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魔主不留情面驱逐离境的昆澜在传送黑洞中不停的下坠着。
这种传送黑洞是为魔族量身定制的一种传送渠道,魔族能够轻易地找到着力点,全程维持站立。
人族在通过这个传送黑洞时,若是没有魔族相助,就像云层中落下的雨滴,明知最终的归途是地面,但何时能降落到地面,是一个未知的等待。
黑洞内没有光源,没有声音,昆澜下坠时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风和重力。
像是潜入了幽静的深海,昆澜的长发像海草一样向上漂浮着,宽大的衣袖和两侧的衣摆灵动地飘逸在空中,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
昆澜的内心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她不能就这么回济世宗。
魔主夺走了她的宗主玉佩,下逐客令时也没有归还的意向,明摆着在贪昧济世宗的资产,她必须讨要回来。
她想起魔主推她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受到冒犯的恨意和恼怒,也没有摆脱结契效力的自在和轻松。
哪怕出其不意的暗中推人,也没有下黑手时该有的专注或谨慎。
来到魔界以后,昆澜能感知到魔主的视线多次为她驻留,尽管都是一些居心不良、高高在上的凝视,让她不免有些紧绷。但这也是一种关注。
这种关注在最后荡然无存,魔主推她的时候,视线依然惯性的停留在她身上,可眼神却在放空,似乎对她失去了兴趣,对她的任何反应也不甚在乎。
那种看似失去聚焦的眼神,看什么都像在看一团死物,可昆澜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团死物,直接在魔主游离天外的双眼中消亡了。
死物至少会被看见,可魔主却像看不见她一样,或者故意对她视而不见。
像是一种未宣之于口的判决死刑。
传送黑洞就是她的流放之地。
这种迷茫又憋屈的感觉让昆澜觉得似曾相识。
离宗之前的云止,在身上裹了一层牢不可破的茧,不愿听任何解释,也曾给她这种相似的感觉。
甚至可以说,这是在故技重施,用冷漠来加重她的恐慌和无力感。
为什么她会觉得魔主在故技重施?魔主不是云止,再效仿云止的行为,也无法复刻云止给她带来的情绪体验。
只有一种答案能解释一切,推她的并不是魔主,而是云止。
她多次顶撞魔主,不愿留在魔界,善良的云止正是考虑到她的不情愿,所以为她打开了回济世宗的传送通道。
魔主哪在乎她情不情愿,至少会把她扣留于魔界一个月。
再往前追溯,毁掉结契书的也不是魔主。
魔主对属下宣称七日后与她举办结契大典,又强调身为统治者的信誉,至少七天内不会轻易毁契。
就算气急之下毁契,也不会在撕毁结契书之前多此一举的划去云止的名字。
这份结契书的效力只针对云止和她,云止可能受到了某种刺激,后悔与她结契,所以才划去了签名。
云止受到的刺激大概来源于她。
她说了哪些重话?
不能给好脸色……得寸进尺……憋着一股坏劲……
对魔主说这些,杀伤力约等于无,不至于气到撕毁结契书。
对云止说这些,几乎就是在诛心。
那一句 “我迫害你了吗?”,提问者更像是云止。
魔主自认为身份地位比她高,优越感十足,被她撞到头只会暗自记恨并择日报复,不会声张,更不会指着额头的伤疤公然对峙。
云止可能觉得委屈了,才会把一切不满摊开来讲,她想听的肯定不是“你憋着一股坏劲”为开头的人身攻击。
对回忆抽丝剥茧,昆澜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她在宗门大比上剖析了心路,要对云止好好表现。可现在却伤了云止的心,让云止心灰意冷,撕毁了结契书。
可是云止说出的某一句话让昆澜无法理解。
她在伪装魔主的口吻,说魔主吞噬了她的神魂,改造了她的身体,宗门大比上出现的只有魔主。
如果反过来理解,那就是云止吞噬了魔主的神魂,顺便改造了身体,宗门大比上的她没有被夺舍,一直都是她。
这种理解有据可依。
云止的神魂强度胜过大乘期中期的她,魔主的神魂在没有肉身的情况下残喘百年,实力必定会大幅度下降。
带走云止的那道紫气是魔主的神魂残留,被神识强大的云止吞噬,在意料之中。
所以宗门大比上,云止腰间的宗门玉佩没有出现过夺舍后的红色,是因为魔主的神魂夺舍失败了。
云止吞噬魔主的神魂,会融合神魂上的记忆,所以知道真魔骨早已被盗的事。
或许云止并未完全吞噬掉魔主的神魂,毕竟魔主存活了千年,诡计多端,神魂再虚弱,只要一息尚存,可能会随时反扑云止。
