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散尽天将明 第35章 辜负

林朝暮胆战心惊地带着翠儿到了慈心宫，太后正在里面等着她。

“来了。”太后见林朝暮进来，赶忙上前迎道。

“这么晚出宫不会被陛下发现吧？”林朝暮还是有些担心，方才自己的说辞实在太不严谨了，裴明奚说不准已经看穿了只是没有说破，准备抓她个现形。

“不会的，有我给你打掩护，你还怕奚儿不相信我的话吗？”太后笑着说道，让林朝暮放宽心。

她想着，平时这裴明奚到底是怎么对待林朝暮的啊，怎的让她这般害怕他呢？

“那好吧，那我走了。”林朝暮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深吸一口气后便去换了男装，道别后便朝后院走去。

一切都很顺利地进行，林朝暮很快就找到暗门所在，并按照太后所言找到了那棵柳树，只是绳梯已经不在那处了，但以林朝暮的身手，还是可以爬着树翻出去的，她原本还担心翠儿那般娇小，也许不能过来，谁知那小丫头个子小小的，倒也十分灵活，三两下就爬上树翻了过去。

两人沾沾自喜，正兴奋终于能出来透口气了，殊不知裴明奚早已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太对劲，跟着林朝暮一路来到慈心宫，见她慌张心虚的模样就知道其中肯定有鬼，尤其还是这么晚了还要出宫，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裴明奚一向心思缜密，或者说多愁善感，林朝暮此举，定是让他又往凌璟珹那方面去想了。

他抑制住心底的愤怒，继续跟着林朝暮，他不想拦着她，就想看看她到底要去见谁，要干什么。

出了皇城，外头果然热闹非凡，到处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叫卖声议价声充斥着整条街。

林朝暮逛着逛着就来到了尝香思，想想也是，尝香思就开在城门旁边，可不是一出来就能到达？

林朝暮出嫁前本想托秦佳代为打理尝香思，只是那段时间她不便与金骑将军府上交往过密，加之秦佳脚受了伤，也不好意思多加烦扰，再者，齐安那个唯妻是从的男人定是不会同意让秦佳去干些累差事。

想来想去，林朝暮还是忍痛关了尝香思。只是今日的景象着实让她搞不清楚情况，尝香思前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冷落，而是门庭若市，排队享用美食的人众多，生意很是火爆。

“敢问兄台，听闻这家厨娘不是进宫去了吗？怎的这店还开着，如今是何人在经营？”林朝暮压低声调，问着正排队的一位小哥。

“你可别提了，如今这店啊是九王爷在打理，那小厨娘真是不长眼，放着这么一个痴情又仁善的好男子不要，偏偏想着去皇城受那年轻皇帝的差遣，倒也是浪费了她那绝好的手艺，如今虽是换了掌勺的，但西凉菜式的韵味还在，所以啊大家都争着来，这位小兄弟，你快些去排队吧，说不准啊，还能听见九王爷在此处抚琴呢！”小哥解答道。

林朝暮若有所思，王爷这是要做什么？如此苦苦纠缠并无结果，那又为何要浪费时间呢？

林朝暮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应该要去跟凌璟珹将话讲明白些，好让他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要再做徒劳之事。

裴明奚站在尝香思前，看着林朝暮坚定地走进去，他在想，什么为了自己的生辰，原来想方设法地想要出宫来只是为了见他啊，原来她还是没有放下从前啊，想想也是，自己对她也不好，不懂她的心思，总是惹她生气，也难怪她那么急切地想要摆脱自己，转而奔向那个让她幸福的人啊。

如果从前的自己能更洒脱一些，看着她幸福就好了，克制自己的悲伤，就让她和他在一起，是不是就皆大欢喜了？

裴明奚恍恍惚惚地，他也走了进去，店里伙计赶忙上前迎他，将他引到二楼的一间小厢房，裴明奚随便点了些酒菜，他想在这等着，想看看林朝暮会和凌璟珹干什么。

如果，如果他们一起逃走的话，那就放他们走，不过是一个林朝暮而已，离了她又不会死，她若是想走，留也留不住。

像先帝在嘉和门种下的那棵柳树，便是想要留住向往皇城外面世界的宣氏，事实上，他确实用自己的真心将她留在身边了，但是林朝暮呢，她也会感受到裴明奚的真心，留下来吗？对于这个问题，裴明奚比谁都要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林朝暮很清楚地知道凌璟珹在哪，因为往常凌璟珹来，都是在那处抚琴。

