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见随意洗了一把脸。
今早出门的时候,她还在想为什么渊市三月天仍不回暖。现在夜深冷得更突出,她一双手在水龙头下晃悠半天,还觉得热度不退却。
陈见小腿靠着阳台栏杆,去够自己晒在外面的毛巾,想擦擦手。
水珠沿着小指留下,在她的掌侧留下痕迹,然后没进毛衣里。
陈见捏着毛巾角,吸干衣服上的水。
刚才唐弈擦着她的鼻尖,空出手去拧袖子的动作又窜进她脑子里。
唐弈没舍得用湿漉漉的袖子闹陈见,拧过衣服的手掌上趴满了酒滴,贴着深绿色的玻璃酒瓶和她十指相扣,把玻璃瓶上烘出数个白色的手印。
酒滴从他的指缝递到陈见的手上。
这瓶酒的使用方法一下从内服变成了外用,灌下去足以烧胃的浓度顺着指尖直达心脏,把陈见拳头大小的心脏充盈至整个胸腔。
唐弈的手握紧了一点,牵着陈见的手摇了摇酒瓶。
“倒光了?”
陈见处于高度的“酒醉”状态。
唐弈低哑的声音更是不能再大的杀器。
她恍惚间感受到手里酒瓶的重量,似乎有一层薄薄的酒还在瓶底:“好像还有。”
唐弈又要贴住她,还假模假样地“礼貌”一句:“再亲一口怎么样?”
陈见连喘气声都憋住了,等着“这一口”落下来。
看见她的反应,唐弈把最后一口酒解决。
碍事的酒瓶被轻轻抛在身后的台阶上,挣扎许久的香薰蜡烛终于熄灭。
唐弈像当时陈见牵他那样,连手掌间的缝隙都不留。
陈见正如之前说的那样,被动地全盘接受。
她耳边有风声、细到不能再细的烛火熄灭声,还有为她心跳数节拍的酒瓶滚落声。
一下两下、一个台阶两个台阶。
她在这口熟悉又陌生的酒味里品尝到迫切的拥有,又三心二意地回味起刚才乌龙茶里小心翼翼的试探。
这四块五。
陈见想。
不能更值了。
陈见拽动毛巾,被衣架摇晃的声音晃回神。
她深吸一口气,挂好毛衣正要进宿舍,手机在昏暗的阳台亮起来。
陈见低头看,是周香香女士的电话。
她下午打的电话,如果要发酵,也确实是现在这个时间点了。
陈见不急着接电话。
她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
夹了根烟在手上,转身背着风把火点起来。
陈见吸了第一口进去。
这时候第二通电话的呼叫也到了尾声。
她这才点下接通键。
周香香女士叫了她一声:“陈见!”
仅仅两个字,短促又尖锐,还带着愤怒的哭腔,看来是很着急。
陈见吐出烟,把手机听筒凑到嘴边,让这声意味不明叹气清晰穿进手机里。
她压低声音,用不伦不类的气音讲话。
“喂。”
周香香女士所有的话都被这两声堵回了喉咙。
她语无伦次了几秒,强迫自己冷静:“你声音怎么了?”
陈见没立刻回答。
她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又吐出一口烟圈,道:“没事,我在医院。”
刚洗完澡打开浴室门的姚怡顿住了动作。
她在不算明亮的光线里和陈见对视一眼,没去开玻璃门干扰陈见,就拎着毛巾就站在浴室门口,听陈见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周香香女士一惊:“你怎么了?”
陈见在洗手池上抖开烟灰,面色放松,说话的语调却半死不活。
“没什么大事,就是在医院吊水。”
周香香在电话另一头刨根问底。
陈见半推半就道:“哦,是急性肠胃炎。”
她盯着烟头的火星看了半天,把周香香一通嘱托抱怨的话当耳边风刮过,照着自己的话说。
“我爸最近老找我要钱,我手上不太够,就多找了几单工作。”
陈见道:“没什么大事,就是熬夜多了和饮食不规律,吊完水就好了,别担心。”
周香香又气又急,她裹着睡衣站在派出所外,心突然又硬了起来。
陈见听了半天不说话,“主动”开口:“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隔着手机看不见,周香香下意识勉强地笑起来。
“没、没事,就是想到你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
她说着,刚才拨电话的急切全然不见。
“……有人照顾你吗?身上钱还够不够用?”
周香香问的时候,自己都茫然起来。
好像,陈见上大学以后就没向他们要过钱了,反而每个月赚多少交多少。
她不停追问,又说要来看陈见。
陈见不咸不淡劝了几句,说自己头晕,把电话给挂了。
她关上手机,抬头就看见姚怡双手抱胸,正在打量她。
陈见自觉递烟过去。
姚怡放下盆,抽了两口:“家里的事?”