云止在魔界有危险。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昆澜使出时间回溯的神通,时间开始后退。
她停止了下坠,整个人向上飞升,传送通道的入口为她打开。
云止撤回了推她下去的手,开启传送时嘴角溢出的血也涌回到体内,她收回了那几句心寒的话,就像从未说出来一样。
云止双手上自燃的结契书又恢复成两截,昆澜再次经历了毁契时的心脏疼痛,她与云止之间出现了一堵看不见但又坚实的墙。
昆澜在隐形墙出现的时候定住了时间。
一定是围观者施下的屏障。
昆澜放开神识,捕捉方圆十公里内谁的能量波动最大。
她感受到一双阴寒的眼,浅蓝色的眼眸像是被冰层冻住的蓝色湖泊。
是槐兰魔尊,在魔宫最远最偏的屋檐上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她拥有大乘初期圆满的实力,浑身魔力倾泻而出,打造了这堵碍事的墙,让她没来得及阻止云止毁契。
这个节点可以改变,但无用。
就算没有槐兰魔尊,云止已经下定决心毁契,她越阻止云止的行动,云止会越逆反,这张结契书被撕毁只是时间的快慢问题。
昆澜继续倒退时间。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就像看到云止原谅了自己一样。
结契书上最开始的裂缝像是被云止恢复如初。
结契书上被云止涂黑的签名也恢复成干净的字迹。
修复好一切破坏的云止贴心地收回结契书。
她更没有对自己下达逐客令。
一切回到了原点,云止指着眉弓上的伤,问她:
“呵,昆大宗主,我迫害你了吗?”
这才是值得改变的时间节点。
云止说完这句,昆澜不再干涉时间,让一切自然发生。
一旁的槐兰不忍主上被她所伤,凝出魔剑,剑尖对准她的脸部,要在她脸上同样的位置弄出伤来。
可惜出招太过张扬,实力也比不过她,对付她无需用剑。昆澜之前只当这个槐兰魔尊是在魔主面前表现忠心,如今发觉这魔尊惯会做表面功夫。
明面上毫无怨言应下筹办结契大典的差事,还主动向云止提起是否改口叫她魔后,背地里阻挠她与云止配成佳偶,实在是知魔知面不知心。
这魔尊那么爱扮演忠臣,昆澜决定给她搭一个戏台,成全她的表演。
宗门大比上她被毒箭刺穿肩膀,染脏了衣服,后来云止与她结契,又拔出了毒箭清理了毒素。
即将到达魔界前,她的肩伤已经痊愈合,但衣服上的血渍还在,云止特意给她施展了清洁术,让她以清爽的形象踏入魔界。
只有云止会在乎她的形象,魔主与修仙宗门有仇,见她模样越凄惨,越能感受到快意,才不会为她浪费力气。
在魔界这种无灵之地动用灵力拨转时空,比在修仙界费力好几倍,加上身体受了两次毁契的反噬,昆澜隐隐觉得左肩愈合的伤口在痛。
那就干脆让伤口裂开,就当是她说了重话的自我惩罚。
昆澜挑了一个极其微妙的时机。
槐兰魔尊手持之剑与她的脸只有一寸之遥,昆澜稍微侧身,不屑地伸出两指夹住剑尖,指缝间附着的五彩灵力固若金汤,轻易化解了这份攻势。
接下来就要刻意露出破绽了。
她调用灵力从身体内部冲击着左肩上泛痛的新伤,脱痂的伤口再度撕裂,流出的血浸透了釉蓝色的衣衫,深棕色的一小块血渍尤其显眼。
昆澜假装出灵力紊乱的样子,两指间的灵力突然消失,槐兰魔尊的剑没了阻力,直直向前,险险擦过昆澜的脸颊,削断了她脸侧的几根头发。
修仙者遭遇危险时身体自动展开的防护光罩在昆澜这儿慢了半拍。
被削落的发丝在空中飘扬了几秒,昆澜才“理顺内息”顺利打开护体光罩,弹开了脸侧那柄魔剑。
槐兰一脸不忿地看向昆澜,昆澜却装作一朵小白花,假惺惺地用手捂着左肩扮柔弱。
她用剑指向昆澜的脸,只是想为主上鸣不平,震慑的意味更重。就算看昆澜不爽,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在主上的眼皮子底下打起来。
自从昆澜捏住她的剑,她就有种身不由己的被算计感,她完全失去了对剑的操控。
哪怕主上对她传音说退下,她也无法把剑从昆澜的指尖抽出,不听使唤的剑甚至还在昆澜的操纵下向前送了一寸,险些割伤对方的脸。
直至剑被一层光罩弹开,槐兰才有机会召回魔剑,将魔力化作的剑收于掌心。
槐兰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五步,对云止弓腰道歉说:“请主上责罚。”
靠小事树立君主的威严,需要在公开场合下被众多魔民见证,云止认为眼下只有自己、昆澜与槐兰三人,完全可以私了,于是对她口头警告:
“槐兰,魔后是我的女人,她再怎么忤逆我,也该由我来管教。”
说完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昆澜,昆澜似乎对魔后的称谓没什么抵触,也对管教这两个字无动于衷。
好怪,昆澜怎么不反驳了?
