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散尽天将明 第66章 苍茫

“都安排好了吗？”军营中，裴明奚问道。

“回陛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齐安回答道，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他在想，这一战后，大概一切都会恢复如初吧。

凌璟珹率军已然包围了裴明奚的驻扎地。然而作为战功赫赫的战神，裴明奚又怎会让毫无带兵经验的凌璟珹占了上风。

如今的形式虽是凌璟珹处于绝对优势，但裴明奚早有部署。

他怎会想不到，原本签订了休战协议的离丘为何会突然发兵，打破盟约？若不是凌璟珹，傅归止绝不会冒险进攻。

不得不说，凌璟珹虽有才智，却终究缺少经验。他自认为，只要有了精良的队伍，就能打胜仗，所以他将所有的家底全部用在培养精锐部队上。他的动作很大，裴明奚早有察觉。所以当他被抓回南浔时，裴明奚就开始摸清楚他的底细，他那些养在滇州的军队是个什么样的水平，裴明奚都一清二楚。

他料想到凌璟珹不会那么快起兵造反，却没想到他竟能说服傅归止，利用他消耗南浔兵力，傅归止定也是一时糊涂，听信了他的谗言。如今南浔势力单薄，虽没有十分的胜算，但拼尽全力一试，也还是有可能。

而此时，南浔迎来了转机。

峮襄秘密派人前来，愿助南浔一臂之力，援军已到达两国边界，随时听候差遣。

此一战，虽是有了外援，但依旧凶险非常。

这一夜，注定无眠。裴明奚看着窗外的夜色，想着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是不是也有个他日夜思念的人，也看着这无边黑夜的一角。

他想着她，想着她的笑容，想着她叫自己：“阿月，阿月。”他想着她，提笔写下给她的信，若他不能活着回来，这信便是他最后同她说的话。

“生当复归来，死亦长相思。”

大军压境，裴明奚连连退却，凌璟珹一举攻进京都，京都上下混乱不堪。

裴明奚带兵进了皇城，重兵把守在城门口，敌军使用各种方法破城门。

缓兵之计，终不长久。

不多时，凌璟珹带兵杀进了皇城。待凌璟珹的大军悉数进入皇城，峮襄援军涌入，将敌军团团包围。

凌璟珹看着奔来的兵马，他知道，他输了。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就这样输了，他还没有得到他想要的。

裴明奚从士兵当中缓缓走到凌璟珹面前，眼神中充满凌厉，眼前这个人不再与他有什么兄弟情深，如今的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叛国贼。

“陛下好心计，用数十座城池换来如今的局面。这皇城如此富丽堂皇，陛下竟也舍得用来困住我。”凌璟珹冷笑道。

“凌璟珹，你是个聪明人，但朕说过，上战场，你不适合。”裴明奚道。

“朕给过你机会，你让朕很失望，今日赴死，是你罪有应得。”裴明奚言毕，将手中的剑举起来，直指凌璟珹的颈脖处。

“若没有峮襄，你认为你能赢我？”凌璟珹不肯认输。

“若没有离丘，你认为你配站在我的对面？”裴明奚冷笑道。

的确，若没有离丘为凌璟珹消耗部分兵力，单凭凌璟珹一两年积蓄的力量，来对抗裴氏几十年培育的精锐军队，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凌璟珹该最是了解这一点的，只是他太急于证明自己了。他先前在滇州时，虽与离丘已有了联系，也养起了兵，但只是为了自保，并无起兵造反之意。他本早与晏唯断了往来，谁知她竟反咬一口，将他置身险境。如此一来，他无路可退，要么背负骂名苟且偷生，要么顺了他们的意，起兵造反。

他原是有顾虑的，但当他被林朝暮救出来，他就下定决心，要得到天下，然后和林朝暮在一起。

他一直认为是裴明奚将林朝暮从他的身边抢走，她在他身边，一点也不幸福。但他没有想到，若非他设计将林朝暮送进皇城，若非他将林朝暮一步步推向裴明奚，也许他们真的会在一起。

他做到了一切，却也失去了一切。

凌璟珹知道此时的作为意味着什么，但他不愿意被人踩在脚下，他隐忍了多年，却始终不能与自己的心和解，他从小受到的屈辱，始终无法忘却，他的恨意积蓄在心底，总有一天会迸发出来，而如今，他便是孤注一掷。

