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散尽天将明 第3章 闻道

这天亮得很快，林朝暮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惊醒。

她揉揉眼睛，舒展了身体，便起身梳妆，随后来到书案前，给林清昱写信。虽然已经拜托了隔壁范大娘帮忙照看哥哥，但还是有些话想写下来告诉哥哥。

“哥，来京都的这些时日，我总让你担忧烦恼，如今你性命垂危，我这个做妹妹的也该为你做些什么了，不用担心我，我你还不了解啊，走哪不是能好好生活。我会好好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等你醒来时看见这封信，就说明我已经成功了，我救了我最重要的人，付出什么都值得。哥，不要来寻我了，好好生活，娶个漂亮老婆，生一堆胖娃娃，记得告诉他们，他们还有个姑姑，还要记得带他们回西凉城看看，也算是我回去了。哥，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千万珍重，妹朝暮。”林朝暮提笔在纸上写下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但字字都是掩饰，掩饰自己的不安与害怕。她将信交给范大娘，叮嘱她等哥哥醒来给他，便动身入皇城。

来到城门口，望见拐角的尝香思，心中惆怅不少，却还是默默低下头，大步向前走。

守城的士兵认出来林朝暮，毕竟没少被尝香思的菜香诱惑过。

“这可是尝香思那位小厨娘？”一位壮实的士兵，上前寻问，满眼兴奋。

“正是。”林朝暮深知自家店铺名气传遍这一带，被人认出也不奇怪。

“那怎的要入皇城，可是今后要在皇宫当差了？”士兵接着问。

“嗯。”说起来，心中有些伤感。

“那可惜了，今后想饱饱口福都没机会了，我还没吃过你家所有菜品呢，每次轮休去排队都没排到。”士兵似乎没有想让林朝暮走的意思。林朝暮察觉到这点，敷衍着回应，抓准时机结束交谈，快步走进去。

吴平奉王爷命，带林朝暮进御膳房，他走在前面，林朝暮跟在后面。她的思绪早就飞出高高的城墙，飞到哥哥的身上了。吴平没有管林朝暮是否跟上来，自顾自大步流星地走去，敢死队似的。林朝暮一个不留神，便迷路了。

“这是哪啊，我这走哪里来了，吴管家不见了是怎么回事？”林朝暮越想越委屈，憋着嘴巴，眼泪汪汪，真的是又可怜又好笑。

“我想我哥了......”憋了一路的委屈，终于忍不住流露，她蹲在长长的宫道中间，不知道该去哪，也不知道怎么回去。

“这是何人，敢挡陛下的道？”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林朝暮猛得抬头，一时没看清前面是谁。眼前人的模样逐渐清晰，是......陛下！

林朝暮赶忙跪下，嗦了嗦鼻涕眼泪，奶奶地说了句民女拜见陛下。

“不去御膳房报道，来我这寝宫门口，莫非是想即刻就准备膳食？”裴明奚像风一般冷冽的声音响起，林朝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不是，我这就走。”林朝暮不懂这中原礼数，对话十分随意自然。等她向后走了几步，才想起自己在这里就是因为找不到去御膳房的路了。无头苍蝇般乱找方向。

裴明奚实在看不下去。“走这边。”他轻轻抬起手，指了指林朝暮正在走的反方向。

林朝暮没心情说什么感激大恩大德的话，垂头丧气地走去。

裴明奚甚是奇怪，叫住她：“站住！”林朝暮也乖乖停下，眼中又蓄满泪水，委屈巴巴的。“陛下还有何吩咐？”林朝暮失魂落魄地回应。

“小厨娘，这是怎的了，前些时日见还是生龙活虎的，今个怎就这般沮丧？”裴明奚似乎也放下身份，朋友般的关心呈现出来。

林朝暮看着裴明奚，有些吃惊他的温柔，或者这不是温柔，只是想知道真相，然后狠狠嘲笑。“哦，我知道了，九弟跟我说了，你想要那本医书？”裴明奚忽然想起昨天凌璟珹上早朝后与他闲谈聊起的这个事情。

