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暮几乎是被那人拖着走的,鞋子都差点磨掉。
待到将林朝暮拖到树林里的一座小木屋旁,那人才肯松开捂着林朝暮的手。林朝暮一回头,大吃一惊,怎么会是他?!
“侍卫大哥?”林朝暮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许久不见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冒犯了小厨娘。”大哥向林朝暮鞠了一躬以示歉意,接着道:“你有所不知,我本来是要跟着金骑将军去前线的,都在军营训练很久了,结果出征的时候将军看我与你相熟,就派遣我暗中保护你。”
“那你怎么不早点出来,等到现在才来救我,你早出现我就不会被人绑了。”林朝暮此时真不知道应该是笑是哭。
“我这孤军奋战一个人,光在纠结是回去搬救兵还是继续跟着都花了好久,我脑袋瓜不灵光,就怕他们伤了你,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倒是苦了你了小厨娘,让你受了这遭磨难,这我回去怎么跟将军交差啊!”大哥道。
“也不能怪你啊,再说我不是好好的,就是有点饿了,嘿嘿。”林朝暮摸着肚子,一脸委屈。
“你也是不注意,怎么就让人在大庭广众下绑了去,还有啊,刚才要不是我及时拉住你跑掉,你怕是又要被抓回去了。这帮野蛮人,打仗打不赢,净使这些龌龊手段!”那大哥义正严辞。
“大哥你也算是救过我了,我还不知道大哥尊姓大名呢。”林朝暮坐下来,认真地问。
“哦,我姓林,叫林傲天。”林傲天左顾右看,生怕一旁有人潜伏,“咱们也别说这些话了,赶紧跟我回去才是正事,小厨娘你都失踪这么些天了,京都现在估计都乱套了,你要是再不回去,怕是又会出些祸端。”
“我们这可是在临西道上?”林朝暮记得曾经来过这里,这地方离西凉不远,也在如今两军交战的地方不远。
“是啊,看来这些蚩尤人真的打算将你带到林将军那。”林傲天道。
“我方才看到了那蚩尤人的模样,他们还跟我说,要我和我爹一起死,想来他们绑我只是为了惹怒我爹,就算现在我们回到京都,怕是我被绑走的消息早就传到我爹耳朵里了。到时候咱们哪边都顾不上,现在我们离西凉近,我们先去沙场,告知我爹他们的阴谋,这样我爹再派快马加鞭回京都传信就没事了。”林朝暮冷静分析,可她从未经历如此遭遇,说出的想法无甚成熟,不知行路如何。
“这可不行!战场上刀剑无眼的,怎么能去冒这个险?”林傲天立马否定这个策略。
“怎么不行?那蚩尤人肯定以为我们回京都去了,一定会在回去的路上截住我们的,不如就让他们料不到我们的心思,去了我爹那我不就更没有什么危险了,何来冒险一说?”林朝暮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不行!如今金骑将军已经被困住蚩尤人的陷阱里了,若是连你都被绑了去,那我真的万死难辞其咎了。听我的我们回去,我一定会誓死保护你的安全的。”他还是不肯松口。
“听我的!相信我!我答应了佳佳,若是齐安有难,我当第一个冲上前救他的人。我虽然不是什么高手,剑法武术也不精通,但我能保护好自己,我们西凉女子,从来都是自立自主,从来都是能够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的,如今我可以与爹爹站在一起,一起守护着他的信仰,就算是死在战场,我也觉得值当了。”林朝暮说着,眼泪不自觉地流出来,此刻她觉得自己这一生就这样了,这样用来赢得光荣。
可她,不过一个女儿家,没什么大志向,战争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而她所谓为国牺牲,也不会实现,她从未行军打仗,也未见过什么大屠戮,那时靖云被杀,她也只敢躲在原处。此刻的她,是不成熟的她,她只想到了战争后的她,却没有想到,面对死亡需要多大的勇气,她相信自己有这份勇气,可是,此刻的她,没有,未来的她,也不会有吧。
“好,既然连你这个姑娘家都有这般志气,那我还怕什么,我来从军,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战士,就是要把所有的血汗,都留在战场上,无畏敌人,无惧生死。”林傲天坚定地点头。
“这才是我们林家人该有的样子!出发!”林朝暮哭着笑了。
各位大臣聚集在勤政殿外,议论纷纷。
“这蚩尤人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京都劫走林将军之女!”