林朝暮信步走向凌璟珹，他正轻轻拨动琴弦，林朝暮虽不精通乐理，但能明显地听出来凌璟珹的琴声由低沉转变得欢快起来，林朝暮知道，他是知道自己来了。

林朝暮轻轻叹气，此时的她心中有愧，但又不知道如何表达，也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让凌璟珹少受些伤害。

因为这一切，都是因林朝暮而起，若要说承担后果，那也理应她一人来。

“真的很感谢王爷帮我打理尝香思，其实关了也没关系的，王爷不必如此费心思。”林朝暮坐在他的对面，见他抚平跳动的琴弦，琴声缓缓消失。

“我只知道尝香思对朝暮来说很重要。”林朝暮听见凌璟珹缓缓说道，她见他眼波似水，仿佛眼中尽是美好。

对于凌璟珹来说，林朝暮就是美好。

“王爷也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如果因为我的过错让王爷不快乐的话我不希望这样，所以王爷，我们都忘了过去重新开始吧，你知道的，现在什么都不能改变了。”林朝暮有些难过。

“不，是因为我从前太没用了，我没权没势，向来不能主宰自己的人生，我想要过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但却留不住一个相守的人。朝暮，你说，如果我再坚决一些，现在的局面会不会不一样？”凌璟珹期待地看着林朝暮，希望她能给他一些慰藉。

他这么多天来，那么痛苦，那么难过，可是只要她抱抱他，或者只是安慰一句，他都觉得足够了。

“今日的局面不可避免，你是知道的，我只希望王爷还如从前一样，即使没有我，还是能够好好生活。”林朝暮黯然。

“我不会的，他将我生命中的光带走了，唯一的那束，他不允许我拥有任何事物，我也不能让他得到什么。”凌璟珹说这话地时候周遭事物似乎瞬间冻结，林朝暮不禁寒颤。

“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若是王爷要惩罚那就罚我好了，我毫无怨言，若是王爷变成你所说的那样，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了。”林朝暮真的很害怕，明明是那样好的凌璟珹啊，却因为自己要与裴明奚反目，怎么可以？

“我的好朝暮，你会等我吧？”凌璟珹像着了魔一般，恍惚着说出尖锐的言语。

“王爷！我很抱歉，但我今天就是想要把话说得明白些，我们曾经是一起经历了很多美好的事，但那就只能是过去了，现在的你我不同以往了，也改变不了什么，那便各自好好生活，我真的希望王爷好，你怨恨我也好，报复我也好，我都能接受，也绝不会怪你，只是你真的要放下了。”林朝暮难过极了，不知道是愧疚还是委屈，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她竟无声地哭了。

“朝暮啊，我好累啊，不论你在或不在我身边，我都好累啊，你在的时候，心不在我这，我全然感受不到你的存在，你不在的时候，我连躯壳都不曾拥有了。”凌璟珹说这话的时候林朝暮的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

“我不爱你啊，原来。”林朝暮终于知道了，爱是由心而发，既然身旁人感受不到爱意，那便是不爱了。

“是啊，你不爱我。”凌璟珹看着他，满眼悲伤。

“王爷好好想想，我期待见到从前的王爷。”林朝暮粗鲁地擦擦眼泪，调整好心情道，继而起身准备走。

“我还能......见到你吗？”凌璟珹在她转身的那一刻问道。

他害怕今天的自己吓到她了，往后她定会躲着自己不见了。

“嗯，不过我希望你是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凌璟珹。”林朝暮正经地说，走时留给凌璟珹一个温柔的笑。

凌璟珹看着她的背影，也笑了，如释重负。

他想着，每次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要去抓住却不能的无力感，到如今已经习以为常了啊。