“可惜，你得到了一切，却终究要永远失去你最爱的女人。”晏唯从军队中走出来，如是道。

裴明奚满心疑惑，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转念想想，她与凌璟珹是一伙儿的，凌璟珹攻进了皇城，必定是要趁乱将晏唯救出来的。

“陛下将我关起来，百般侮辱，却还是没问出来林朝暮所在，找了这么久也还是没有结果，究竟是林朝暮在陛下心中并没有那么重要，还是陛下无能呢？”晏唯走近，缓缓道。

“疯子。”裴明奚不再去看晏唯，此时他没有心情去听晏唯的疯言疯语。

“我是疯了，但陛下若得知林朝暮已经死了，是不是也会疯掉？”晏唯定定地看着裴明奚，期待他的反应。

她等到了，裴明奚几近崩溃的神色。

“你说什么？”裴明奚深吸一口气问道。

晏唯只是淡淡地笑着，不发一言。

裴明奚见她不说话，便将剑转向晏唯。

“说！”

“陛下如今这般着急，林朝暮都已失踪几月了，陛下不是依旧坐在朝堂之上，镇定自若。这段时间虽是战乱，但陛下的爱民亲民的举措还是受到百姓认可和爱戴啊。看来陛下真的很适合做皇帝，却并不适合为人夫君呢。要说林朝暮也挺可怜的，到死都在盼望着陛下，如今怕是已经合上了眼，再也瞧不见陛下了，九泉之下必定不会甘心。陛下也不必担心，她若是遗愿未了，终会回来找陛下的。”晏唯道。

裴明奚听着，顿时失了神，她后面的言论他全然听不进去。

她说，林朝暮死了。

她说，林朝暮死了，至死也没等到他找到她。

晏唯这段时间都在地牢当中，外头的事情她却全都知晓，所以她知道裴明奚一直在找林朝暮，看着他在错误的道路上浪费时间，看着他找不到林朝暮，她明知道林朝暮身患重病，她知道……

林朝暮死了。

“陛下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晏唯轻蔑一笑，如今的裴明奚，真的很可笑。

难道不是他将月清殿封锁不允许人靠近吗？难道不是他忙着处理朝政，无心去寻找林朝暮吗？难道不是他的愚蠢一意孤行，将林朝暮置身险境，成为文官们矛头直指的对象吗？

“是陛下将林朝暮关起来的，与我倒没什么关系。”

晏唯知道裴明奚心中着急且疑惑，便故意说一句停一句。

“自古帝王皆无情，这话诚然不错。陛下为了江山，可以丢下重病的林朝暮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陛下送出的书信，尽数被我拦截，林朝暮送来的信也从不曾到陛下手中，偶尔那几封也是我代笔所写。所以林朝暮回南浔时才那么怨恨你。而今，陛下为了稳定朝局，依然可以抛下林朝暮，若非如此，陛下为何搜遍了南浔，却独独不搜皇城？陛下还是不愿将自己的江山地位断送在一个女子手中。”晏唯笑着，心中却很苦涩。

裴明奚的确没想到晏唯会将林朝暮关在皇城之中，也的确没想过要搜皇城，此举必定会让群臣议论纷纷，百姓惶恐不安，大抵会以为皇室动乱，将起祸端。

晏唯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赶在所有人前面将林朝暮关起来。

她想着她被告知册封昭仪的那日起便暗自起誓，她要做这世上顶尊贵的女子，她要她的夫君，哪怕是九五至尊的帝王，也对她言听计从，而今想想便觉得可笑。

她也只不过想要一个满心都是她的夫君。

“而如今，林朝暮含恨而去，怕是陛下一辈子都弥补不了的伤痛。”

“晏唯！你既知道林朝暮在哪，还不快说！”裴明奚和凌璟珹都怔住了，此时齐安呵斥道。

“如今哪处被陛下封锁着，林朝暮便在那里。”晏唯道，“不过怕早已死了，自我进了地牢便没人去给她送药送膳。她大概想不到，她今日的境遇都是拜陛下所赐。”

