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散尽天将明 第38章 山雨

临近裴明奚生辰，不少地方官员都陆续送来贺礼，皇城上下也张灯结彩，阵仗比过年还盛大，等到生辰宴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林泽和林清昱差不多就要回来了。

林泽忙着整顿边塞，林清昱则恪守本分，在西凉驻守，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偶尔给林朝暮写写信，却不敢往皇城里寄，怕是这一家人就是林泽不惧怕裴明奚了。

林朝暮可是惨了，整日被关在朝华殿学习一些诗书礼乐，琼玉是个忠心且规矩的人，陛下让她做什么她眼都不眨一下就去照做，现下就是这样，裴明奚可能是随口说说，林朝暮随便学学也没关系的，但琼玉就是当真了，每日都按照裴明奚所说的那样，时时刻刻在林朝暮旁边教授她该懂的诗书经文和礼仪，还真的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弄得林朝暮叫苦连天，求了她好半天她依旧面不改色冷若冰霜。

林朝暮真是弄不明白了，这琼玉先前也是在裴明奚身边侍奉的，他那个人心口不一的有些话就不能当真，但琼玉就是不变通，裴明奚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这样林朝暮被关了半月，裴明奚终于肯来解救她了。

裴明奚刚进门就看见林朝暮坐在桌前，脸色甚是难看，手中抓着一支笔，一笔一划仔仔细细地临摹着，脸上还有不小心蹭到的墨迹。

“你这是在干什么？”裴明奚实在不解，他其实早就忘记他罚了林朝暮，当时确实很生气，但他以为林朝暮定不会当真，肯定学个两天就想办法偷懒了，裴明奚过了两天就消气了，本想着去找找林朝暮，但是他又拉不下脸，觉得这次是林朝暮不对，应该是她来找自己，恰巧近来事务繁多，光是请求回京的文书就批阅了不少，这几日得空才想起来已经有半月没见过林朝暮了，就想着来看看她都在忙些什么，怎么半月都不见人影，谁曾想一进门却是这样的情形。

“啊陛下你终于来了！”林朝暮瘪着嘴，委屈地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裴明奚走近她在她对面坐下，抬手轻轻擦去她额上的墨迹，笑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怎么想起练书法了？”

“陛下忘了，是你罚我在朝华殿学习诗书礼乐，不学好不准出去啊。”林朝暮难过极了，鬼知道她这半月经历了些什么。

她本就不是个文雅之人，让她写诗抚琴真是难为她了。琼玉先是让她学习礼仪，她之前倒是学过一些，只是奴婢和娘娘的礼仪大有不同，林朝暮还保留着先前的习惯，一时还改不过来，琼玉调教了许久才将她错误的地方改正过来。后来让她学习诗词，林朝暮本就不识得几个中原字，更何况是简洁的诗词，她勉强可以读上一两句，但让她鉴赏品味，她真的做不来，没办法，只能先从最基本的学了，琼玉便让她整日抄写诗句经文，学习识字写字。

琼玉虽不至于对林朝暮凶神恶煞，但是铁面无私，无论林朝暮说什么她都当听不见，继续执行着裴明奚的指令，大小考不过关琼玉都会惩罚林朝暮，让她抄写几十遍经文，林朝暮也是个实在人，就真的一字一句地抄下来了，她本就抄写得慢，小考的惩罚还没抄完，大考的惩罚又加上来了，她白天接受训练和考核，晚上挑灯抄经文，有时候还不争气地掉几滴眼泪，她也不敢跟旁人说，怕别人笑话她，就这么抄了几天几夜导致她疲劳过度，可不就脸色难看了。

“我......我就是这样说说，你怎的还当真了。”裴明奚有些内疚，但嘴上还是不承认。

“我的好琼玉，我都说了陛下是说着玩的，你偏是不信。”林朝暮也很无奈啊，但她也不怪谁，只是这些日子真是难熬，让她有些委屈地想哭。

琼玉还是那副样子，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谁都看不出来她心里在想什么，只见她重重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觉得陛下金口玉言，说什么都是该遵守的，奴婢不知礼数请陛下责罚。”琼玉在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平平淡淡的，好像此刻她只是在说平常会说的话，死对她来说与其他事没什么差别。

“不不不，不是，不是琼玉的错啊，陛下。”林朝暮急忙解释道，林朝暮其实想说千错万错都是裴明奚的错，他是帝王，他说的话琼玉不得不遵守，而林朝暮也是不得不被琼玉管束着，说到底还是裴明奚，好端端的瞎说什么。

