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散尽天将明 第17章 远近

今日清晨，慈心宫的人来王府传话，说是太后想念林朝暮，召见她进宫去。好巧不巧，今日凌璟珹本打算带着林朝暮去邻县看折子戏，正准备出发，便被半道截住。太后是何等人物，她老人家要见谁就是凌璟珹也不能阻拦，所以只得取消了计划，让林朝暮进宫去了。临走时，林朝暮说，折子戏下回再看吧。

皇城门口，不见那位侍卫大哥，林朝暮回想起，好似这几日去尝香思路过城门都未曾见过他，许是出了什么事情，便问了问其他侍卫。他们也直说不知道。林朝暮奇怪得很，转念又想，大哥也许是升官了。

慈心宫所处位置有些偏僻，但也落得清静，太后院中满是植株，只是现在还未有花绽放，只剩些叶子孤芳自赏。

天气很好，外头比屋内暖和些，太后便坐在摇椅上，一旁宫娥们正在做些针线活，太后满带笑意的眼神看着她们，林朝暮有点不舍得打扰这般祥和景象。

先是带路的嬷嬷开了口：“娘娘，林厨娘到了。”

太后的目光转向林朝暮，笑意更盛，急忙起身，一旁侍奉的宫娥还没来得及反应，太后自然也不会责罚于她。

“哎呀我的小朝暮终于是来了，是不是忘了我这个老太婆，我不召见你，你也不来看我。”太后说着，拉起林朝暮的手便往屋里去了。林朝暮自然有些害羞，脸蛋红扑扑的，有些心虚：“我怕贸然进宫打扰了您，况且我怎么会忘了太后娘娘呢，而且娘娘这般花容月貌，怎能称作老太婆呢？”

“你啊，一张嘴抹了蜜似的，甜死了哟。”太后被逗得咯咯直笑，声音清脆得很。

门外传来齐林悠悠的声音：“陛下驾到。”

今日绝对诸事不顺！林朝暮暗暗想，此时的她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

“我当母后是遇了什么事，近日都不展笑颜如今竟笑得这般开怀，原来是林厨娘进宫来了。”裴明奚走近，说这话的声音竟这般刺耳，林朝暮简直不能忍，但想着看着爹爹的面上，不应与他起了冲突，让爹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参见陛下。”林朝暮象征性行了个礼，却也不是那么规范。平常裴明奚不会在意这些，这次却说：“行礼都不会吗？”他酸酸地补充：“我看你是整日在祁渊王府闲散惯了，现在行礼都是这般没有规矩。”

“是是是，王爷惯着我，我回去定叫王爷改改，不能让我失了规矩，我粗鲁，我不守规矩，行了吧？”林朝暮有些赌气，这话一出，逗笑了太后，却刺痛了裴明奚。

“行了行了，在我这慈心宫从来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们啊在我这都可以随意点，奚儿你也是，好端端的凶人家干什么，女孩子家都被你凶跑了。”太后在中间充当和事佬。林朝暮也不愿和他多说，这个人真是气大，这么多天不见不说对自己友善点吧，居然更加恶劣。

“母后！你怎么也帮着她！”裴明奚有些恼怒，但他这语气孩子气十足，倒显得有些可爱。

“你啊。”太后笑着摇摇头，便和朝暮坐下，聊着些家常。

“朝暮这几日在王府过得可好？”太后问着，裴明奚在一旁喝茶，好似无心听女儿家的闲话。

“蛮不错啊，王爷帮我重开了尝香思，我现在得空就去看看，有时也随王爷到处走走，今日本打算去看折子戏，但太后说想我了，那我自然马不停蹄赶来了。”林朝暮也无暇顾及裴明奚的动作，只耐心回答太后的问题。

“日子过得这般快活，怪不得忘记我了。”

“我可没有，我这不是立马来慈心宫找您了嘛。”

“你爹爹可说什么时候回来吗？你总住在王府也不是个办法。”

“前几日倒是捎了信去，还没回信，我不知道呢，不过爹爹说了，让我安心在王府住着，等他回来便好。”

“那我见你可真是麻烦了，你若是我女儿便好了，你就住我这处，我便日日能和你这个开心果在一处。”太后这样说，偷偷瞧了一眼裴明奚，他突然坐的端正起来，太后笑了。

“这可使不得，我们西凉女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怎能轻易就换了娘亲。”林朝暮将这一句玩笑话当真了。但这对她来说很重要，玩笑也开不得。