“你可以，给我吗？”林朝暮眼中闪烁着光，她很兴奋，觉得自己就要成功了。

“很想要？”裴明奚明知故问。林朝暮点头如捣蒜。

“可是，我为什么要因为你想要就给你？”林朝暮眉头一皱，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裴明奚才不是个仁爱善良的好君主，起码林朝暮是这么觉得的。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给我？”林朝暮早已瞪着他，但嘴上不得不顺应他，他牛他厉害，我们塞外女子向来大度，不与迂腐的中原皇帝一般见识，林朝暮心想。

“记得这书也是出自你们西凉，当年我父皇西征时获得，具体叫什么名字藏于何处，我不清楚，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就算找到了，那也要看你表现，再决定要不要给你。”裴明奚，好阴险一男的。

林朝暮百般不愿还是答应了。

安顿好自己，林朝暮坐在书案前，准备给林清昱写些什么。

“哥，我已经在这皇城中安顿下来了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病情有没有好转？真的很内疚，这般情况我都不能守在你身边，你不会怪我吧，我知道你不会。今天的事情很多，我是新来的，大家都对我挺好的，虽然很忙，顾不上闲谈，但是一天下来很充实，总之我过的很好，别为我担心，想你，妹朝暮。”

林朝暮写完长舒一口气，她已经拖着沉重的身体干了一天活了。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梦里，她和林清昱回到了西凉城，他们在门前的树下看星空，还找出来当年藏着的陀螺，一切都是老样子。林朝暮忍不住笑了，她真希望，现在经历的事情都是浮世云烟，仿佛伸手一碰就可消散，一切还都是那么美好，没有生离，也没有死别。

林朝暮想，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去王府，她会一直和哥哥在一起，哪怕永远回不去西凉城，也没关系，只要有亲人在身边，可现在这一切都只是奢求，而这样的奢望，以后还是不要有了。

次日，林朝暮来到御膳房，准备早膳。天还是蒙蒙亮，但林朝暮一点也不困，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拿到医书，救林清昱。

整个皇城都是静悄悄的，只有御膳房热闹着忙碌着。大家准备好食材，待到早朝开始时着手做饭，距离早朝还有一些时间，干活的宫娥太监们大多回去补眠，林朝暮守在这里。

她坐在御膳房的门槛上，就像在西凉城那样，坐在那棵树下等归人，但现在，她好像等不到了。只是现在的她不会因此落泪，她适应得很快，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学会小心翼翼的为人处世。

“这可有人当值？”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林朝暮的思绪被拉回来，抬头一看，有些惊喜：“王二！”

“虽说这名字确是我告诉你的，但你既知晓我的真实身份，若还是叫这名......我也不是计较尊卑有别，实在是这名字确实有些土气，若是给旁人听了去，我这王爷怕是要被笑话。”凌璟珹语气甚是温柔轻快。

“抱歉，我忘了，还是觉得叫你王二好一点，我会注意的。不过你如何知道我在这处？”

“我不知道，只是来找点吃的，你不是曾许诺我，饿肚子的时候可以来找你吗？”

“这话你还提什么，我那时怎知你就是九王爷，我若是知晓就不会口出狂言，还好您大人有大量，才不与我计较这些。”

“那日我本是想出来寻些食物，没想到竟被你救下，也算是一段缘分了。”

“你说的对。你饿了的话我拿些吃的给你吧，你是陛下弟弟，应该不会小气到不给弟弟分享食物。等着啊。”说罢，林朝暮开始在灶台前捣鼓，其间聊起医书的事。

“林朝暮，我前几日已向陛下禀明了医书一事，他可有向你说起？”凌璟珹打量着这个房间，问道。

“哦，说了，说是让我好好服侍他什么的。想要人家的帮助嘛，总归是要给些回报的。我会的就是些厨艺，也只能在这御膳房中当一辈子免费苦力咯。”林朝暮翻动着锅里的菜，故作镇定。

“原来是这样......”凌璟珹有些失望，继而又问：“那你家中兄长......”