“算了算了，你下去吧。”裴明奚也了解这事不能怪琼玉，便就这样小事化了了。

林朝暮见琼玉走了便放下手中的笔趴在桌上，像极了一直耷拉着耳朵的小狗，她似乎累极了，好像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

“这几日有些忙，都没顾得上你，若是我早些来，你就不用受这些苦了。”裴明奚转过头去不看林朝暮，接着小声说道：“咳咳，你可知再过十几日是什么日子？你先前送我的礼物我不是很喜欢，不对，是非常不喜欢，你觉不觉得应该要再给我准备一份，我什么都不缺，你送什么都行，只要是你怀着真诚之心给我挑选的，我都能接受，如果是像上次那些书一样的礼物就不必了，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听见没？”裴明奚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再转过头去却发现林朝暮睡着了。

若是放在以前，裴明奚早就生气将林朝暮拉起来怒斥一顿，但见她那模样，想来是很多天都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都怪自己明明知道琼玉是个铁面无私的人，就不应该说那样的话，弄得她信以为真，坚持让林朝暮学习礼仪。

裴明奚越想越自责，这小丫头平日里连书都不碰，这下却拿起毛笔认真写字，弄得蓬头垢面很是憔悴，但她那股子实诚劲真叫人忍俊不禁。

裴明奚伸手将她零碎的头发细细理顺绾到耳后，而后将她抱起，送她去寝殿休息。

他坐在她的床头，就那样看着她，裴明奚觉得，这样看着她，一辈子都不嫌长。

他看着她清瘦的脸，几日不见她越发消瘦了，好像自她嫁进皇城以来也没给她吃顿好的，她不愿意吩咐御膳房给她做吃的，每日都是自己下厨，食材也是少之又少，但她也甘之如饴，每日乐呵呵的，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她在这一方小天地创建了一个自己的世界，她搭了灶台，每日生活煮饭，茶米油盐，就是普普通通的生活便能让她开怀大笑，与翠儿说说笑，摘摘菜，这些对她来说都是乐事。

后来她跑出宫，再后来受伤回来，再接着被关在朝华殿，被罚抄经文，将自己累得精疲力竭，好像关于她作为愉妃的记忆，都是苦涩的。

裴明奚心中暗暗想，无论林朝暮爱他与否，他都要尽自己全部的力去让她快乐地生活。

林朝暮醒来已经是晚上了，她恢复得差不多，尽管不如往日活泼，但也依旧生龙活虎。听琼玉说齐安进宫来了，说是这几日便在皇城住下，想想也是，马上就是裴明奚的生辰了，作为和他出生入死的挚友，自然是要早早进宫贺寿了。

林朝暮梳洗好，准备去清正殿找秦佳，齐安进宫来住，秦佳也一定会来，齐安不会住在别处，一定会在清正殿，有如从前他还是侍卫时那般。

林朝暮刚出殿门，秦佳便来了，看样子她该是知道了近来自己的遭遇，满脸忧愁，在殿门前徘徊，怕是裴明奚安排在门口的侍卫不让她进去吧。

要说这皇城的侍卫都是怎么回事，什么人都不认识，每每这般坏人事，想来林傲天比不得齐安，这番作为若是被裴明奚知晓了，该是要罚他了，改日定当敲击他一番，省的让他受责罚，毕竟是救命恩人，该是要报答的，林朝暮想。

“可好？”秦佳一把握住林朝暮的手，还没等她说话又接着补充道：“齐安说你被关在朝华殿了，先前还听闻你从墙上摔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还是我佳佳好，第一个想着来关心我，我没事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刚刚听说齐安进宫了想着去找你们呢。”林朝暮反过来握住秦佳的手，有那么一瞬林朝暮真的好想抱住她痛哭一场，但是这念头转瞬即逝，她觉得没什么好委屈的，大家都不容易，秦佳本就不是名门望族家的小姐，先前也只是个皇城的宫娥，嫁入将军府成为将军夫人，该是要承受多大的压力，林朝暮绝对不能让自己的事去影响秦佳，让她为自己担心。

“你每次都不肯与我说实话，你且与我道明白，你若不想留，我定要护你离开。”秦佳多多少少听说了林朝暮在宫中的遭遇，她知道林朝暮在宫里自当不易，宫中多少人期盼着林家落难，朝中群臣，后宫妃嫔，统统都要将矛头指向林朝暮，她不知宫中险恶，只图快活度日，裴明奚就算是保护她，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恐怕是再严密的保护，都不能使林朝暮绝对安全。