“放心放心，我若真将你认了女儿，林大将军可饶不了我啊。”太后掩面笑道。她想到些什么，转向裴明奚：“奚儿，林将军认回女儿是不是还得需个身份？”

“嗯。”裴明奚好像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得点点头，“林将军的品阶乃是将领中最高的，他的妻子自然也当有称得上将军夫人的家世背景。”

“那太好了，我便认了你故去的母亲做姐妹，你便能名正言顺来慈心宫住着了。”太后的想法总是寻常人不敢有的。

“不行！”林朝暮和裴明奚同时跳起来。

林朝暮拒绝的原因很简单，自己才不要成为这皇族一员，规矩繁琐得很，况且还要与裴明奚做兄妹，这怎么了得！

裴明奚拒绝的原因就很不单纯了，若是与林朝暮成了兄妹，那自己喜欢她岂不成了祖上蒙羞的丑事，使不得使不得。

“我不过随口说说，你们反应那么大干什么。”太后被逗得开怀大笑。

“太后您真是的，吓死我了。”林朝暮捂着胸口，她被吓出一身冷汗。

“我皇族若是出了你这么个女子，怕是要落人笑柄。”裴明奚说话不中听，林朝暮也是受够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林朝暮的语气不对了，看来是真的生气了。她就是这样的人，喜欢开玩笑，别人与她开玩笑她不会过多在意，但若是一直没完没了就会惹得她不高兴了。任谁都会有底线和忍耐限度。

“我什么意思不需要明说了吧，我看你挺享受在王府过日子的，要不要我下道旨，聘你做祈渊王妃啊？你要的不就是荣华富贵吗？跟谁都一样。”裴明奚的眼神里满是戾气，林朝暮对他失望极了，原来在他眼里，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林朝暮片刻也不想在这处呆下去，冷着脸向太后辞别，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暗暗发誓，她再也不要理裴明奚这个混蛋了。

林朝暮走后，裴明奚才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可他还是找着理由安慰自己，明明是她林朝暮没有顾及自己的感受，我不过是说了几句气话。他总是这样，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可他心底比谁都明白，自己确实伤了她的心，可他不知道如何挽回，他面对她只想用这种方式宣泄自己的不满，不满她与凌璟珹朝夕相处，不满凌璟珹那日接她回王府。

“奚儿，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太后是个明眼人，自然看出其中端倪。

“母后，我只是.....只是有些生气。”裴明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心情低落，话语也是轻轻的。

“我知道，可是你这样做只会将她越推越远。”太后有些担心自己的孩子，他从小性格冷傲，身旁无甚好友相伴，本就不知如何与他人相处，而大些时候便四处征战，见惯了血腥，就更是冷漠了，就连面对自己心仪的姑娘也还是这般不懂表达。

“她每次都在我面前说凌璟珹的好，我真怕她与九弟这般相处下去，便......真成了祈渊王妃了。”裴明奚有些神伤。太后只叹叹气，不再劝说他。她知道，这一切都要看他，自己帮不上什么。

林朝暮不知道，那日齐林去传话，是裴明奚叫的，他虽说得委婉，但齐林还是心领神会，对外宣称是自己关心陛下。等齐林回来禀报，裴明奚也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是看着自己的书，但又按捺不住想见她的心，却怕他人看见被林朝暮知道，偷偷翻了窗出去。他在做对于林朝暮的事情，总是用最幼稚的方法。他在御膳房门口等了许久，太阳斜照，他只听见屋内传来的欢笑，可是就算是只听见她的笑声还是令他那么高兴。他本想进去，凌璟珹却来了，他也带着和自己一样的笑意，他也觉得和林朝暮在一起很幸福吧，他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心情。裴明奚默默退在墙后面，他看着凌璟珹就那样等在那里，不曾离去，耐心等了许久，才看见林朝暮欢脱地出来，他的脚步沉重了许多，心也没有了勇气上前去，他只能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独自在原地无能为力。后面几日他越想越气，觉得不能让事态这般发展下去，于是买通了太后身边的宫娥，让她平时在太后面前有意无意提一下林朝暮，太后也不傻，自然是立马召见了林朝暮。裴明奚也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在清正殿打扮了许久，光衣服都换了好几套。进门便听见她十分高兴地笑，想来并没有因为没有自己在身旁就伤心，而因此伤心的自始至终只有自己而已。他有时候真的不懂林朝暮，为什么她就不能试着去了解自己的内心，同时他也不懂自己。自己有些话真的是无心之举，他想表达的不是这样的意思，却总能让人误会，他也不想去解释，只会在事后后悔，可那又有什么用，这般不懂珍惜当时，裴明奚会付出代价，从前是，以后也是。

