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渡寒潭 第20章 锦衣

李琦听了冯景这话想想也不无道理，眼下也只有这么个办法了，摇了摇头，捧着手中积压了好几日的公文往经历司去了。

他这么一递不要紧，其他的掌事有样学样全把积压的文书送进了经历司。

雪片似的公文飞入经历司，垣重可傻了眼。自从凌孤意得势，各地的公文都是直接呈递北司，他可是过了好几年轻省日子，忽然这么一下子北司的人几乎全撩了挑子，还真有点让人吃不消，好在他只是负责文书分拣呈递，想想顶头那位好几年不理庶务的指挥使大人，他方才觉得自己的头疼好了些，毕竟那位才真是措手不及呢。

垣重所料不差，文义此时看着堆满案头的各地文书，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虽则他近日在圣上面前颇有些得意，可这得意是怎么来的他心里清楚，就算是他有心重掌卫权，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更何况这千头万绪一拥而上，根本无从下手。

他思前想后，虽说近日尝到些得势的甜头，这重掌卫权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但也还只在心里想想，又没有什么实际行动，凌孤意这突如其来的病休到底是为哪般。

衙门里头各人有各人的心思，镇抚使府邸中倒是一派宁静，凌孤意自入锦衣卫还少有这样悠闲的日子。

单季姜在卫中点过卯回府，大约是午后时分，横竖是闲来无事，她见时辰尚早，并不急着回房，信步闲庭往后院中去。

凌府初建时，是买了北城极大一处宅邸改建的，当日她见宅邸后方有一处极好的湖水，她便仗着锦衣卫的威势，将那处活水圈了大半入府，又在工部请了些能人，将那湖水凿成了她想要的样子。

这些事她大半是瞒着凌孤意做的，直到万事俱备，她才肯让凌孤意去看。果然，凌孤意看了她鼓捣的园子，除了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倒也并未多说什么。

每每行至此处，她总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仍在蓬莱宫中，这经年的岁月不过是大梦一场。

穿过月洞门，湖边树下一抹淡淡的身影，凌孤意一人站在那里，她将一袭青衫松松的披在身上，也不束着，手中握着一把鱼饵，时不时的扔出一点，引得湖中鲜艳的锦鲤争相抢食，她便在旁边看得有趣，心情显然是松快愉悦的。

凌孤意一眼瞥见她来了，眉梢微扬，抛掉手中剩下的鱼食，远远朝她招了招手。

单季姜快步行至她面前，“真是几年都不曾见你如此悠闲了。”

“可不是，小小吃顿责罚，倒叫我受用了这些日子，衙门里可还太平。”凌孤意席地坐下，她看似随口一问，实则意有所指。

“我们有意松散了这么些日子，南司那边就传出话来，猜你是不是得罪了上头，以致失势了。前些日子钦天监引出的那些事到如今都还未了结，指挥使那边也没个准话。说来说去，还是想等你来处置，”单季姜摇了摇道，“估摸着上头该坐不住。”

正说着话呢，外头来人禀报，有御医上门了，执的是司礼的帖子。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单季姜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道，“看来你这病该好了。”

二人整了整衣裳，慢悠悠的晃到前厅，却见唐诺翘着二郎腿，正端着一盏茶喝都有滋有味，他身边站着两个小黄门，怀里抱得满满当当的，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想必是十分沉重。

唐诺一见她俩，便得意的说道：“今儿我是正大光明的来给你瞧病的，”他往身后一指，“看见没，打着司礼的招牌，我可是明火执仗的打劫了御药房，一口气给你划拉了不少名贵药材来。”

单季姜见他这得意忘形的样子，忍不住趣道：“稀罕，我们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要你做这个好人。”

唐诺摆摆手道：“哎，我一片好心呀，司礼那边明晃晃的拿帖子请我就是要告诉外头人，你仍旧是掌印跟前最得势的，那我还不是为了卖力把这戏给你们做足了。”

“这台戏若只你一个人唱又怎么热闹得起来呢？”单季姜正待接着调侃他，话才说了一半就有下人来报，说是宫里头来人。

这可是少有，这不年不节的，宫里头怎么会派人来，待见到来人，凌单二人对视了一眼，皆是心下了然。

那宫里来的內侍是针工局的掌司赵宝官，他生的高高胖胖，偏生又是一张白净面皮，一笑弥勒佛似的，看着就讨喜。他算得上是针工局掌印钱宁手底下头一个得用的，平日里只管往各宫里跑跑腿，来这一趟倒是稀客。