就像是守卫在朝华殿前的侍卫，秦佳知道，那些人是裴明奚派来的，但他们所效力的主子，却不一定是裴明奚。

“你说什么呢，我真的挺好的，你瞧瞧你说这话，是不是与齐安那小子在一起久了，你也变虎了。”林朝暮笑称。

“我才不是，我只是......”秦佳想表达出自己是在关系林朝暮，却怎么也说不清楚。

“我知道，谢谢你，只是真的不用，我很好，真的。”林朝暮自当明了秦佳的意思，但她不能将她和齐安牵扯进来，决定是她做的，后果理应让她一人承担。

林朝暮安抚了秦佳，并向她说了这几日她的经历和收获，说说笑笑地就走到清正殿了。裴明奚和齐安在正厅议事，林朝暮进去的时候他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说着国家大事，他从不提防着林朝暮，也知道她并无心去听这些。

林朝暮与秦佳吃着糕点，点评这御膳房的糕点是不如从前了，想来离了我们是不行了。

“齐安，你觉得傅归止来到京都，最先会去干什么？”裴明奚心中有了答案，却还是想问问齐安的看法。

“自然是到处搜寻美女，他那副德行与老国主甚是相悖，老国主那般清心寡欲，傅归止却行为浪荡不知羞耻，真不知他是如何登基上位的。”齐安好像甚是不喜傅归止，对他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甚是不满。

“此人有些手段，不可不防，派人这几日去妓房乐坊守着，那小子定会提前来南朝，也不会让我们知晓，若是打探到他的消息，立即上报。”裴明奚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要不要......”齐安提议。

“不用，他还不成气候。”裴明奚否定。

“听你们说话真累，两个男人那么了解对方，话还没说出口呢，就‘不用’。”林朝暮慢悠悠地说，最后还学了学裴明奚的语气。

“你懂什么。”裴明奚不屑道。

“切，是是是，我不懂，我闭嘴好了吧。”林朝暮也不愿与他争执，若是等会一句话说错了，怕是又要被关起来了。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关起来了，过几日林泽林清昱回来，听闻此事，还不去裴明奚跟前闹上一番，若是这样可就不好了。

“我只是......罢了。”裴明奚想要解释，方才并不是故意要这样说她的，只是想想自己也说不明白，还是算了吧，期待她会懂。

裴明奚总是将很多期待加在林朝暮身上，期待她会留在自己身边，期待她会彻底忘了凌璟珹，期待她会爱上自己，期待她会想要和他一起一直走下去。

“我可是很久不见你了，上次出宫去玩被抓包了？”齐安明知故问，想要嘲笑林朝暮一番。

林朝暮翻了个白眼，继而懒懒地说道：“是啊，差点没摔死，我算是明白了，偷偷摸摸做事，总会有报应的。”林朝暮看破一切般点点头，觉得自己说得很对。

“你知道就好，陛下对你很是不错，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齐安如是道。

“你当然帮他说话了，好吧，你们说得都对，是我不懂事。”林朝暮也懒得去争辩什么，反正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应承着就行。

“怎么，我这难得进宫一次，不请我吃饭？”齐安平日里总是黑着个脸，却能在亲近的朋友面前有说有笑。

“凭什么，我可是娘娘，你让我给你做饭，你不怕陛下罚你，简直是不懂规矩。”林朝暮学着裴明奚的语气道。

“现在想起来自己是娘娘了，今日可去给母后请安了？”裴明奚喝着茶，慢悠悠地说。

“那你不是不让我出朝华殿嘛，我怎么去？”林朝暮还怪不好意思的，这宫中礼仪她光是学习都觉得头痛了，让她原原本本地执行那更是困难了。

“依我看，不如今日陛下便带着朝暮去慈心宫，让朝暮亲自下厨。”秦佳提议道。

“好，一起吧。”裴明奚很是赞同。

“要不要这样，我虽然也很想去看看太后娘娘，但是改日行不行？”林朝暮还想着等会回去睡觉，争取把这几天没睡的觉都补回来。

“不行，母后许久没见你，已经跟我唠叨很多回了，若不是怕她亲自去朝华殿找你惹来非议，她早就自己过来了。”裴明奚解释道。太后许久不见林朝暮来，以为是她生自己气了，明明说好可以骗过裴明奚让她出宫好好玩的，但是却被发现了，就算是之前受伤了不能来，可是听说她伤都好了，还不来，可不是生气了。