“这是公然在向我朝示威啊!护远大将军此番定被彻底激怒了,军中士气定然高涨,定能一举灭了那狂妄小国。”
“怕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敢放这些蚩尤人进来的,也必然不是什么小人物,怕是这朝野要起风浪了。”
各部大臣被召入殿内议事,裴明奚黑着脸坐在高堂之上,一旁的齐林也是少有的正经表情,平日里的天生笑颜也被隐藏,剩一张苍白而无甚神色的脸。
“想必各位都听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了。”裴明奚停顿一会儿,他整理好情绪,堂下低声议论,“蛮夷小国,竟在京都公然劫走护远大将军之女,简直是狂妄至极。”裴明奚说这话的时候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眼神更是出奇地冷。
“陛下,此次侵犯侮辱绝不能姑息,护远大将军为我国在外浴血奋战,可如今自己的爱女却被敌人偷袭劫走,是我们辜负了大将军,所以我们定要为大将军讨回一个公道啊!”堂下林泽的部下站出来大抒愤懑。
“我自然是要那蚩尤付出代价,诸位可有什么良策?”裴明奚在等一个答案,只要有一个提出来,不管是谁,他都可以顺承下去以实现自己内心的想法。
“陛下,臣恳请陛下亲征!”果不其然。
堂下又开始骚动不安,他们各怀鬼胎,不知心思。
“万万不可啊陛下!如今正是民心不稳帝业动荡的时候,若是陛下都不在朝中稳住民心军心的话,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于丞相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裴明奚顾不了那么多了,不管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百姓,亦或者,为了她,他都应当去!
“若是陛下亲征,既能堵住质疑陛下的悠悠众口,又能鼓舞战士们的士气,况且,陛下也曾征战四方,享有战神的称号,那些蛮夷之人,见到陛下还不就是束手就擒。臣,也恳请陛下御驾亲征!”李尚书总爱与于相做对,却也真的只是看法不同。
“恳请陛下御驾亲征!”堂下群起响应,气势恢宏,看来这朝廷的老狐狸还不少。
“好!我便重披战甲,定要那蚩尤付出惨痛代价!”裴明奚道:“传旨,命祁渊王凌璟珹代为管理朝政,若有异动,格杀勿论,正值多事之秋,还望各位爱卿恪守本分,为国效力,切勿作出不当之举。”裴明奚冷眼看着,像是在发出警告。
朝议结束,凌璟珹本是没有来参加的,但接到圣旨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裴明奚自然知道他会来,便在清正殿等着。
“陛下!”凌璟珹很少这般声调叫人,平素都是低沉的声音,今日却高声叫道,确实是着急得很。
“你来了。”裴明奚很是平淡,他倒觉得没什么。
可真的,没什么吗?裴明奚登基不过大半年,就算是亲征不能打理朝事,交给丞相或是其他亲信大臣都是妥当的,但裴明奚没有,他独独将权利交给了凌璟珹,另一位有才干的王爷。他的才能确实可以帮助君王治理国家,可是稍有异心,便也是一头猛兽,等到他发威的那天,谁都阻拦不住,而现在,裴明奚正在给那头凶兽投去最好的肉,滋养它,壮大它,这无异于养虎为患。
“陛下怎能让我担此大任,这不是将我往火堆里推吗?那些大臣们怎么想你,怎么想我?我承认之前确实是有想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但是现在我只想当我的闲散王爷,无心朝事,这你是知道的啊,可如今又为何执意将我卷入这纷争之中?”凌璟珹实在不解,当初想要有些什么行动的时候,他裴明奚百般猜忌,现在不想再去争些什么,却将他拉进来。
“我知道,可从前是我错了。”裴明奚有些内疚,“我们从前真的如亲兄弟一般,可是自从我登基以来,我就是会对你有所顾忌,你比我优秀,在政治上你比我有天赋,我知道你才是最适合当君主的人,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猜忌。之前你问过我想亲征吗,我与你说了我的顾虑,可是你知道的,她在那,我一定要去,我希望你,就算是为了她,帮我这一次。”
“好,那你也要答应我,和她一起平安归来。”凌璟珹叹气道。
裴明奚出征的时候,京都万余名百姓自请来到皇城前送他出城,场面壮观,若是林朝暮还在这,一定会说裴明奚劳民伤财给自己搞这么大阵仗。
看着城下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是他想见的人。
林朝暮和林傲天买了两匹快马,没几天就赶到西凉,只是林泽驻扎的地方不在西凉中心,林朝暮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只能先去找中原在西凉设置的都护府,让他们联系上林泽,将自己带去军营。
在都护府等了一天,终于来人了,是林清昱来接的林朝暮。
“妹妹,听说你被绑了,我还想着去救你呢,你怎么跑这来了,你能逃走就赶紧回京都去啊,这多危险啊!”林清昱满脸愁容。
“你妹妹聪明着呢,当然可以逃出来了,只是那蚩尤人将我都带到临西道上了,我便干脆来寻你们了,若是不赶紧来报个平安,爹爹可该着急坏了。”林朝暮道。
“是啊,这几天爹爹都在兵场训练,不肯休息,听见都护府传话我便赶过来了,他还不知道你回来的消息,快跟我去见他吧,他若是不见着你是不会安心的。”林清昱将林朝暮带到军营。
驻扎地在一片四面围山起的平地上,黄沙四起,一顶顶帐子逐渐显现,也有人四处走动,身上的盔甲咯咯作响。
林朝暮被林清昱带到自己帐中,吩咐人下去通知林将军和准备饭菜,接着坐下来询问些情况。
“这位是?”林清昱打量着站在林朝暮一旁的那个高大的男人,他想着,这莫不是自家小妹又带个男人回家了?
