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雨不停地下着,拍打着车窗,玻璃上的雨水蜿蜿蜒蜒流下去,像是无数的蚯蚓在扭动。车子一路往山上行驶,最后停在了一栋山腰上的白房子面前,房间里面灯火通明,大门前挂着两盏仿古宫灯,与周围的黑夜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栋白房子,是烟蓝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司机下车,拿下了一把伞,撑开,然后开了后座的门,道:“这夏天的雨,真是又急又大!”
烟蓝弯着腰下了车。房间里的管家看见,撑着一把伞,又拿着一把,小跑了出来:“两个人一起打,怕是要打湿,烟蓝,你拿着这把!”边说边撑开伞,递给烟蓝,烟蓝接了,说了声谢谢。
回头看,司机没有跟上来,烟蓝转过头来,说:“李叔!不进来坐坐,等雨小了再走也不迟。”雨水砸在伞上面,怦怦作响,烟蓝说话的声音拉高了些。
“不坐了!烟少爷,你快进去吧!”黑夜里,司机的模样看不清楚,烟蓝应了声,司机听到后,收了伞,来不及抖落上面的雨水,就坐进了车里,启动车子,开下了山。
烟蓝的裤脚打湿了,管家拿了一双拖鞋给他,他换上后,走上了楼梯,紫檀木的扶手,成螺旋状一直向上,楼梯却是大理石的,只是纹路看着像是木纹。
这房子其实是烟蓝的父亲设计的,一砖一瓦都是他爸爸选的,那时候他爸爸和妈妈应该是刚结婚不久,正是爱情火苗烧得旺的时候。于是就花费精力和钱财设计建造了这栋山间别墅,大概是用来度蜜月或者是养老的,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表达爱意。没想到,后来俩人感情不和,竟早早的离了婚,现在他爸爸也早已经又娶妻生子了,房子虽然留给了他妈妈,但是他妈妈生意上忙,又或许心有芥蒂,很少来,于是就几乎成了他一个人住。
偌大的别墅,除了一两个家政阿姨和管家,就没有别人了,好在烟蓝是喜欢清静的,倒也不觉得冷清。
上了二楼,他撇了撇黑黝黝的三楼,那里自从他上大学后就一直没人去,门是被封锁的,像是禁忌之地。
阿姨之前还会擦一下楼梯扶手,后面大概是见没人去,也懒怠不擦了。就着二楼打的灯光,可以看见上头的扶手上沾了一层浅浅的灰。待要撇开眼,突然见不远处扶手上有一处略有些不同,要亮一些,像是手碰着了,擦掉了上面盖着的灰。
烟蓝没有在意,坐了一天的车,早上又收拾行李,他感觉有些累,只想洗个澡,然后好好躺一躺。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说他回和光城了。他妈妈在电话里面嘘寒问暖,他答应着,电话的末尾,又说让他搬走,去和她住,或者住到在同尘给他买的新房子里一个人住去,他含糊的应着。
他妈妈其实早就不想让他住在这里了,三番两次和他提,自从他上了大学,就说要把这栋房子卖出去,说这里偏僻不方便,在半山腰阴阴冷冷的,又说,装饰风格不好看,中不中式,西不西式的,不荤不素。
可是他不想离开这里,哪怕山间雾气中,湿气重,虫蛇多,可是他就是不想离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恐惧三楼一样,他来来回回上二楼,却不会往上面再走一步,不知道在怕些什么,可是怕归怕,却仍然固执的呆在这里。
寒假走访完亲戚,就又回到这里,大一的暑假也呆在这里,现在大二放暑假了,他仍然搬着行李来了这里,仿佛有人在等他一样。
雨还在下着,窗外还刮起了风,吹着外面庭院里种的树,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兴奋着狂欢。与外面的鬼哭狼嚎不同,烟蓝房间里却很静得像死的一样,桌上的的鼠标闪着血滴滴的红光,挂在墙上的空调亮着森森的冷光,是26度。
“桃红……,这簪子配你……真配。”突然间有人在呢喃,更显得房里的幽静。
烟蓝裹着薄薄的空调被,白净的额头上却沁出了一层汗,在空调的显示灯下,泛着银光,眼皮下的眼珠子不停地左右来回动,嘴里模模糊糊说着什么,表情是似乎是幸福的,可是那紧锁的眉头却又不相称,似是夹着痛苦。
烟蓝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放大,仍然是模糊的,像是字词被打乱了,记忆杂揉了一般。
雨渐渐小了,听得见山里面夜鹭的叫声:“嘎——嘎嘎——”乌云散了,被洗刷了的月亮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像一颗嵌在古蓝衬衫上的白珍珠。
烟蓝不再做着痛苦的梦,他的梦境被一些繁琐的、平常的事情取代了,早晨起来,也全然不记得了。
倒真像一场梦,两边都是梦。
清晨,烟蓝趿着拖鞋下楼,阿姨已经将早餐摆在餐桌上了,他吃完后,换了身衣服,他要去接一个人——他爸爸的女儿,读高二,说是要请他补一下课,到家里面来住。他问他妈妈,他妈妈也没说不好,他只好答应,毕竟他爸爸开了口。
他爸他妈虽离了婚,但是并非一点联系也没有,逢年过节也还是会走动走动。
那女生烟蓝也见过几次,虽然没什么印象,好像叫颜习。
他没有开车,是叫的司机李叔,一是太久没有碰车了,怕有些生疏,二是也实在是懒得开,懒懒的,不想动。
上午的温度还不是很高,车子沿着山路往下走,路的一边是山,山和路之间还有莫约一米的土地,杂草和一些不知名的树,还有几株玫瑰,是之前种的,后来没人管了,那些玫瑰沿着山坡肆意生长着,到了开花的季节,竟也开得耀眼。
另一边是悬崖,望过去,不远处就是蓝白色的海和黑灰色的礁石,礁石上有人撑着杆钓鱼。
出了山,就是柏油路,一边是山,一边是长长的海岸线——是个兜风的好地方,可是烟蓝很少来这里开车吹晚风,他以前应该是来过的。因为他看见绿山,蓝海,边上的路灯,特别是晚上的时候,路灯暖融融的橙色,配上夜的黑色,就会有一种亲切的感觉,暖暖的,哪怕什么也不做,只看着,就能让他莫名烦躁的心好一大半。
他自从上了大学,眉间就有些阴郁,他总觉得自己的神情在那里见过,有些熟悉。他很多次往镜子里看自己,模样一点没变,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可是有哪里不同了,他总觉得那眼睛里面……少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有时候咋一看,脑海里突然闪过一点什么,是人还是物?待要去捕捉,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