陈见:“我爸和他的兄弟姐妹大概因为聚众赌博进了派出所,现在要交钱,我妈给我打电话。”
她言简意赅,姚怡却听出点不一样的意思。
姚怡笑了声:“大概?”
陈见无所谓地说:“哦,我举报的。”
“是因为讲不通才这样吗?”
陈见“嗯”了声。
她点起第二根烟,打了个比喻:“可能就像家长不能理解学生读书为什么会累吧。”
陈见从小打磨过来:“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说得通的。”
她不能理解周香香的“反正有钱,给他们一点无所谓”,周香香也不能理解她始终记着小时候的事耿耿于怀。
陈见撩起眼皮:“你的苦衷不会成为他们放弃的理由,‘办不到’三个字才是。”
与其改变别人的想法,不如用其他手段告诉他们此路不通。
姚怡轻一点头,掐着烟抖了抖落下的灰,她问:“这样很累吧。”
她这话里的“累”,当然不止搞这些小动作的过程,还有情绪心理方面的。
姚怡看出陈见眼底深藏的矛盾。
陈见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我妈对我很好,我爸呢,也不是不爱我。”
所以才矛盾,所以才难受。
陈见声音里全是懒散:“可能我天生自私,他们一有点不顺我意的地方,我就不乐意了。”
姚怡夹着烟偏头笑:“你爸妈以前有没有说过他们都是为了你好?”
陈见:“没有人会不说吧,我对我弟也说。”
在这些事上,周香香女士是最经常说这句话的。因为她觉得大度的名声远比一时意气要重要。
姚怡:“这不一样。”
她拉了拉自己的睡衣:“如果真的这么纯粹,那‘不孝’这个词是怎么来的?”
姚怡:“他们的馈赠和爱是很伟大,但也不用把目的说得那么无私,否则怎么福利院的孤儿无人问津,大龄试管的人却那么多?”
她十分坦然:“我父母就和我坦白过,他们生我不是因为需要后继有人,也不是想有个养老的人。他们是想要一个更特殊的朋友。”
陈见手指动了动,“是么,很少有人会这么想吧。”
姚怡耸肩:“这本来就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但不论他们有没有想清楚,选择权都在他们,不在我们。”
她瞥到陈见正预备抽第三根,来了句:“急性肠胃炎就少抽点吧。”
陈见的动作停住了,觉得自己心里的愁绪散了一点。
第二天上完课,陈见终于兑现了自己请赵斯吃饭的承诺,吃完饭后,她给唐弈发消息,问他在做什么。
唐弈的消息几分钟后回过来:「校门口,搬行李。」
陈见发了个问号,往校门口走。
走了几分钟,在银杏东路遇上拉着行李箱的唐弈。
唐弈穿着冲锋衣,一边袖子挽到手肘,不紧不慢地朝她走。
陈见认出那是他自己的行李箱:“开学的时候东西没带完吗?”
唐弈转了个方向拉箱子:“里面是我舍友的东西。”
周维之因为有事,请了一个月的假。今天坐高铁回来,行李箱却半路坏在地铁站了,只能给唐弈打电话救急。
陈见站在他左边,自然地去拉他的手。
唐弈弯下腰看了陈见两眼:“没睡好?”
陈见迟疑了一下:“算是吧,昨天也睡得比较晚。”
她折腾出一摊子烂事,自己这里是可以安静一段时间了,结果都要周香香女士去收拾。
于是在床上烙了大半夜的饼,一边赌气一边愧疚。
唐弈没多问,见周围人少,空出的手穿过陈见两边咯吱窝。
陈见立刻明白他要干什么,连姿势都摆好了。
没想到唐弈抱她跟把旱地萝卜似的,举起来都费劲。
陈见不想煞风景,自觉扶住行李箱,顺着唐弈的力蹬上了行李箱。
唐弈咳了咳,“下次一定。”
陈见一点没把他的小失误放在心上,一手握住他的手腕,开始畅想:“这种东西,就是要多练习!”
“或者你以后一天抱我五趟,等春天以后衣服穿薄了,很容易就能把我拎起来的。”
唐弈专心推着箱子和箱子上的人,在经过一辆车时,冲车窗里自己的影子看了一会儿,想起斐约说他成天驼着背,看上去就弱不禁风。
他比照着倒影,不自觉把腰背都挺直了。
空出的手捏了捏自己的腹部。
他想,要练起来,应该也很快的吧。
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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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