云止忍不住侧身去看昆澜,昆澜捂着肩头,因失血而惨白的脸对着她绽放出一个微笑,似乎在说伤情不严重。
故作坚强给谁看?她可不吃这套。
云止继续对槐兰交待:
“况且我已经与修仙宗门达成了一年的休战协议,她是维持两界表面和平的纽带,你断不可像今日这般对她不敬,也要给足她魔后该有的礼遇。”
槐兰点头称是,主上复活不久,实力也未全然恢复,一年以后开战,魔界等得起。
“魔后,属下对您有所冒犯,还请魔后见谅。”槐兰对着昆澜大声道歉,特意挺直了脊背,声音中气十足,哪像是在示好,分明还在记恨。
昆澜摆手道:“一想到我这个人族来到魔界不到半天,就享有了如此高的特权,你身为魔尊却对我奈何不得,要怪就怪你没有那个福分被魔主看上。”
说完还虚咳了一下,刻意没有处理的肩部出血在进一步扩散。
槐兰僵笑:“魔后说笑了,希望魔后与主上情意绵长,恩爱不离。”
天杀的,这名人族女修之前不是还对主上气势汹汹吗?怎么突然之间转性了,说辞变成了“被魔主看上是一种福分”。
昆澜何时那么会说话了?云止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无比受用地回味着对方话语中的炫耀。
当看到昆澜的肩伤有加重的趋势,云止忍不住靠近昆澜,想要关怀对方的伤势,但又不肯让昆澜看出她的心软,嘴硬道:
“昆大宗主,你不是济世宗修为上的第一人吗?怎么如此不济,连我部下的剑招都抵挡得那么吃力?”
昆澜见云止走近,才慢悠悠地调用极少的灵力给肩伤止血,非常不好意思的说:
“云止你会看不起我吗?都怪我伤口好的太慢,挡剑时扯到肩部的伤,灵力一时失控,这才躲闪不及。”
说完还愧疚地低下了头。
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槐兰只恨自己耳力太好,目力极佳,内心对昆澜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对主上说了一句属下告退,化成一团烟雾离开了。
“你叫我什么?我是魔主,你也只能把我当魔主,而不是谁的替身。”
云止没意识到她说这话时嘴角朝下,像个颠倒的月牙,一点君主的气派都没有。
这个问题昆澜栽倒过一次,绝对不会栽第二次,她说:
“我叫你云止,是因为你答应过我,七天之内会让云止出现,但没说云止哪一天出现,能出现多久。要是我叫惯了魔主,真等云止出现时,一时改不了口,她一想到师尊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她,会伤心的。
“我会一直叫你云止,这不会改变你在魔界的地位,你知道自己是谁,这种称呼不会让你身份错乱。除你以外的魔族称你为主上,称我为魔后。而我们之间,可以直呼彼此的姓名,我们的命格紧密相连,只要彼此信任,我们的心也可以依偎在一起。”
真是一堆似是而非的话,昆澜不是说不与魔主暧昧不清吗?这是在干什么?
“昆澜,你就不想让欲网重新长出来吗?”
云止不是第一次听到昆澜告白,其实昆澜和她第一次见面时就告白了,偏偏这次让云止听得动容。
如果昆澜**健全,此刻会是怎样美好的光景?云止承认她有些贪心,魔族从不会轻易满足。
“长不出来了。云止,你嫌弃我也好,可怜我也好,都不要藏着掖着,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自卑而又畏缩的自己了。”昆澜说。
云止嗯了一声,她不善于接受告白。
她见到昆澜肩部的伤口被灵力滋养了那么久还没有愈合,难道在宗门大比上对她下了太重的狠手?