“朝暮是个好孩子，可她也是女孩子，你这般与她说话，岂不是伤了她的心，叫我日后如何撮合你俩。”太后有些恨铁不成钢。

裴明奚见自己的母后很是支持自己，瞬间有了底气，因为在她看来，自己与林朝暮是相配的。

林朝暮有些不想回王府，不知是自尊心在作怪，还是真的不想回去。她只觉得不想别人那般想自己，她不想被当作是那样贪慕虚荣的女子，她行为坦荡，虽有时失了规矩，但从未有什么逾矩，她只是想按照爹爹的意思去做，却没想到招人非议。她回了自己的家中，不知为何林清昱不在，天黑也没见回来。桌上落了灰，想来林清昱是出了远门。

林朝暮觉得无助极了，她从小便有人帮衬着，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便这般无忧无虑地长大了。可长大的世界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不过是与人亲近些，却被看作是想攀龙附凤。可是，自己却无能为力，她第一次知道了，权力和地位，不可逾越。

凌璟珹在王府门口等了林朝暮许久，等到太阳落山，明星亮起也不见她的身影，便独自去尝香思寻她。

尝香思的伙计正翻桌准备晚饭供应了，凌璟珹问了个伙计，他只说没见过林小姐。凌璟珹便着急了，但他很快就想到林朝暮许是回家去了，毕竟林朝暮这个人想一出是一出，心血来潮想回家吃饭也就会即刻回去，也不传个话回来。

凌璟珹随即向林家走去，走进去便看见坐在院内的林朝暮，她正睡着，眼角是未风干的泪。凌璟珹又心疼又有些想笑：“朝暮。”他的语气轻柔，像哄小孩子一般，凌璟珹的声音很好听，虽然低沉，但充斥温暖。“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会着凉的，我们回去。”他轻轻触碰林朝暮，试图将她唤醒。她睡得很浅，很快就醒了，睡眼惺忪，惹人疼爱。

凌璟珹半蹲着，笑了。

“王爷怎么来了？”林朝暮的声音有些沙哑，想来是哭过的缘由。

凌璟珹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林朝暮没有躲开，眼泪又落下。人就是这样，若是伤心难过时无人理会便不再伤心，若有人安慰便会越发难过。

“我来找你，怎么哭了，今日去皇城，可是发生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凌璟珹轻声问，眼神满是心疼担忧。

“没有。”林朝暮倔强地摇摇头，将眼泪憋回去。

“谁欺负我家小丫头了，我定不饶他！”凌璟珹尽力逗笑林朝暮。林朝暮很好哄，这会儿便一把鼻涕一把泪。

“切。”林朝暮才不信凌璟珹敢和裴明奚叫板，可是就算是说说也觉得很是安慰人心。

“回去吗？”

林朝暮摇摇头，凌璟珹也由着她，在一旁等着，她又睡过去了。凌璟珹怕她着凉，将自己的衣服盖在她身上，轻轻背起她。重叠的影子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虽是冷清，但却美好，凌璟珹真希望时间就此定格。

林朝暮睡着的时候乖乖的，凌璟珹能感受到她平稳的呼吸。

夜静悄悄的，回去的路显得有些漫长，凌璟珹兀自说起话来：“朝暮，我很对不起你，我想将一切告诉你，可不知从哪说起，我利用了你，从一开始便是。其实早些年你的父亲便托我寻你们，后来收到消息，知晓你可能在京都，我便寻了个理由叫吴平找去了。那天在王府撞见你，我便隐隐觉得你便就是林将军的女儿，后来啊你竟说让我以后有什么困难便来找你，你说你当时不过一个小丫头，哪里来的那么大口气，可是，我还是因为你的这句话开始关注起你。我见你每日出门买菜，回来便生火做饭，动作娴熟得很，倒像是嫁与他人多年，可你那般小小的个子，我总不愿你太过劳累。但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是开心的，我便想着不如就将你藏在我的王府里，可我不能这么做。所以我还是写信给了林将军，收到回信时明确你就是林将军的女儿，我那时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便将此事一直搁置没告诉你，是我的不对。那日皇兄来王府，我特意引了他见你，我猜准他会以你为由头打压我，我便顺手推舟将你送到他身边，过后我竟有些后悔，好在当时你没同意，但后来还是去了啊。你入皇城时我总想着你会不会受欺负，你这般活泼的性子，虽是讨喜，但宫中规矩多，你怕是不服管教约束，定会引来不少祸端，我便去买通了教规矩的管事嬷嬷，让她对你仁慈些。你进王府是我的安排，你入皇城也是我的安排，我以为我安排好了一切，只是我没想到，皇兄也发现了你的身世，你认回了爹爹，我应该替你开心的，可是我很自私，我想将你藏在王府中一辈子不让人找到，可是你不是我的。说来真可笑啊，我说了谎话，是我的错，我却总安慰自己，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凌璟珹叹了叹气，背后的人动了动，他便不再说下去。