“在下林傲天,本是皇城的守卫,受金骑将军所托,暗中保护令妹,这不护送她来西凉了嘛。”林傲天有些被林清昱刚才的眼神吓到。
“哥,可多亏了傲天大哥,不然你可就见不到我了。”林朝暮道。
“你可记得绑你的是何人?”林清昱没去理会林傲天,继续问道。
“就两个穿着蚩尤服饰的人,一个高高的,三十来岁,头发很少,一个壮壮的,二十来岁皮肤很黑,他们手上都有一个刺青。”林朝暮仔细回忆,发现知道的就这么多,一点用也没有。
“还有呢?”林清昱追问。
“嗯......没了吧......”林朝暮心虚地看看林清昱,发现他神色不对,立马补充:“对了!他们给的馕饼真的好吃!”
在场的都笑了。原来大将军的女儿这般贪嘴。
“没个正经,我问你这些事情是为你给你讨回公道,你怎么还想着人家给你的馕饼!”林清昱有些无奈。
林泽急匆匆进来,一进来便看见林朝暮笑得正欢,立马冲过去。
“可有事啊?朝暮?”林泽感觉眼泪都快出来了,也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女儿被交战的敌人绑了,可不得着急坏了。
“无事无事,爹爹放心,我爹爹可是大将军,我哪那么容易出事!”林朝暮知道林泽现在很难过,所以也在尽量用轻松的口吻与之交谈,希望他们不要为自己担心自责。
他们不知道,那几天她有多害怕,她想到了上百种他们折磨自己的方法,她想到自己那副狼狈模样和蚩尤人嘲讽的嘴脸,她更想到自己会成为他们对林泽威胁的筹码,她想到若是因为自己而输了这一战,为她死去的人。可是她没有勇气放弃自己的生命,她总抱有希望,她相信自己可以逃出去,她相信会有人来救她,事实证明,她选对了。
“是爹爹不好,让你身陷危险境地。”林泽眼神逐渐黯淡。
“我不是好好的嘛,爹爹就不要自责了,爹爹要打赢这一仗啊,才是给我给陛下给全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啊。”林朝暮觉得伤心极了,爹爹浴血奋战自己从未觉得有过担心,自己被人绑走爹爹竟是这般在意神伤,就算是自己回来了,也不能平复。
“我会的。”林泽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朝暮你先休息,昱儿你跟我来。”
林泽领着林清昱来到他的帐中,告知了他刚才收到的消息,裴明奚将亲征,不日便能抵达军营,他这一来倒是鼓舞了军心,只是怕他别有用心。毕竟先前战事吃紧的时候不见他有亲征的念头,林朝暮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倒是想起来上战场了。不过这只是林泽的猜想,他也没有与林清昱说起,只是暗自想着,毕竟这是帝王家的事,置喙不得。
裴明奚在离西凉还有十几里路程的时候便听说了林朝暮平安抵达军营的事情,好在是虚惊一场,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解决了一件,还有一件便是打好这一仗,不仅要打赢,还要打得漂亮,毕竟是御驾亲征,若是个不相上下的结果也是令人失望的。
先抛开紧张的战事,林朝暮的到来倒是给血色的军旅生活带来了新的色彩和乐趣,战士们的伙食好了不少,虽然食材还是那么几样,不是野菜就是野味,要么就是馍馍,而且还没有好滋味,沙场没那么多讲究,煮熟了就不错了,滋味什么的就太奢侈了。林朝暮倒是随和,在战场做起大锅饭来了,每日饭点战士们都排队来林朝暮这块打饭夹菜,虽说食材平淡无奇,但好在林朝暮的一双巧手,愣是将它们变成了珍馐。
这也有些坏了军中规矩,每日战士们都馋那些美食,一到饭点就无心训练,林泽看在眼里,但也没有多去管束,谁让她是自己闺女,就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裴明奚到营帐的时候林朝暮正在热心地给战士们盛饭。