裴明奚回过神来，听完这话，手起刀落，抹了晏唯的脖子，她瞪大了双眼，满眼震惊。

她没想到，她朝夕相处了这么些年的夫君，竟能毫无留恋地将她杀死，她这一生本该享尽荣华富贵，却偏偏要去求那遥不可及的爱情，她也只能用这一生去弥补这个错误。

裴明奚顾不了当下，立即向月清殿奔去，他心中祈愿，朝暮，等我！

元崇四年十二月，京都下起了这年最后一场雪，大地银装素裹，寂静无声。

林朝暮呆呆地望着窗外，明明是白天，外头却暗沉沉的，大抵是要下雪了。她看得出神，眼角竟止不住流泪，她想，若是还等不到裴明奚，那便离开吧。

西凉是回不去了，那就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整日里栽花种草，就此度过了这如梦的一生。

她轻抬眼眸，忽而看见外头飘起了雪。

“小姐，翠儿粗心，忘记关窗子，小姐快快躺好，不要着凉了。”翠儿见外头下雪了，便赶紧进来看看，才发觉这窗子还是开的，赶紧上前去关上。

她瞧着林朝暮这几日状况一天天恶化，殿内也没了食材，后院的井也几近干涸，她知道林朝暮撑不了几天了，她也无能为力。

翠儿历经磨难，若要拖着瘸了的腿从那么高的红墙上翻过去，是不可能的。她恨自己无能，虽已尝试多次，但都以失败告终。

“翠儿，是下雪了吗？”林朝暮这几日很少说话，今日难得开口问道。

“是。”翠儿道，她看出了林朝暮眼中的渴望，心中却隐隐作痛。

“扶我出去看看吧。”林朝暮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可是......”翠儿看着林朝暮虚弱的模样，本想要劝说一番，但转念想想，让她做她想做的，放她自由。

翠儿小心翼翼地将林朝暮扶起来，为她披上红色的大氅，她缓缓朝外面走去，这一会儿功夫，院子里便落了白。

林朝暮坐在秋千上，看着漫天飘雪，她仿佛听到远处传来的厮杀声。

她很久没有听到外界的声音，她预感到似乎是裴明奚出了事。

她在心中祈祷，若是阎王爷不嫌我这条命贱，便用我剩余的寿命，来换阿月一生无虞吧。

她缓缓闭上眼睛，想要仔细听听，听听外头会不会有那世上独一无二的声音。

世间一切都寂静下来，风声雪声好像都停止了，茫茫大地上，只回荡着玉铃清脆的声音，林朝暮听到了，她知道，是她的阿月来带她回家了。

她的脑海中回想起她与裴明奚的过往，她笑着回忆，闪过的都是裴明奚的笑容，和他说过的每一句“我爱你”。

“小姐！”

裴明奚一路狂奔至月清殿，他方要推门而入时，便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样，整个人止不住颤抖，他鼓足勇气，用尽全力砍掉开那尘封多时的锁，推开沉重的殿门。

殿门缓缓开启，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苍白。

林朝暮轻轻倚在秋千上，悄无声息。

苍茫的雪地里，那一袭红衣刺痛了裴明奚的眼睛。

翠儿看到裴明奚，不由得哭出声来：“陛下你为什么来的这么迟，小姐一直在等你，她一直在等你啊......”

裴明奚看着秋千上面容安详的林朝暮，他很想要立即冲过去，但此时他的腿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沉重，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他流着泪，喃喃道：“不要......不要......”

他恢复了力气，立即冲上前去抱着林朝暮，感受到她的温度一点点消散，看着她已然消瘦得不成样的面庞，裴明奚恨不得此刻就随她而去。

然而他不相信，林朝暮就这样永远离开了他。他经历了一切磨难，以为自此便可以与她长相厮守，可是她没等到他，她永远不会知道他有多爱她，他再也见不到她的笑颜。

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雪依旧飘落着，世间处处皆是如此，从不会因谁的离开而变得不同，可是人间何处觅重逢，一切若是这样结束了，那便是永远结束了。

悲雪零落，人间凄凉，何处可解，迢迢相思意，只待春雪，与君共白头。

快要完结了，还有些舍不得，所以写好了也一直没更新，希望会喜欢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