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低垂,晚霞染红了半壁天空。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让罗紫燕的手在推门的瞬间僵硬了。
“吱——”
一声脚踩落叶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罗紫燕循声望去。
两道黑影在树林间迅速掠过,她揉着眼睛,又看过去。
什么都没有……
太阳的余晖正迅速地消散,身后的林子黑压压地,不见一丝光亮,好像随时都会有野兽冲出来一般。
罗紫燕不仅满头白发,眼睛也好以隔了层纱,她晚上几乎看不见东西。
一轮满月悬挂在天边,天近乎全黑了,风的回声在山谷间回荡,宛如野兽地咆哮。
罗紫燕忙推开门跑入家中。
开门的瞬间,罗紫燕就看到了地上血流成河。
罗爷爷倒在血泊中。
一把漆黑的匕首深深刺入胸膛,身上大大小小数十个伤口,鲜血源源不断的向外涌出。
罗紫燕顿觉天旋地转,筋酥骨软,“扑通”一声瘫在地上。
她浑身都在颤抖,两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双眼,最终顺着脸颊滑落。
“啪”
一个突兀的声音传来。
罗紫燕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后脖颈穿来阵阵刺痛。
窗子开着,窗帘子也被拉开了。
天已经亮了,一方斜斜地阳光射进小屋中。
暮春四月,夏意渐浓,蝉声欲烈。
露水在空气中氲氤开,伴随泥土的清香。昨晚一夜的春雨,打湿了山间的浮尘,花草更显得明朗。
罗紫燕还有些失神。
她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才慢慢穿好衣服,然后坐到了桌边,心中仍有些恍惚。
桌上摆了一面精美的铜镜,罗紫燕端坐在镜前,满头如雪般的白发及腰。
罗紫燕揾(Wèn)去眼泪,整理了下思绪。
她早已习惯了后脖颈的刺痛。
罗紫燕出生时就被种下了“岁限砂”,身子不好,时常梦魇。
可这梦又是那么真实……
自罗紫燕记事起,就是自己和罗爷爷二人相依为命,住在这梅清县北洋山上采药为生。
但在梦里,罗紫燕不是罗爷爷的孙女!
梦里,她出生在江南水乡的一个小村庄中,一条河将村子分成东西两岸。
那是一个早上,天很冷,空中纷纷扬扬的下着大雪,河面上结了层厚冰,被一团薄雾所笼罩。
江南是什么样罗紫燕不知道,只是觉得像罢了。
是一个黑衣人给她种下了“岁限砂”。
家人嫌弃她,把她丢弃在雪地里,是罗爷爷下江南采药时将她捡回了家。
随后,罗紫燕前十六年的生活在梦中一一浮现。
突然,罗紫燕的余光瞟见了铜镜边的小纸团。她伸出手拿过纸团,轻轻抚平。
纸团上的字歪歪扭扭的,还沾了雨水。
罗紫燕两根手指夹起纸片,举在窗前,眯着眼,借着晨光看了好半天才勉强看清纸片上的字:
“快走,小心黑衣人”
罗紫燕眉头一蹙。
“难道……和那个怪梦有关……?”
罗紫燕清晰的记得,梦里爷爷遇害前有两道黑影在林间闪过。她猛地站起身,探头朝窗外看去。
罗紫燕的眼睛白天能看到近处的东西,却又不甚清晰。
只见树木之间迷迷糊糊的重影,倒也不像是有人。
罗紫燕长舒了口气,坐回凳子上。
“咳咳,咳咳咳。”
罗紫燕扶着桌子,猛咳了几声。没办法,她身子就这样,受不得一点风,有时动作猛了就得咳上几声。罗爷爷不知给她寻了多少药来吃也不见好。
“不过,想就是这东西发出的声音了。”
罗紫燕手上摆弄着小纸片。
梅清县地广人稀,山峦起伏,可谓是人迹罕至。
“那这纸团又是何人放置在此的呢?”
“难道是他?”
罗紫燕想起一个人。
她在这北洋山生活了十七年,统共也只见过两个人。
一个是罗爷爷,还有一个便是……
“吱嘎——”
房间的木门被人推开,发出一声响。门已经很旧了,上面有一道道豁口和巨大的裂缝。
罗爷爷手中托着一团乌黑的头发走入放中。
见爷爷进来,罗紫燕慌忙随手将小纸片扔到桌子下边。
罗紫燕抬眸望着爷爷,罗爷爷已是耄耋之年,两鬓斑白,脸上布满了皱纹。
罗紫燕回想起方才的噩梦,但见罗爷爷安然无恙。
才擦去的眼泪又如雨般地落下。
罗爷爷看罗紫燕哭,顿时慌了手脚。
一只手托着头发,另一只手轻轻搂着罗紫燕。
“小燕不哭,出什么事了?”
