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谭西平再次想起温缱,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
昨夜打电话的是他大哥谭振东。
他们的母亲徐淑云昨晚起床喝水时突然晕倒,幸亏家中保姆及时发现送去医院。
做了检查,没什么大碍,原本按徐淑云的意思是不告诉谭西平的。
“这么晚了,西平都该睡了,我也没什么事就别叫他过来了。”
谭太太心疼小儿子。
谭振东不为所动:“您只管好好休息。”
执掌集团这几年,谭振东完全继承了谭老爷子的作风,冷硬强势,不仅在公司,就是在家里基本也说一不二,等闲没人敢招惹。
谭太太有时候是很怵这个大儿子的,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叮嘱一句:“那你和西平说我没事,别叫他着急。”
谭西平赶到医院时,徐淑云强撑着眼皮还没睡,专为等他。
“没事,我真没事,一点低血糖而已,都是张妈大惊小怪。”
张妈在一旁“哎呦”一声:“太太您可别说了,没吓死我,先生又不在家,您要有个什么闪失我可就别活了。”
“能有什么闪失!”徐淑云嗔怪完张妈,转头安慰小儿子,“吓坏了吧?我说不用叫你过来,振东非说不行。”
她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是高兴的,自从上次杨二小姐那件事之后,谭西平一直就没回过家。
小儿子这狗脾气,她也是没辙没辙的。
谭西平检查了输液袋,确实只是一些葡萄糖,略微松了口气。
“怎么低血糖了?”
张妈在一旁插话:“太太这几天胃口不太好,晚上都不怎么吃饭,今天晚饭就喝了小半碗粥。”
见小儿子眉头皱起来,徐淑云忙说:“你别听张妈瞎说,我是中午吃多了,晚上才不想吃饭的。”
谭西平给她掖了掖被角:“明天再做个全面的检查,叫李叔来给您号号脉,开点调理脾胃的药。”
小儿子难得体贴,徐淑云倍感舒心,嘴上却说:“这些你大哥都安排好了,不用你操心这个。”
谭西平拧了拧眉,没说话。
又聊了会儿天,谭西平让张妈去休息,自己坐边上守着,等徐淑云睡下了才起身出去。
住院部的花园里凉风阵阵,清幽寂静,路灯底下站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大哥?”
谭西平走过去,看清谭振东对面的女孩,微讶,“明月也在啊。”
谭家人丁不旺,从谭老爷子那辈起就两个孩子,谭老爷子和原配夫人也只育有一子一女,长子谭正,次女谭芷,然而再到下一辈,还是仅有谭西平和谭振东两个孙子。谭芷与丈夫成婚十年未有子女,明月算是他们领养的孩子。
虽是领养,但谭家上下都视她如亲生,宠爱有加。
明月从谭振东身边走过来,仰着皎月般的脸对他笑:“二哥。”
谭西平上下打量她一番,笑:“有段时间没见,长高了,也漂亮了。”
明月脸红:“二哥嘴巴抹了蜜吗,这么甜。”
谭西平屈指敲她脑门:“没大没小。”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谭振东打断两人嬉闹:“妈睡了?”
对着自家大哥这张冷峻严肃的脸,谭西平也没了玩笑的心思,正了正神色,点头:“睡了。”
谭振东嗯了声。
谭西平等了等,见他不像有话要说的样子,略有些奇怪,主动问:“晚上咱俩留一人在这就行了吧。”
谭振东没和他客气,说:“我明早要飞香港,你留下陪妈。”
谭西平自然没意见,转头看向明月:“明月怎么来的?叫司机送你回去。”
明月没说话,谭振东开口:“她跟我一起走。”
走到停车场,谭西平递一支烟给谭振东,明月自觉先上车关好车门。
谭振东走到一旁的树下,没点烟,直接问:“什么事?”
谭西平:“爸人呢?”
谭振东瞥他一眼,没说话。
谭西平顿时有点压不住火:“现在又不是月中,他是打算住沪市了吗!”
