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天青色 第7章 名知闲

毛蛋在离开小孩堆之时，脸上的童真稚嫩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冷漠。

“其实我很高兴，那个男人死了，”毛蛋倚靠在窗边，语气散漫，“裴大人，你父母双全，家庭美满，这种有娘生，没人爱的感觉是永远都体会不到。”

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毛蛋站在光里，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暖阳，都说向阳而生，可是毛蛋给人的感觉不同，他整个人呈现出一股颓靡之气，就好像对生活没有希望。

感觉凑合着活着，什么都没关系。

江凝岍对自己的这个认知感到震惊，这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啊。

自己十岁的时候还在家人身边撒娇。

这毛蛋怎么会？

江凝岍心底巨浪千层，但是显然，这招对裴肆没用。

他就不是个感性的人，翻开卷宗道：“现在是说你爹，不是我爹，你的案子还不配他来审，只能委屈你一下。”

“来，别说这些虚的，说说你看到的吧。”

裴肆一席话直接把毛蛋营造好的气氛打破。

毛蛋苦笑：“少卿大人真是不给面子。”

“你面子值几个钱？别废话，不然就算你爹不是你杀的，我高低也给你安个罪名，”裴肆终于赏赐了他一个眼神，又加了句：“别看江山开，她在我这也不值钱。”

“我叫陈家豪，小名毛蛋。”

那天，陈家豪在山上采完第二天要拿去卖的草药，兴致冲冲地回去，本以为家中还是一如往日的吵闹，反正每一天都这样子，爹娘每天都在吵架，结果却是静悄悄的，静的让人胆战心惊。

推开那破旧的木门，“嘎吱——”一声，陈家豪准备放下背篓去做饭，却看见自己的父亲躺在血泊中，陈父张着血盆大嘴，眼神死死地盯着天花板，整个躯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姿势，像赎罪，又像是挣扎，在汩汩血水的包围下，画面透露出一股森然的气息。

这种场面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都是一种冲击，遑论一个幼童。

可陈家豪自小便开始为家中生计奔走，见过很多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看到的世态炎凉，所以，他还是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

重新背起背篓，关上门，悄无声息地离开家，朝山中走去。

身影中没有一丝犹豫，释然地走向山里。

“后面在山里等到天亮，就到集市上把采药卖了，和虎哥他们一起来到这里准备给大妞庆生了。”

陈家豪将这一切说得轻描淡写，云淡风轻，恍若死的不是他亲生父亲。

“那谷雨拿的那些菜肴是你买的？”江凝岍快速想到了那一道道格格不入的菜肴。

陈家豪点了点头，“嗯，人反正都死了，与其带回去给死人看，还不如给大妞呢。”

裴肆冷笑一声：“那你娘呢？不给爹，娘也不给？”

“呵，我就不信那个女人看到这尸体不会补一脚，”陈家豪换了个姿势，走到裴肆面前，勾出一抹假笑，语气阴森道：“大人，不是每个家庭都希望自己家人好好，更多的是，恨不得对方死的。”

裴肆坐在椅子上面色不变，“你对本官的家庭很有兴趣，不好意思，我家有我一个就已经够了，没有想要收留其他小孩的想法。”

“江小姐，我问好了，你有其他想问的吗？”裴肆扭头看向江凝岍。

江凝岍弯下腰，陈家豪的身高比大妞高了一个头左右，不用特地蹲下来就可以保持视线和他平齐：“姐姐就问你一个问题，你思考好了回答姐姐，也可以选择不答，但是姐姐要真正的答案。”

“是你杀了你爹吗？”

江凝岍用最温柔的语气问出最戳人心的问题，“姐姐说了，你可以选择不答。”

江凝岍摸了摸陈家豪的脑袋：“没有证据，裴大人不能关押你，但是不能证明你的清白，会找人看住你，大概率你是要住到大理寺去的，现在要不要下去和其他朋友一起给大妞过生辰？”

裴肆在旁边歪了歪头，简直要被江凝岍气笑了。

他都没当着邵大娘的面拆江凝岍的台，她倒好，直接把他扒的什么都没有了。

“裴大人，我们可以下去了吗？”江凝岍牵起陈家豪的手，小孩的皮肤幼嫩，可是陈家豪的手上却是长了不少茧。

“嗯，”裴肆点头表示同意。

陈家豪低着头，咬字清晰道：“不是，我爹不是我杀的。”

随后抬头直直看着江凝岍，眼里少见的闪过一丝脆弱。

江凝岍不由得想前世的自己，那个时候，江家可以说是千夫所指，人人都恨不得远离，她看着江父祈求别人帮忙，可是没有人愿意伸手，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所以，江凝岍在此刻决定，要帮助陈家豪：“好，姐姐知道了，你先下去，姐姐一会就下来，叫谷雨姐姐，就刚刚抓着你虎哥的那个漂亮姐姐喊厨房做点好吃的，快去。”

陈家豪视线在江凝岍和裴肆两人间扫视了一遍后，下了楼。

“裴大人要不要一起吃啊，叫上你大理寺的其他人一起，”江凝岍唇角弯弯，是抑制不住的好心情。

裴肆难以置信：“你就这么相信那个小子？不怕他骗你？”

