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谴了唐诺来问诊,凌孤意也知道她不好再扯这病休的幌子了。略缓了两日,便唤了人来,从那日送来的衣裳里头挑了件最耀眼的出来。
收拾停当便带了人,施施然的往卫所去销假。
刚走到指挥使值房门口,却是房门紧闭,那守门的校尉冷不防看见她,一脸的愕然,愣了一愣,正要转头通报。
凌孤意一见他的神色便知是里头还有别人,忽而起了玩心,似笑非笑的望着那校尉,带着警示意味的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便背着手站在门边光明正大的听起壁角来。
锦衣卫是干甚的,天家鹰犬,帝王耳目,听壁角乃是看家本事,上至内阁辅臣,下至升斗小民,只要想听没有听不着的,因此凌孤意是相当的心安理得。
里头一人激动的说道:“大人到底还是要为自己打算,难得这回在陛下面前立了一功,何不趁此机会将大权收回,再如此下去这锦衣卫可就全是北司的了。”说话的正是南司镇抚裴世雍。
南北两司名义上平起平坐,但谁都知道北司权责更重,自从凌孤意做了北司镇抚使,南司越发没地站了,那裴世雍也就越发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偏又争不过,因而面上虽还有两分客气,私底下却没少指桑骂槐。
凌孤意听他说了半天都是鼓动文义重掌卫权那点意思,来来去去也没什么新意,正要进去却听见有人在身边低语道:“这人,安生日子不过,总要生事,到底什么趣儿。”
转头一看,原来是垣重不知是何时进了院来,见她在此处听里头说话,便站在她身侧一同听了起来,二位长官一起明目张胆的听壁角,叫一旁的校尉尴尬得手足无措,只能转开头去当做不知。
凌孤意听他这话,亦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一旁的校尉道:“通报吧。”
那校尉立时如蒙大赦一般,高声向内通传,二人也不想给里头难堪,故意稍待片刻才进值房,只作是刚刚才到的样子。
裴世雍不知道他二人是否听见他刚才说的话,勉强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满心不自在的打了个招呼。
文义正叫裴世雍缠的不耐烦,他就算是偶尔在心里盘算过重掌卫权的念头,如今也是有心无力,被架空日久,卫中没有势力不说,身边也根本没什么得用的人。凌孤意病休这些时日,光是各地的文书批示都让他不胜其扰,这个裴世雍又是个光耍嘴皮子功夫的,要不然也不会让凌孤意挤得连站的地方都快没了。
凌垣二人一进来,文义连忙冲裴世雍摆摆手道:“行了,无须再多说不相干的,你先下去吧。”
裴世雍带着些羞恼退了出去,凌孤意也懒得理会他,冲文义行了一礼道:“下官病休日久,累大人辛苦了这些时日,今日特来向大人销假。”
御医上门请脉,针工局送衣皆做得十分张扬,文义也是通透的人,猜到这几日凌孤意便会病愈,如此也正好将他从这繁重的庶务中解脱出来。
一同来的垣重本来就是来领取所有的奏报文书,只待凌孤意回来便转送北司,现下倒是便宜,他便指挥着带来的几名小吏捧上几大摞文书,与凌孤意同返北司。
凌孤意在文义书房说话的功夫,北司众人早得了信,知道今日长官回来,都端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各人检视衣饰,生恐有什么纰漏。
待凌孤意与垣重回来,马宪与高鸾已点齐将校,在院中迎接。二人一进院门见总旗以上将校官服笔挺,精神抖擞,数十人齐齐行礼也颇有气势。
垣重不禁叹道,“还是你这里规矩严,看看南司那边,不成个样子。”
凌孤意客气的笑了笑,点了个书吏引垣重去安放文书,自己往堂上走去,马宪与高鸾立即跟过来,紧随其后。
凌孤意扫视了一眼堂下将校,淡淡道:“方才垣佥事赞你们一句,是客气,没什么好得意。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们该松的也松够了,都下去吧,良月留下。”
众人闻言,鸦雀无声的散去,傅昭走上前来,跟在凌孤意身边进了内堂。
凌孤意告假许久,今日回衙少不得受人瞩目,故依礼着了整套的官服,一身大红织金的飞鱼过肩,甚是扎眼。傅昭知道她不喜过分浓烈的颜色,衙门里也常放着替换的衣衫,上前低声问道:“大人,可是要更衣。”
凌孤意揉了揉眉心,张开手臂。傅昭会意,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替她取下头上的纱帽,又俯下身去解下她腰间的绣春刀。
这柄窄长的刀并无甚实际的用处,凌孤意的佩刀甚至根本没有开刃,它的意义只不过是用来宣示主人的特权,天子亲卫,皇权特许。
傅昭小心的将刀置于书案一旁的刀架上,接着宽去刺绣繁复的外袍,另取了一领素色外袍给凌孤意换上,柔软的布料上一丝绣痕也无。
凌孤意一面由着傅昭整理衣袍,一面问道:“此番钦天监一案处理的如何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缇帅那边可商量出一个章程来了?”
“哪里有什么章程,”傅昭将她这身衣袍整理的一丝褶皱也无,旋即退后两步道:“自大人病休后,光是从南到北,各道急递上来的公文都叫那位好一番应付,且他又没个得力的僚属,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再者底下的千户百户们到底还是想等大人您的意思,所以文大人也不太使得动他们。”
“他们倒是会看眼色,也罢,这事须得趁热打铁,这么一放难保不出变数。传话出去,北司所有百户以上的官员,过来听令。”
凌孤意坐在案前,略一思索,即提笔写了一份奏疏,洋洋洒洒的一大篇,列出涉案诸人的名单,罪状,扔给傅昭道:“誊抄一份送给文大人,让他去请陛下的旨意。”
傅昭闻言,在案前坐定,取出一本干净的白纸折子,他把凌孤意列出的名单细细誊好,携入袖中后,才将凌孤意手书的那一张照例在蜡烛上燎了。
一令既出,好似无头苍蝇颓唐了许久的卫中众人都来了精神,各自整肃手下将校,依令行事。
此番动作下来,有心人自然是看得清,锦衣卫到底是谁说了算,这一场争斗终是落下帷幕,司礼到底还是大获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