她问过裴明奚，裴明奚也不知道林朝暮在忙什么，丝毫没想起来自己让她学习礼仪这件事，太后说要亲自去看看，但裴明奚顾虑得多，林朝暮自嫁入皇城便没露过面，也没主动去请安，若是这种情况下太后还先去找她，那不是惹人非议了。

“那行吧，我也好久没见过太后娘娘了，我再不去她该生我气了。”林朝暮细细想想，觉得裴明奚说得对。

谈笑间四人便到了慈心宫，太后很是想念林朝暮，她一进门便邀着她进门吃好吃的。林朝暮也没忘记此行的真正目的，没坐多久就奔厨房去了。

林朝暮虽然许久没有下厨，但好在没有生疏，没过多久就弄出了一大桌子菜。

这个夜晚很美好，只是齐安和裴明奚一时兴起将对方灌醉了，太后早早便去休息，就剩下他们对饮，林朝暮和秦佳也不去管他们，就在一旁聊着家长里短。

“林朝暮！你来。”裴明奚好似喝得神志不清，说话都不太利索。

林朝暮想着，他这喝醉了，无理取闹也是可以理解，那就顺着他好了，便换上笑容，大步走到他身边：“怎么啦？”

“回家，我要睡觉了，明天......明天还要上早朝。”裴明奚说着，将手搭在林朝暮肩上，想要她扶自己起来。

“噢好吧，那走吧。”林朝暮说着，给了个眼神给一旁侍奉的人，他们上前来想要接过裴明奚，裴明奚紧紧抱住林朝暮，撒娇道：“不要他们，要你。”

裴明奚将林朝暮整个人都圈住，让林朝暮很不舒服：“好好好，你先……你先等一下，我看看怎么扶你。”林朝暮拍拍裴明奚的背，他才稍稍松了手，林朝暮好不容易抽出一只手，裴明奚又将她圈回怀里，有些委屈地道：“你会走的，我不放。”

“我不会走的，我能走去哪啊，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林朝暮叹了口气，安慰道。

她见裴明奚不动了，便转头叫人去扶齐安，而后对秦佳说：“佳佳，你去我那吗？”

秦佳摇头，走过去托着齐安，道：“看来今晚陛下是会留在朝华殿了，我带齐安去他原先的住处。”秦佳笑着走了，留下林朝暮靠在裴明奚的胸膛上不知所措。

“裴明奚，我送你回去好不好？”林朝暮柔声道，像哄小孩子一般。

“不要，我要去你那。”裴明奚皱了皱眉头，瘪着嘴说道。

“那好吧，带你回去，你啊，真是难为我了，你看我这么小小的个子，你那么大块头，我要怎么一个人将你扶回去啊。”林朝暮一边从他怀里挣扎抽出另一只手，一边抱怨道。

她慢慢将裴明奚扶起来，踉踉跄跄地走着，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原本并不长的宫道便显得格外悠长。

“不能喝就不要喝那么多，又没有人逼你，这下是在折磨我啊，我现在都快困死了，还要伺候你。”林朝暮抱怨着，觉得这太不公平了。

“可是我想对你好，我却做不到。”裴明奚喃喃道。

“好啦，你对我也不错了，我犯错或者惹你你都不会跟我计较，我其实知道，不然就冲你把我关在朝华殿，我是绝对要跟你绝交的，就不会像这样照顾你了，罢了罢了，我也不是什么小气没肚量的人，看你喝醉了，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我们就将往事一笔勾销，从此以后我们好好相处，和和睦睦，好不好？”林朝暮看看裴明奚，不禁笑了，这样看裴明奚还是蛮可爱的嘛。

裴明奚没有回答她，只是抓着她的手更紧了。

林朝暮的到来就像是在裴明奚的心里下了一场山雨，将他阻隔在山路中，徘徊着，可是当山雨渐息，朦朦胧胧的水雾从地面升起，宛若一幅水墨画，烟雨朦胧，他收获了很多，只是山雨停了，他该继续走了，可是山雨带给他的美好，他会一直记得。

裴明奚不知道，他早已不甘将这山雨化成虚无的记忆，只想每日每日都重复经历，就如林朝暮，他不想只是留住她的一副躯壳，只想她能将心交给他，就像自己将心捧在她面前一样，他想着，往后的日子里，便就要好好守护这样淅淅沥沥的山雨。

大家一起加油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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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