昆澜的体内魔毒已清,也就是寻常的刺伤,怎么好的那么慢?
按照昆澜的治疗进度起码要等上一刻钟,干站着也不是办法,难道昆澜出门不带伤药吗,那么自信不会在战斗中受伤或遭遇意外吗?
“昆澜,你的储物戒里没有治愈外伤的丹药吗?你可是宗主,总该不缺这些外物的。”
昆澜从储物戒中拿出了几瓶药,说:“我的身体素质很好,打架也没输过,这些药几十年没有开封,已经过期了。”
话音刚落,昆澜感到一股暖意,一种温和的灵力从云止的掌中输送到她体内,她听到云止没好气的说:
“魔界没有灵气,灵石储备也少,你要打架就尽管打,宗门玉佩在我身上,什么资源补给都到不了你手上。”
“我的储物戒装了一小座金山,可以用来换取灵石吗?”昆澜本以为魔界没有灵石呢,随意问了一句。
“别贿赂我。”云止杜绝这种提议。
云止体内灵脉已经改成魔脉,虽然炼化五彩石以后能灵魔双修,但灵力早在炼魔崖闭关时同化成了魔力。
她是将魔力先转化成灵力,再渡入昆澜体内,是个耗神耗力的活儿。
还好昆澜的伤情很浅,让伤口闭合结痂只花了两分钟。
人族哪怕修炼到了大乘期,身体也那么脆,还好她修魔了。
该怎么让她和云止之间的关系更近一步呢?昆澜看出云止心情变好,想进一步增加云止对她的好感。
夏芝或许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云止,我和长生门的乔楚有些交情,你不必大费周章的攻下长生门去获取夏芝的消息,我只要见她一面,她但凡对夏芝有些印象,都会告诉我的。”
“你这是在为魔族做事?”云止觉得有些离奇。
“云止,我身为魔后,不该为你分忧吗?”昆澜笑道,她又不是只能从济世宗那儿获取补给,乔楚也是她的靠山。
“这件事与你无关,从今天起,你要脱去这身修仙者的装扮,穿上魔族的常服,魔宫内会有仆从为你量体裁衣,你喜欢什么纹样和绸缎与她们细说。”
云止不想给昆澜布置什么任务,整个魔族都听从她的调遣,还愁找不到一个夏芝?
昆澜看魔界的天由灰色变成了深灰色,几乎要入夜了,对云止眨眨眼。
“魔宫内有我专属的寝殿吗?今晚我睡哪儿?”
从构想魔宫的图纸开始,云止就没考虑过伴侣的出现或客人的留宿,只给自己和仆从安排了单人卧室。
昆澜已经和她结契,不能睡在仆人规格的房间里。
“睡我的寝殿。”云止说。
“你睡哪儿?”昆澜已经猜到了她今晚大概要打地铺,云止对她抱有警戒,应该不会让她独居一室。
“我去书房的软榻睡。”
今晚云止想在书房重新拟定一份设计图纸,该不该效仿虹月,在寝殿上扩建第二层楼作为昆澜的专属房间。
会不会视觉上有些突兀?
魔宫是对称的设计,与她的寝殿对称的房间是书房。
干脆把书房改成昆澜的寝殿好了。
以后在议事的主殿上办公也可以。
云止想起一件事,对昆澜交待道:
“我魔族结契的接待礼仪半张纸就能概括完毕,你学完以后要是无事可做,整个魔界除了火山禁区,都可以逛。”
昆澜问:“火山禁区有多危险?”
云止说:“气味很呛。”
昆澜更好奇了:“逛不得吗?”
云止说:“气候燥热,不宜生存,待的越久越耗灵力,你在魔界这些天是得不到灵力补给的。”
昆澜说:“云止,我在魔界灵力越衰弱,越不会造成威胁,对魔族不是一件好事吗?你何必提点我留存实力?这是在关心我吗?”
云止这些行为几乎已经坐实了她心中的猜想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尽管魔主被云止吞噬了神魂,可云止被魔主的记忆洗脑太深,以魔主的身份自居,她该怎么拯救云止呢?
昆澜在魔界只成功倒退过一次时间,第二次就被云止发现了,她在魔界混得简直风生水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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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