林朝暮的动作顿了顿，但还是淡然的回答：“等我找到救他的办法吧，等那时候我再寻个理由出宫正式告知他。”

“你可想......罢了。”凌璟珹觉得自己问得太多了，欲言又止，静静等待林朝暮的食物。

“好了，你快些回去吧，马上宫人们就回来了，被看见我可就惨了。”林朝暮一边说着，一边递给凌璟珹餐盒。

“好。”凌璟珹转头便走了，林朝暮没看见他的嘴角勾起的弧度，很美。

早朝后，裴明奚召见凌璟珹。

“九弟今日既然来了皇城，怎么还缺席早朝？”裴明奚兴师问罪般道。

“回陛下，臣弟刚才去了趟御膳房，臣弟府上的厨娘之前拟了份每日膳食单子，说是需要改进，今日便让我去取。”凌璟珹波澜不惊。

“你对这厨娘甚是关心，莫不是不舍她进我皇城？”裴明奚转身看着凌璟珹，眼神凌厉。

“臣弟不敢，不过是个厨娘，而已。”凌璟珹想起林朝暮的笑容，语气弱下来。

“我且是跟你说笑呢，何必当真。我叫你来，是想请你帮我想想，这平定边塞该派那位将领？”裴明奚话锋一转，便聊起了政事。不难看出，裴明奚对凌璟珹的敌意并没有减少。新皇登基，正是民心不稳，军心动荡的时候。在朝中颇有势力的凌璟珹首当其冲成为裴明奚打压的对象，他正谋划着杀鸡儆猴。但他没有想要杀害凌璟珹的心，只是先皇临终前嘱咐他，一定要坐稳这江山，定不能让这江山落入他人之手，包括凌璟珹。

说来也挺可笑的。做了那么多年父子，还是没能把凌璟珹当成自家人。若是凌璟珹知晓了这般令人寒心的想法，举兵造反也是可能的，所以裴明奚要在这之前，打压下他的气焰，才不致使他酿成大错，才能够保全性命。只是裴明奚只活在自己的思想里，他满心想的都是凌璟珹会如何勾结造反，他如何能寻个罪名贬谪他，但他没曾想过，凌璟珹压根没有造反之心，如此被自己视作兄弟之人算计，怕是以后再也不信什么手足情深了。

裴明奚也来到御膳房，吩咐让宫人们都下去，他想找林朝暮，目的不纯。

“陛下？”林朝暮有些难以相信。今天是怎么了，这兄弟两都来找我。不过林朝暮打心底里不想和裴明奚独自相处，滋味一点儿也不好受，因为要随时担心自己脖子上那颗球会不会易主。

“今日明明有玉露凝糕，怎的未曾看见？”裴明奚看着林朝暮，不怀好意。

“今日是你弟弟来我这处寻食物，我想着陛下应是个大方帅气，宽容体恤之人，深知陛下肯定会愿意与弟弟分享，便为王爷准备了几道膳食。”林朝暮又使上自己的惯用伎俩，但她不知道这招对裴明奚这样的冷血君王管不管用。她原以为来问罪的是主管太监什么的，这样一说是给了祈渊王，也没人置喙，怎知来的居然是陛下本尊，失算了失算了。

“噢，你可还记着昔日在王府受的那点恩惠，认为自己还是他的人？”裴明奚这人好生奇怪，这又是生哪门子气。

“我既入这皇城，便就是陛下你的厨娘，陛下只需要尽情吩咐我就行了，若是我上辈子积德，说不定还能得到陛下的赏赐，赏赐如果是一本医书那就再好不过了，不知怎的，我就特别想要一本别人都没有的医书。”林朝暮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暗藏的小心机可多着呢，她自认为自己百无破绽的表明了自己想要医书，殊不知这般幼稚的伎俩，裴明奚这样的老姜难道看不破，不可能的事！

“说得倒是很好听，就不知做的怎样了。”

“陛下有何吩咐？”

“今后九王爷但凡来这处寻你，你都要向我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