江凝岍知道单凭一句话就下定论很离谱，但是她还是选择相信，相信人之初，相信一个会为了朋友出动出头的玲珑心。

“是啊，裴大人，我想试着相信毛蛋，骄傲如你，诚挚如他，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不能一概而论，要查清真相。”江凝岍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可以申请加入大理寺查案吗？就这次，我也算是当事人之一。”

裴肆整理自己的袖口，“诚挚？本官最喜欢看别人吃瘪的表情了，可以让你加入，不过一切得听我吩咐，不然要是出事了，不要说你是我同意进来的，就说是我爹安排进来的，反正也不是没人拿他的名头吓我。”

江凝岍无法直视裴国公爷和裴肆二人的关系，这是她见到的第几次裴肆把父亲丢出来顶罪了？

“好，”江凝岍得到肯定答案也放下心来，语气轻快道：“那我让珍馐阁多加几道菜，就当我犒劳你们的。”

江凝岍蹦蹦跳跳地下了楼。

这个案子既然是大理寺经手的，前世肯定有些风声传出，现在关键是知道死者是谁？再搜索下死者的人际关系。

或许可以从陈家豪入手，小孩子，戒心应该会少一点。

江凝岍是个很喜欢搜集小玩意的人，在众人的帮忙下，大妞的生辰过得也是有模有样。

在陈家豪跟着大理寺众人离开后，江凝岍询问大妞：“这个生辰你喜欢吗？”

大妞和其他小伙伴玩累了，男孩子的精力总比女孩多。

“喜欢，凝姐姐，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开一家小店，赚钱，赚好多钱，让我爹娘还有弟弟妹妹过上好日子，”

大妞双手托腮，一脸满意，眼神里是对未来的向往。

江凝岍又拆了颗糖果塞到自己嘴巴里：“嗯嗯，那大妞要加油，带着小伙伴一起努力。”

说到小伙伴，大妞眼神黯淡了不少，有些低落：“凝姐姐，你说毛蛋会不会出事啊。”

出事？这个是什么意思？

江凝岍：“怎么了？”

“就是毛蛋爹死了，毛蛋会不会被抓起来？”大妞哭丧着脸，“毛蛋的祖母不是好人，她不仅会打毛蛋，连毛蛋的娘都打。”

“你听谁说的？这可不能乱说，”江凝岍正色道，这种闲话不是这个小孩能知道的，谁说的？目的是什么？

“大家都知道的，我听我爹娘说的，”大妞在为自己争辩，撩开袖子比划，“毛蛋的这里，这里，都是伤口，真的。”

江凝岍看着大妞在自己雪白的手臂上点，最后说：“爹娘说，他们村子不管的，说是毛蛋娘活该？凝姐姐，活该是什么意思，活的应该吗？”

“……”

江凝岍不好意思直接回答，只是抱住大妞，缓缓开口：“大家都应该活着，没有谁可以剥夺谁的存在。”

——

大理寺内。

大理寺执掌天下刑狱，坐落于皇城较为偏僻的地方，不过即使不是身处皇城中心，它的影响力也丝毫不减。

“江小姐，我们少卿去了陈家村，他有交待您要是来了可以先把陈家村的卷宗给你看，具体的等他回来，”大理寺中的衙役显然是得到裴肆的吩咐，在江凝岍自报家门的时候，就非常懂事地将她引进来了。

江凝岍背对着门，捧着卷宗在仔细研读。

看着毛蛋的娘亲那边写着：许知闲。

江凝岍心里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来了，她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还是很亲近的人说出来的。

忽地，大理寺西南方处传出一阵骚动，很多人往那边跑去，还叫嚷着，有些杂乱。

见状，江凝岍赶紧抱好卷宗，也跟着跑到声音来源地。

刚到回廊下，裴肆自精致古朴的门外风尘仆仆地走来，满脸晦气。

“你们去备水，爷要洗澡，”裴肆面带韫色，一边摆弄身上的衣服，一边指挥着下属，整个人像像是一只炸毛跳脚的狗狗，知道不能咬人，努力压制自己的脾气。

裴肆衣服脱到一半，眼神一扫，这才看见在路边装雕塑的江凝岍，“你以为你存在感很薄弱吗？那个什么蛋在后头，陈权，带江山开去接。”

“好的，大人，江小姐请。”

江凝岍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裴肆不放心的叮嘱：“远离陈家人，他们脑子都不好，排外！”

陈权悻悻道：“好。”

“不是，你们这是怎么了，”江凝岍靠近陈权，闻到了刚刚裴肆身上一闪而过的臭味。

好像是排泄物的味道？

天哪，这陈家村的人疯了吗？

敢对裴肆泼，这可比老虎头上拔毛严重多了。

“陈权，快，我们快去找毛蛋，这群人真的是疯了。”江凝岍想到，裴肆这次有可能是带着毛蛋回陈家村，现在裴肆都这样子了，那个小小的毛蛋呢？

陈权脸色古怪，在前边领着路道：“江小姐，谁都可以担心，唯独不用担心陈家豪，他是最不臭的。”

什么意思？

这小鬼干什么？不知道现在身家性命都在裴肆身上吗？

小剧场

裴肆又再洗漱了一边，脸色难看地说：“我就不该信你，什么诚挚，那小孩，心比我都黑！”

“你不也躲开了？”

“那是因为本官武艺高超，不然就和那谁一样了。”

“谁？”

“你没发现陈默不在吗？他全淋到了，那么大一个人，全淋到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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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名知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