林朝暮走出尝香思，翠儿在门口等得都快睡着了。

厢房里的裴明奚想得有些出神，竟没看到林朝暮已经走了，他寻了半天也没找到，便决定回宫。

他回去后着人去慈心宫问了几次，那边都说林朝暮陪着太后，今晚不回朝华殿。

裴明奚想，自己的母亲都在帮着林朝暮去见凌璟珹了，是不是她也觉得自己做错了，不应该拆散他们，不应该将她禁锢在皇城之中。

而后裴明奚越想越气，林朝暮身为皇妃，公然去见九王爷，简直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自己在这里愧疚半天，人家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

他就在朝华殿内坐着，想等着林朝暮回来。

他觉得现在他能做的，好像只有这个了。

皇城外，林朝暮带着翠儿来到齐安府上，她一声不响地来他府上，倒是让他大吃一惊，他也猜到了林朝暮此番是偷跑出来的，但也没去多加管束，他知道林朝暮的性子，她是绝对耐不住每日在皇城中的。

“佳佳呢？”林朝暮坐在大堂上，见秦佳迟迟不出来，便问着齐安。

“她近来身子不太好，今日早早就睡了，我已经着人去叫她了，你可是稀客。”齐安打趣道。

“既然佳佳不舒服就不要叫醒她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家那边许久没住了还得去打扫一下。”林朝暮拍拍衣服准备走人。

“等会，什么叫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可知这次若是给陛下知道了不关你个十天半个月才怪！”齐安有些担心，林朝暮不会此番逃出来就不打算回去了吧？

“不会的，是太后准我出宫玩的，我明晚就回去的，别担心啦。”林朝暮笑道，齐安这块木头，净用坏心思去猜测别人的想法了。

“那就好，你早些回去，陛下会担心的。”林朝暮还不懂，齐安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明奚日复一日地思考着，若是想要林朝暮，那便就是一道圣旨的事情，可是结果呢，林朝暮每日都想着怎么逃走，而自己一边要爱护她，一边还要担心她会离开。

裴明奚不想这样，他可能不能够花很多时间和心思在林朝暮身上，所以只要她想走，裴明奚是拦不住的。

林朝暮听着齐安的话，觉得他将裴明奚想得太脆弱了，不过就是没见着面，已经向他说明了自己在慈心宫，也应当安心了。

林朝暮不知道，裴明奚在对于林朝暮的事情上总是多愁善感，况且林朝暮撒谎技术不佳，看不穿的才是真的笨。

回到先前住所，林朝暮突然有良多感慨，出宫的兴奋感荡然无存，只剩下叹息。在同样的屋子里，以往都是欢声笑语不断，而现在只是人去楼空，冷落凄凉。

林朝暮默不作声地收拾着，这个不平凡的夜晚也终将过去。

这夜，凌璟珹思考着前路，他不想再做那个与世无争的闲散王爷，他要将自己的一切牢牢抓在手中，更要将那些失去的都夺回来，凌肃曾教导他，若是一味忍让，那边犹如败北之军一退再退，最后被逼至悬崖峭壁也只能往下跳，毫无反抗之力，正如领兵打仗一样，要将主动权牢牢抓住手中，先发制人不留余地，方能一招制胜永绝后患。

以往的凌璟珹对此等兵家之事嗤之以鼻，如此凶残粗鄙的手段如何能对朝野上下群臣起作用？他们要的只是一个能侃侃而谈的智士，在朝堂上占据主导地位从来都不是靠着一股子蛮劲或者是非赢不可的倔强，要的只是如水一般看似柔软，实则威力巨大。

道理往往是相通的，战场上的谋略又何尝不能应用于朝野？

凌璟珹从前毫无血性，甚至带着些仁的主张，可那没有用，他现在要做的，是表面温顺的羊，灵魂却要成为一头野兽。

他想，争吧，若是再忍让，那便真的一无所有了。

启明星迟迟没有在天边亮起，林朝暮想，什么时候这场悲伤的梦醒了，便就要天明了吧。

她不知道，她所处不是梦境，即使是旦时醒来，也依旧是悲伤不减，但她依旧这样幻想，她的梦里有她最亲爱的人，一切都和她希望的那样，她愿意永远这样下去，即使梦里不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