谭振东弹开打火机,给自己点上,吸一口,开口:“别让妈知道,我说他去香港考察,顺道去拍卖会,明天我会带妈喜欢的拍品回来。”
谭西平冷笑出声:“你以为妈真不知道?”
谭正这些年月月中旬飞一趟沪市,在谭家也不算是秘密了。
否则谭振东为何能在谭正身强力壮之时入主集团完成权力更迭?这完全是徐家与谭家斡旋的战果,由徐淑云一手促成。
他们的母亲只是看似柔弱,实则有一双铁腕。
谭振东面无表情:“我怎么以为并不重要。”
谭西平同他对视几秒,扭头就走。
树下,谭振东抽完一整支烟才开门上车。
-
徐淑云睡到凌晨四点钟就醒了,看见半躺在沙发里的谭西平,心疼地下床想给他盖毯子。
听到动静谭西平忙起身,把人按回病床上。
徐淑云:“回去睡觉,这边有护士还有张妈,不用你在这儿守着。”
谭西平吊儿郎当道:“您甭管我。”
徐淑云嗔他:“我是你妈,我不管你管谁?”
窗外天色将亮未亮,昏蒙蒙的,似撕扯不开的混沌。人的神经也像是被蒙了一层膜,难以清明。
徐淑云劝不动谭西平回去,但醒了后又睡不着,翻来覆去一阵,忍不住和儿子聊起天来。
今天谭西平似乎格外有耐心,徐淑云能感觉到,久违的温情涌上心头,再加上医院凄楚的氛围,便忍不住说起掏心窝的话。
“西平,妈这辈子最亏欠的就是你,你出生时早产,生下来就住了三个月的保温箱,六岁之前也没少住在医院里,多灾多难,刚消停点又赶上家里出事,我和你爸全国各地的跑,顾不上你,只能把你放爷爷家,好不容易时局稳定了,一转眼你也长大了,不愿意和妈妈亲近了……”
说到动情处,徐淑云眼角隐有泪光。
她出生京城名门,婚前是徐家的大小姐,婚后是谭家的当家主母,一辈子骄傲要强,从不甘居人后,只是年岁渐长,脱离掌控的事儿一多,便也觉出力不从心来。
丈夫丈夫如此,儿子儿子亦是。
谭西平沉默半晌,替她掖掖被子,笑说:“您让我这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扑您怀里撒娇也不现实啊,那画面多瘆得慌,怪只能怪您当初没把我生成女孩。”
年轻男人情感内敛,劝慰的话听着也很不着调。
徐淑云果然被气笑了,用力锤他几下:“我要是能选,必定选个女儿,还轮得找你来气我?”
谭西平笑了起来。
徐淑云拭了拭眼角,顺势说起心事:“我这辈子是没福气有女儿了,现在只盼着你能给我娶个儿媳妇。”
谭西平垂着眼,笑意转淡。
徐淑云看着小儿子这英俊且桀骜不驯的脸,实在头疼,心中疲惫,索性以退为进:“我给你找的你都不喜欢,以后我也就不多事了,让你自己去找一个喜欢的姑娘。”
谭西平依旧垂着眼不接话,显然没当真。
徐淑云叹气,把底牌掀给他看:“你放心,你大哥的婚事不用我管,但你的婚事,我还是做得了主的,你就放心去找吧。”
听到这话,谭西平才抬起了眼,似不经意地问:“随便找?不是本地姑娘,家境一般也都行?”
这是有目标了?
徐淑云眼角抽了抽,咬咬牙:“只要你喜欢,这些都不是问题。”
半晌,谭西平笑了:“行,那您说话得算话。”
徐淑云一瞅他那没个正经样儿,脑壳嗡嗡直响,怕他乱来,忙补充:“但有一点,家世要清白,品行要端正。”
这要求在谭西平听来完全不算要求,于是他轻轻松松——
“没问题。”
-
第二天徐淑云做了全面检查,傍晚谭正带着一套祖母绿首饰来医院接人。随后谭振东谭西平陪同父母回到万寿路的宅邸,一起吃晚餐。
风平浪静,家宅一派祥和。
晚饭后徐淑云休息,父子三人齐聚书房。
谭正象征性问了问谭振东公司的事后,就把矛头对准谭西平,得知他还没去公司报道,斥声:“那边副总的位置都给你腾出来了,你迟迟不去公司,整天不知道瞎忙什么?”