眼下天儿也不热，这赵宝官却是走的一脑门子汗，只因他怀中抱着个黄花梨的大盒子，瞧着死沉死沉的。单季姜一边使人去接盒子，一边迎上去道：“这里头可是当季的衣裳，往年都是我们去取，今趟怎么还劳您亲自捧盒子了。”

赵宝官小心翼翼的把盒子交与两名高壮的仆妇，这才道：“也不值个什么，这盒子并里头那件衣裳都是精贵物事，便是把我摔了，也万不能摔了盒子。哪敢叫底下人捧着，毛手毛脚的打坏了，我拿什么赔。”

凌孤意笑了笑道：“年年都劳你们费心费力的，替我打理四季的衣裳，回去给你们钱掌印道声辛苦。”

赵宝官连声道：“我们掌印说了，他是印公门下出身，您就是咱们自家小姐，孝敬镇抚那是咱的本分，镇抚要用了就是咱的福气，哪敢道什么辛苦。”他回头招了招手，他身后一个伶俐的小答应立马递上一本册子来。

赵宝官一面将册子送到单季姜手里，一面道：“外头还有一车衣裳，就不烦二位一一去瞧了，这是衣裳料子的名录，千户过过目。”

单季姜接过册子来，一边瞧着一边同赵宝官说道：“今年比往年像是多了许多？”

“可不是，”赵宝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除了同往年一般，有妆花云纱，织金妆花缎这些寻常料子制的衣裳，今年苏州织造那边还新进上来一种料子，叫妆花改机，也亏他们花了那些心思，我瞧着比那云纱还薄透些，特特替镇抚裁了身官服，想来就是入了伏天穿起来也通爽。”

说到这，赵宝官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只是这改机是新料子，除了进给上头各位的，下剩的统共也就够裁这么一件衣裳了，所以另拿番邦贡来的衣料裁了件家常穿的衣裳给单千户，听那洋和尚说叫什么纤纱罗，虽没咱的绸缎轻软，倒也能穿个趣儿。”

“都是些妆花，明晃晃的多打眼，你知道咱们镇抚可不喜欢招人言语。”单季姜把那册子细看了一会道。

“哪能不知道啊，只不过妆花这料子锦衣卫里各位大人用的多，大家都穿了，只要不是遍织金线也并不点眼。您瞧瞧这还有第二页呢！”赵宝官翘起个兰花指将那册子又拨了一页，“这边是家常穿的衣裳，多用的云锦，怀素纱一类又轻又软的料子，我还特特交代了，镇抚的衣裳必得是清爽颜色。”

唐诺在旁一面喝着茶一面听这头说衣料子，听的直摇头，多少京官穷的叮当响，就只一身官服能见人，补了又补，浆了又浆。他们这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这么一会功夫淌水似得就出去了二三万金，他忍不住插口道：“这是一年的衣裳你都给搬来了？”

赵宝官笑了笑，朝着唐诺一拱手道：“唐院判说笑了，这只是一季的衣裳。就这还怕不够单千户这一季穿的，只巴望着千户一身衣裳能顾惜着多穿几回。”他话头一转带着点嗔怪的看着单季姜。

单季姜尴尬的笑了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这糟践东西的名声看来是跑不掉了。

看着赵宝官那委屈的小模样，着实好笑，凌孤意接话道：“你放心，我再不许她糟蹋东西。”

说完了略一侧首，唤了一声“东君”。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立刻捧上一个三寸见方的盒子，捧到赵宝官面前不经意的掀开一条缝，旋即又合上了。

就这么一打眼的功夫，赵宝官已是瞧见里头竟是指头大的金珠，一颗颗打的滚圆，整整齐齐码了一盒子。

凌孤意道：“我这里毕竟算不得你们的正经差事，这盒东西是谢你们的，或赏人或吃酒你们随意。”

赵宝官捧着一盒金珠，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不敢露出了，客气了几句方才告去。

待他走远，唐诺这才撂下茶盏道：“今日这势头一造，明日谁不知道咱们凌镇抚权势依旧啊。罢了，这戏唱完了，我也该回去交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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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锦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