定。世民自不用说了，本就是自己仰慕的梦中人，又看李渊、万氏明理和善，府中上下井井有条，应该放心了。

她在房中坐下。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两个侍女，若菱、若芊，来来往往的收拾着东西。若菱为她更衣、斟茶，若芊领着仆从将无茵带来的好几箱嫁妆搬到世民院中安置。

无茵却一点都不累，她有些兴奋，想去找世民，却又有些不好意思。若菱最知道她的心思，说道：“娘子，你先歇着，休息好了，才有精神去见公子，对不对？再说，公子下午一定会来看你的。”

无茵没有答话，而是陷入了沉思。她想到那年世民在洛阳和哥哥骑马、谈天的场景。她远远看着世民，一下就爱上了这位出类拔萃，英姿挺拔的公子。那一年无茵只有13岁，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而如今她已长成，亭亭玉立。只是以后几年中，她和世民没有再见过面。而一转眼，她就要成为世民的妻子了。

她当然兴奋，但也有些紧张。她毕竟是世家女子，名门望族，从小就被教导着端庄贤淑。如何为人正室，如何打理家事，如何侍奉舅姑，如何驾驭侍妾，如何调教下人，都是必修课。来之前，她的舅母和嫂子也是一番殷殷嘱托。

她看着府中上下和睦有序，似乎也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她倒是对自己很有信心，也很有把握，像是要交上多年来精心准备的答卷一样。

不过，她忽然想到了元吉今天见到她时说的短短两句话，仔细琢磨起来，却有点触动她的心弦了。这倒不如说，她似乎对一切很有把握，唯一没有把握的，是世民，还有他的爱。比如，现下已是午后，她一直在等着世民，世民却一直没有来看她。

她克制住自己的念头，说道，“若菱，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她们主仆二人便一前一后走出房门。这一日天气很好，院子里春林花媚，碧草如茵，杨柳细细，一阵风来正如翡翠摇落。这在北方春天是很常见的。她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心情又好了起来。临湖而望，对面就是世民的院落了。她看到房中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忙着为她整理东西，布置新房，迎接女主人。

照规矩，她这几天是不能过去的，只有婚礼那日才能由世民牵引着进入洞房。她幻想着自己的婚礼，想着要如何打扮自己，才能让世民喜欢。但又一想，世民非寻常男子，自己应该如何得到他的心？这让她对新生活期待起来，至少世民是个重情义而事事周全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自己。

无茵回到房中，一直在等着世民。但世民一直都没来过。她潦草地用了些晚饭，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翻读，却着实有些心不在蔫。

掌灯时分，世民方才快步走了进来，李菁和盈盈跟在他的身后。世民一人进入无茵房中，两人侍立在外。“茵妹”，世民开口唤道。无茵很是惊喜，很急切的想要上前，但她控制住了自己，只是温和唤着“二郎……”

“真是对不起，今天在父亲房中议事，不小心就忘了时辰，到现在才来看你。”

“我知道你事务繁忙，不必担心我。”

“怎么样，来到晋阳，习不习惯？”世民很关心的问着。

“还好，谢谢二郎关心。”

“婚礼的事你不用挂心，府中会精心为你安排，你放心就好，只怕是有些仓促委屈了你，你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就告诉我，好吗？”

“谢谢你，我一向随便，没有太多讲究，一切听你的就好。”无茵大大方方的对答如流。

“二郎今日，议事辛苦，时辰不早了，要不要早点回房休息？”

“嗯，是有些累了，但不来看过你，我不安心。”

无茵笑着说，“谢谢你牵挂我，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不急在一时呢。”

“茵妹，你说的对，我们来日方长”。

“来人”，世民提高声音唤道。李菁和盈盈连忙从外面快步进来。世民很干练的布置着：“茵妹，这是李菁，你已经见过了。他自小同我一处，是我的亲随。盈盈是我院中侍女，很是勤谨知趣。你有什么需要就吩咐他们去做就是。”

李菁和盈盈向无茵行礼，“奴婢见过娘子。”无茵还没有正式过门，盈盈还不能称她夫人。

“起来”，无茵也很和善的说道。

“茵妹，我给你带来一份点心，晋阳一带很是流行，你尝尝看，希望你喜欢。那我先回去了。”

“嗯……我送送你。”

“不必了，你也早些歇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亲切自然流畅。世民离开，没有回头，边走边吩咐：“盈盈，无茵刚来府中，你要多多上心，别让她觉得哪里不周到。”

“是，公子放心，奴婢记下了”，盈盈轻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