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捡了起来,翻过来一看,是一张照片。照片显然是抓拍的,看样子是教室,里面有两个显眼的人,一个坐在座位上,桌上放着一小块蛋糕,脸上沾上了些奶油,向上翘的眼尾弯了下来,眼睛里是带着笑的,宠溺的,亮亮的,像鬼手上的星星月亮。
另一个调皮的将一只脚跪在凳子上,手里拿着蛋糕,另一只手沾着奶油,大笑着要往里头的人脸上抹。照片的边上和后面也是拿着蛋糕吃的人,被虚化了。
鬼看出来那个调皮的人是烟蓝,只是这个被抹蛋糕的……这个被抹蛋糕的……为什么和他长得一样?不对不对,桃红桃红桃红……是谁啊?为什么心会这么痛,鬼将头上的玉簪子抽了下来,若有所失地看着。纷繁冗杂的画面一闪而过,一帧一帧,像是剪辑的,加了倍速的视频。
“桃红,我喜欢你。”
“桃红,桃子刻歪了。”
“桃红,过来这里!抱着我,我要将这个挂上去……再举高一点。”
“桃红,别背书了,出来看美景。”
“桃红,我很想你。”
“桃红,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吗?”
“桃红……不许你死,听到了吗?”
是烟蓝,笑着的烟蓝,哭泣的烟蓝,幸福的烟蓝……鬼失神地望着那扇门,门外面是走廊,走廊往下是楼梯,楼梯直直向下,就是烟蓝的房间了。
鬼不自觉将照片捏在手掌里,他的脑子很乱,太多甜的苦的东西麇集进入,使得脑子像个压强过大的玻璃瓶,又痛又涨,稍有不慎,就会“砰!”的炸开,四分五裂。
桃红和烟蓝……鬼突然慌忙松开了手,低头一看,照片已经皱巴巴了,白色的校服,木色的桌子,像染料一样混在了一起。而那两个笑着的人,也似乎在哭,折痕掉了漆,横七竖八爬在他们脸上,他们看起来像怪物,又像是畸形人,恐怖的,怪异的。
桃红原来死了啊,桃红原来是他啊。那些地府里的执念又清晰了起来,哪怕是遍体鳞伤,他也仍然要回来,哪怕只是见面……不记得的见面。
鬼不知为何“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有许多白色的小鬼蹦了出来,鬼没有再去掐死他们。
他飘下了楼,越飘越快,烟蓝不在房间,去哪了?鬼飘到了大厅,大厅的光线太强了,他已经感觉到了刺痛,他想见烟蓝,在哪呢?
“李叔,走吧。”他听见了烟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烟蓝要走了,对了!烟蓝今天要搬走了。
鬼看着窗外的太阳,它们不是暖融融的光,而是钉子,密集而尖利的钉子,刷刷地落下来,把水泥地都凿穿了。
车子发动了。
他看见自己的魂魄可怜兮兮地在退缩着,害怕的躲在角落里,滚成一个一个团。
他飘了出去,车子已经徐徐开动着,往山下去了。
他看见烟蓝坐在后座,车窗摇了下来,烟蓝漂亮的眼睛直直地望过来,望进了鬼的眼里,鬼朝烟蓝笑了笑,仿佛他能看到一样。
可是车子不一会儿就走了,远了,不见了,只留下一只被太阳火焰烧得不成样子的多情鬼。
可怜的,偏偏又想起来了。
可怜的,偏偏他又走了。
桃红瑟缩在桃树的阴影底下,哪里都在痛,痛得想要再死一次。
他的头发全掉了,死灰色的手紧紧握着那只桃花簪子。
他的魂魄苟延残喘的在神识里,像一件死物。
快了,再过几个小时,他就可以走了,离开这个处处都是烟蓝记忆的地方,几个小时,实在又太长了些,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生生刮他的肉。
心里更是难受得不得了,细密的痛,像是长着尖锐牙齿的一群虫子在啃食。
烟蓝该有多寂寞啊,桃红想,是他对不起他,重来一次,他还会和他说那些话吗?还会说忍着刺骨的痛说要和他分开吗?应该会的吧。
许多白色小鬼滑滑梯一般从桃红的眼角落了下来,还未蹦跶,便凄厉的惨叫起来,不一会儿就被炙热的光线烧死了。
人鬼殊途,天人永隔,死了才懂。
桃红抬起头,望着树上那个挂得高高的同心锁,笑了起来,时间过得真慢啊,可是再慢一点儿吧,他还可以多看一看,想一想,念一念,毕竟他和烟蓝有好多美好的回忆,美得简直不像人间有的。
好痛,真的好痛,桃红抬起手,看见自己的手渐渐成了黑色,那是有里到外的火焰在烧,烧他的筋骨和血液。
记住这个痛吧,桃红,痛苦往往要比幸福更让人印象深刻,记住吧,以后再也没人能给你这个痛了,你要记住它,你记住了它,就会记得住烟蓝,那是你的爱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已经是晚上了。迷迷糊糊的桃红听见了汽车引擎的声音,有车子上来了。他睁开了眼睛,殷切地看着,撑着后面的桃树,想要站起来,可是没等他站起来,他就看清楚了。来的人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烟蓝,而是驱鬼的道士——王道士,桃红记起了烟蓝妈妈说的话。
那道士一下车就朝他这边看了过来,笑着说:“呵,我还以为是多厉害的畜生呢,原来是只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