“你倒是在这处当起厨娘了。”裴明奚看着她,脸上是洋溢着笑意的,但说出来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中听。
“陛下?”林朝暮有些惊喜,从长长的打饭队伍前探出头来,战士们也齐齐转头,也顾不上吃饭,急忙行礼。
“各位请起,休息时间不必多礼,今后还要仰仗各位为我朝鞠躬尽瘁,我也力求不让大家死而后已,接下来的敌人,我们一起面对。”裴明奚一来便想着多关心关心战士,跟他们打好交道。别看他平时说话难听,但是在战场上,对待每一个战士,他都如兄弟一般珍惜,这便是他小小年纪就能在军中站稳脚跟的原因。
“不错嘛,很亲民嘛,嗯!还颇有王爷的风范。”林朝暮觉得他此时的语气像极了凌璟珹,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像对待自家孩子一般。
“到哪都想着你家王爷。”裴明奚调侃,他慢慢发觉林朝暮可能跟适合像凌璟珹那样的男人,那便祝福他们好了,不过是情爱之事,男子汉大丈夫的有什么放不下的。
他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像是在等林朝暮忙完去找她。林朝暮当然也会意,交代战士们自己打饭,想吃什么随便拿后就跑来找他了。许是很久没见到裴明奚了,她显得格外热情。
“没想到陛下还挺有魄力的嘛,御驾亲征这种风险大的事情你都能说干就干的,莫不是听说我被绑了特意来救我哟!”林朝暮也调侃回去,她倒真的只是随口说说,也没想到还说中了,只是裴明奚此次前来救出林朝暮只是原因之一,所以否认起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你少自恋了,我可是一国之主,一朝之君,为你区区一个小厨娘?啧啧啧.......还有啊,你从哪儿学来的口音,粗鲁至极,那里像大将军的女儿,以后不要说了。”裴明奚有些嫌弃。
“要你管,你先想想怎么打胜仗吧,可别到时候在沙场上拖我爹爹的后腿。”林朝暮朝他翻了个白眼,以示不屑,随即心虚着别过头去偷笑。
“你怕是不知道我是战神啊?我领兵打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我十三岁那年就被我父皇丢到军营训练去了,硬是花了我五年时间积累经验才能逢战必胜而后被称为战神,那些年我无往不胜,谁人见我不闻风丧胆,虽说这几年没摸过什么兵器打过仗什么的,但也好歹不能说我堂堂战神会拖后腿吧?!”裴明奚骄傲着说,有些不认同林朝暮的说法。
林朝暮看他的神色,虽然是平淡的,但还是被她看穿了眼底的忧伤,她也有些难过,原来没有生来的战神,原来他也有过这般苦痛经历,她也不流露因他而起的忧伤,她知道,他不需要。
“我才不玩泥巴呢!我们都赛马的,小时候我们还总拿家里的馕去赌,我比较小气,一次只赌一张馕饼,主要是我哥骑术不精,我不能够相信他,输不起那么多馕,家中本就是紧凑着过,若是输了那么多吃食,回家是要挨骂的。”林朝暮只能也说说自己童年的趣事。
“我都来这么久了,不请我去吃个馕饼,你每日说着你们西凉人什么的,如今到了西凉,也不尽尽地主之谊。”裴明奚收起坏情绪,想着不要浪费林朝暮的良苦用心。
“行啊,馕饼就算了,请你喝马奶酒!”林朝暮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手递过去,裴明奚看着她,将手搭上去,一起身,也学着她的样,拍拍身上的灰,松开手,一齐走向余晖落日的天边,仿佛寻着酒香,到了梦往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