谭西平歪靠在红木官帽椅中,懒懒散散掰着手指头说:“陪您父亲回乡散心,去法国给您舅舅送寿礼,替您尽孝怎么能是瞎忙呢?”
谭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混账,这难道不是你应该做的!”
谭西平似笑非笑看过去:“那什么是您应该做的?”
谭正对上小儿子这双黑亮异常的眼,心脏就是一悸,用力一拍桌子:“还轮不到你来管你老子!”
谭西平收到谭振东警告的眼神,一抖衣襟站起来,双手压在红木桌面,俯身轻笑:“儿子管不了老子,但老子总该给儿子做个榜样,您说是不是?”
谭正在政商两界纵横捭阖半辈子,气势竟然就这样被压制住,无力回击,手抖了半晌,哑声呵道:“滚出去!”
谭西平不疾不徐直起身,挑眉一笑:“随便一聊就生气,您这肝火也太旺了,叫李叔也给您开副方子调理调理吧。”
又恢复吊儿郎当的纨绔样儿。
谭正捂着心口,说不出半个字,指了指门口,示意他赶紧滚。
于是谭西平从善如流,麻溜地滚了。
-
坐进车里,司机问去哪儿,谭西平揉着眉心不语。
大晚上的能去哪儿?秦沛昨晚闹了个通宵,估计现在酒都没醒,傅思明现在和卓远越走越近,找他俩喝酒,越喝越他妈烦。
一时还真想不出该去哪儿,干什么都觉得腻歪。
就是在他沉默的当口,司机忽想起一件事。
“温小姐今天没有打电话用车。”
谭西平按压眉心的手就是一顿。
西山那个地方,她不叫车,还能怎么走?
眼前无端又冒出公交站台那道单薄侧影,在日光底下,浅淡到近乎苍白。
很奇怪,浴巾底下明明是一副纤秾合度的娇躯,但不知为何给他的感觉就很单薄,轻飘飘的,仿佛风大一点就能吹跑。
这时的他没意识到,这种感觉叫保护欲。
而他对温缱,似乎有种天生的保护欲。
虽然猜她不太可能还在西山,谭西平还是让司机开过去一趟。
院门紧锁,门窗都好好关上,砖红色的洋楼掩在夜色里,一如既往的寂静无声。
谭西平心头一阵浮光掠影,平白生出几分说不出的滋味。
好像也不该来这里。
昨晚一夜未睡,神经紧绷到隐隐生疼,谭西平没开灯径直往楼上走。
到二层,进主卧前,目光无意一瞥,落在关闭的客卧房门。
这里只他一个人住,惯常是不关门的。
明知里面不会有人,但他的呼吸还是快了一瞬。
房门缓缓被推开,果然只有空空一束月光,清冷孤寂。
房间打扫的干净整洁,一眼看过去与先前无异,看不出昨晚有人留宿过的痕迹。
没住这儿?
谭西平心中蓦地一跳,忽又想起便利店那个没靠背的塑料椅子。
纤瘦的脊背在上干坐一夜是什么情形?
有一丝丝痛感像细线从太阳穴向下蔓延。
不算多痛,但很难忽视。
好半晌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准备离开。
而就在转身的一瞬,床边有微光一闪,攫住了他的视线。
谭西平大步走过去,弯腰从床头与柜子缝隙处捡起一样东西。
黑色的发圈,上面坠着两个圆滚滚的小橙子。
昨晚温缱就是用它来扎马尾的。
谭西平定定看了几秒,心中忽地松了口气,随即脑中跳出这么一句——
怎么丢三落四的?