“朝暮，过往的一切都忘了吧。”凌璟珹如释重负。

临近王府，府中传来阵阵菜香，林朝暮一激灵便醒了，立马从凌璟珹背上跳下来：“今天有牛肉啊！”咧着嘴看了看凌璟珹便跑进屋内，凌璟珹也笑了，他觉得这样的时光真好。

晚膳过后，林朝暮吃得有些积食，便准备和凌璟珹一块去东大街的闹市逛逛，据说那处来了许多杂耍艺人，林朝暮听府中伙计说得天花乱坠，自己也想去瞧瞧热闹。凌璟珹不喜嘈杂，本是不愿意去的，但又怕扫了林朝暮的兴致，便也跟着去了。

路过一个画丹青小像的摊子，林朝暮便想着给凌璟珹画一幅，日后回了将军府就可以留个念想。

“王爷要不要画一幅啊？”林朝暮热情地将凌璟珹往那处拉。

“你若想要，我明日给你画就是了。”凌璟珹没听明白林朝暮的意思。

“哎呀不是不是，我是说让老板给你画一幅，日后我回了将军府才不会忘了王爷，王爷生得这般俊俏，我若是用眼疲劳了可以用王爷的小像净化净化眼睛啊。”林朝暮说话不着边际。

“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哪里还用得上画像。”凌璟珹有些伤感。

“哎呀就画一幅嘛。”林朝暮扯着凌璟珹的衣袖，一旁的摊子老板也招呼着他们过去，凌璟珹便也点头答应。

他就那般端正地坐着，眼睛却始终看着林朝暮，林朝暮也满带笑意，她想着，这世上怎会有像王爷这般好看且心善的人啊。

那人很快便画好了，凌璟珹付好钱接过一看，林朝暮凑过去，刚看上一眼便皱起眉头，似乎很是不满：“这人怎么回事，都说是给王爷画了，怎的将我也画上去了，不行不行，得重新画。”林朝暮随即转过头决定跟老板理论一番：“我说你这人收了钱怎么不好好画呢，我都说是给我家公子画小像了，你怎的将我画进去了？”

那人只笑着，说：“这位公子方才看姑娘的眼神满是深情，我若只画公子一人，怕是旁人不得了解这眼神从何而来，我将姑娘画进来，便一目了然了。”

林朝暮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解释：“画错了就说画错了，净瞎编些理由！”而后拉起凌璟珹便走了，凌璟珹倒很是喜欢这幅小像，宝贝似的藏在身后，他也不放入衣袖中，只觉得握在手中的才是最安心的。

“刚才那人说话真奇怪，我们不要理会他。”林朝暮解释着，有些心虚的意味。

“可我觉得他画得挺好的。”他将身后的画拿出来，林朝暮便伸手去抢，可是她那小小的个子，才到凌璟珹肩下，凌璟珹随意伸手她便够不到。

“王爷怎么还拿来了？”林朝暮蹦蹦跳跳，可还是拿不到。

“朝暮不要，我便捡着留个念想。”凌璟珹的手悬在空中。林朝暮放弃抢夺，瘪着嘴有些不服气：“好吧好吧，给你就是了。”

而后看了些杂耍便回去了。这一整日林朝暮的心情跌宕起伏，可回去后还是睡得很香。

东边那间小院里，烛影摇曳着，那人坐在窗前书桌边，手中拿着幅画，画中两人相视而笑，画外的那人也笑了。他看了良久，终是依依不舍将那画放进了个精美的匣子里，而后将那匣子放在床下的暗格里。他又回到窗前，推开望见的是满夜繁星和皎洁银月，他想着，明日定是个好天气，那便带着她去看折子戏吧。

我又来啦~这段时间写的都是和王二小哥哥的感情线，我们小陛下这段出场较少，不过还是烦请各位继续关注下，这段挺多小细节以后会提到的，哈哈哈（也许后头我就忘了）

快期末啦~祝大家取得好成绩，嘻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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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远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