罗爷爷抬手擦去罗紫燕脸上的泪水。
罗紫燕抽咽着,努力不去想那个噩梦,毕竟……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没事……刚才我不过嗽了两声……没妨碍的……今日爷爷怎么起的这样早?身子可大安了?”
罗爷爷平日卯时二刻便起了,只是近几日晚间总是腹痛难忍,常常一夜难眠。时常闹到天明才睡下,睡到晌午日上三竿。家中一应闲杂事物也都落到了罗紫燕身上。
“哎——”
罗爷爷叹了口气,凝望着罗紫燕:
“爷爷没事,小燕看爷爷给你买什么回来了。”
说着,将手上的一团头发递到罗紫燕面前。
罗紫燕强颜欢笑的脸顿时一僵,这才注意到爷爷手上的头发,伸出手就往回推。
“爷爷,小燕不是说了吗,我不需要这劳什子……”
罗紫燕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她不是真的不想要,她一直想有一头乌黑的密发,能同常人一般住在山下的村子、逛庙会、上学堂读书,不会被当成妖精。
而是她知这头发的贵重。
似乎是从几日前罗爷爷生病起,罗爷爷就念叨着要为自己买些黑头发,叫她能在山下生活。
想法是好的,可这头发哪是那么好买的?
都说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卖发度日?
况就算能找到卖家,钱也是个难关。
一把青丝便要一斛米,罗爷爷靠着采药为生,日子过的更是清贫,一斛米哪是那么容易拿出来的?
罗爷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慈祥的笑容:
“这样说来,倒是爷爷惹小燕恼了?”
“咳咳,咳咳咳”
罗紫燕不住的又连咳了几声。
“岂敢,岂敢?!”
罗爷爷笑着将罗紫燕拉坐到桌前的凳子上,将头发搁在桌上。
“不是就好,小燕坐着,爷爷给你戴上看看。”
罗爷爷熟练地挽起罗紫燕的白发,缠上一块葛麻,葛麻事先用五倍子染成了黑色。
头发挽起时,露出了罗紫燕雪白的脖颈,脖颈上赫然有一块浅紫色的燕形印记。
罗爷爷呆望着那块印记,挽发的手顿在半空。
罗紫燕看着铜镜中的爷爷,镜面很糊,但罗紫燕也能感受到爷爷在哭。
罗紫燕微微侧过头,使眼角的余光能看到爷爷。
罗爷爷的手不住的颤抖,泪水充满了眼眶。手指缓缓落在那块印记旁边。
“爷爷……”
罗紫燕轻声唤道。
罗爷爷这才缓过神来,重新拿起葛麻裹好罗紫燕的头发。
“爷爷,我做了个怪梦……梦见我不是您的孙女……”
罗紫燕想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罗爷爷拿起桌上的头发,戴在罗紫燕的头上。
竹蔑编成了一个半圆形骨架,头发用细线绑在骨架上,跟帽子没什么两样。
“那小燕还梦到什么了吗?”
罗爷爷为她戴好了头发,又拿起铜镜旁木匣子里的梳子,梳理着罗紫燕的头发,轻声问道。
梦中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爷爷倒在血泊的场景是那么真实,就好像真的发生了一样。
罗紫燕想着,“要不就说了吧,反正也不过是个梦。”
“我梦到爷爷……被人杀害,倒……倒在血泊中……一把匕首刺进胸腔……”
罗紫燕一想到梦中的场景就浑身直冒冷汗,声音也变得微小。两手紧攥着裙边,指尖因为太过用力,变得苍白。
罗紫燕话音刚落,罗爷爷已经为她梳好了头。
罗紫燕看着镜中的自己,梳了个双平髻,一头乌黑的秀发同常人没什么两样。
只是……
太瘦了。
全然看不出是个十七岁的妙龄少女,瘦弱的身形让人感觉弱不禁风,风一吹都能把她刮走的感觉。
罗紫燕后脖颈的印记宛如一泓深邃的幽潭,一点一滴的吞噬着她的生命,令她在如花儿般的年纪凋零。
也就是这印记使得她一生多病,此生更是注定活不过二十岁。
罗爷爷听了罗紫燕的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脸上露出罕见的警惕,他环望四周,确定四下再无别人,才放松了一点,语气平和的问道:
“那小燕可曾看清匕首是什么颜色的?”
罗紫燕低着头,努力回忆着那个梦。
罗紫燕在进门看到罗爷爷遇害的瞬间就吓傻了。
她当时吓地跪在地上,她的眼睛夜晚本就不好,再加上泪水模糊了眼睛,根本没在意这些细节。
正当罗紫燕努力回想的时候,突然感到喉咙腥甜,忍不住咳了出来。
"咳咳咳。"
罗紫燕感到自己的肺部在剧烈地颤动,咳咳声音甚至带着嘶哑。
喉咙的腥甜随着咳嗽快速上升至口腔,扩散在口腔中。
"呸——"
罗紫燕本能的张开嘴,一口鲜血随之从嘴中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