食指勾着发圈,晃了晃,圆滚滚的小橘子相撞发出轻微的响声。
材质廉价,胜在可爱。
先前离得远,房间看似无人住过,但走近细看,依稀有迹可循。
床铺上的细微褶皱,被角被压住的一根细软长发,以及枕上残留的似有若无香气。
谭西平盯着象牙白勾勒刺绣金边的床单,隐约可以从那些细小痕迹中窥见昨夜沉睡其中的身体。
脑海中蓦地跳出医院那晚的记忆。
巴掌大的小脸窝在被子里,脸颊因为发烧泛着微微的粉色,睡相非常乖巧,只有不舒服时才会皱眉,等他将手贴过去时,会用脸颊蹭他的手心。
那种柔软细腻的触感,他竟然一直记得清楚。
烟瘾犯得急,喉间一瞬干痒,难以抑制。
在露台上抽完两支烟,困倦不觉也消解大半,见时间还早,谭西平抄着手机下楼。
桌子上他昨晚留的司机电话的字条还在,从位置来看,人家甚至都没拿起来看一眼。
他有点想笑,又不太笑得出来。
看起来挺柔挺软的一个人,怎么也长反骨,倔的点又很莫名其妙。
那公交车就那么好坐?一次没坐够,还要坐第二次……
想到这儿,谭西平心中忽然一动。
侧院里的葡萄架被风吹的簌簌作响,一旁的花架上摆着数盆花卉,有些正值花期,花朵娇艳动人,有些花期未到,叶碧招展,而那盆刚刚三年龄的茶花,枝干细长瘦弱,叶片稀疏小巧,似乎风大点就能将它吹折。
在这般花团锦簇中,它原本很不起眼,此刻却被这花架主人目不转睛的注视着。
不要?
谭西平不由皱眉。
明明很喜欢,却也不要,这根反骨还挺硌手。
脑内的吐槽在看见花盆边沿粘贴的纸条时停下,谭西平弯腰拿起。
名片大小的一张小纸条,上面用黑色签字笔写了一行娟秀小字——
我是温缱的花,麻烦好好照顾我呦。
字迹不是娟秀风格,偏硬朗,一笔一划很有风骨。
谭西平有时候会想:看起来挺柔软的小姑娘,内里也是有棱有角的。
小字下面还画了个弯腰鞠躬的小人。
谭西平盯着纸条看了半分钟,脑中莫名将文字转化成了声音,简笔画小人似乎也长了脸,眉眼弯弯,红唇一张一翕:“我是温缱的花,麻烦好好照顾我呦。”
好半天,他才从鼻腔哼出一声笑,指尖在某个名字上轻点两下,嘀咕:“行,倒挺会给我安排活。”
谭二的沦陷就是这样消无声息~
连更三章肥章,扛不住了,周一休息,周二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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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格里巴和公主大盗》BY休屠城
文案:
寄人篱下数年,高中毕业,闻楝拒绝了和大小姐一起出国留学的安排。
赵星茴气势汹汹:“为什么?”
他清隽的脸颊满是冷嘲:“你不过是缺个佣人——陪读念书,再给你洗衣做饭,当司机清洁工,任你呼来喝去。我凭什么要愿意?”
她咬牙怒视:“闻楝,你不识抬举,你给我滚。”
闻楝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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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岁渐长,赵星茴脾气不改,依然娇纵跋扈,甚至毫无顾忌地闯进私人办公室。
有人看不惯:“这种大小姐的脾气,你怎么受得了?”
闻楝淡声道:“习惯了。”
“我觉得你不是能习惯这种脾气的人,而且,你也没必要纵容她。”
他笑了笑,没说话,良久才开口:“她要是愿意,也可以闯进别的男人办公室……可我又不甘心,不如就在我这里。”
寄住梗,欺负人的大小姐 X 被欺负的穷小子,吹胡子瞪眼的另类青梅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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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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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