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泠回到学校,一个人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枯坐到夜幕降临,手肘和脚踝被秋蚊咬了好几个包,眼看着被蚊虫叮咬的地方越肿越大也没有上楼。
她在傅峥承家哭到岔气,泪痕明晃晃地挂在脸上,在地铁上就一直被人围观,回头率一路飙升,实在不想让室友看到她这副脆弱的样子堵着她问东问西,可没想到独处时想起的都是伤心事,越想越觉得自己拖累了身边的人,自责又内疚,泪水汩汩地流,没完没了。
就在她抽抽嗒嗒,努力吸着几乎被封死的鼻子的时候,傅峥承竟从百忙之中抽空给她打了个电话。
傅峥承打是打了,可她哭成这样,不敢接。
以傅峥承的做派应该会一直打到她接通为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时候解释起来更麻烦。
她犹豫了两秒还是接了起来。
“你现在在哪?”傅峥承用的不是质问的语气,似乎只是寻常的询问。
虞泠的鼻腔被鼻涕糊住了,此刻连呼吸都成问题,遑论说话。
她试着回答了一下,没发出声音。
“虞泠?”
他叫完她的名字马上问:“是你本人吗?”
这问得可太有职业感了。
为了盖住浓重的鼻音,虞泠尽力夹住嗓子,用俏皮的语调粉饰:“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啦,是不是发现有人去过你家啦,是我陪桂阿姨去的,给你送了点吃的,没干什么坏事呀。”
虽然差点把谢广明送来的新表落在他家,但好歹在桂素娟的提醒下拿上了。
傅峥承察觉到了她在哭,沉吟片刻才说:“没说你干了什么坏事,是平时你只要出了门一定会发朋友圈,但是今天没有,有点反常,所以打来问问。”
原来他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她。
她从来不需要像那些叛逆的失足少女一样,用特立独行的错误方式来博取存在感。
虞泠好不容易被他的电话转移了注意,呼吸通畅了些许,他这样一说,她又想哭了,猛地一吸鼻子,大声嚎啕,委屈得不能自已:“呜呜,我还以为你讨厌我,不会再关心我了——”
她没跟傅峥承告谢熙媛的状,但傅峥承已经猜到了:“好了好了,是见到熙媛,她又跟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吧。”
虞泠不想在傅峥承面前说别的女孩子的坏话,矢口否认:“没有。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大家虽然一口一个孩子地叫着,却突然不把我当小孩子看了?我不是长不大,只是还没有做好独当一面的准备呢。而且我感觉全世界都是天才,只有我是废物,哥哥,我好害怕被这个世界淘汰啊。”
不止谢熙媛嫌弃她幼稚无能,连桂素娟都开始考虑她将来嫁人的事了。
而他们这一代的年轻人,好多只比她大一两岁,学历高、情商高,有房有车有男人,不像她,前途渺茫,一事无成。
在谴责与对比的双重刺激下,她怎么可能不焦虑?
傅峥承闻言安慰:“但没有哪条法则规定,活在世上一定要方方面面都出类拔萃,对吗?每个人身上都是有闪光点和天赋的,只不过可能暂时没有被挖掘和发现。”
虞泠情绪低落地打断道:“可是我懒惰、散漫、做事不严谨,会犯浑,会闯祸,会给公务繁忙的你添麻烦,偏偏这些都不是有意的,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怎么办嘛。我连自己都管不住,我还能干什么?”
在电话里交流,远没有两个人面对面来得亲厚,傅峥承没再给她灌鸡汤:“你走到校门口来,南门。我开车来接你。”
虞泠下意识拒绝:“可是宿舍十点钟门禁,我现在出去的话,关门前回不来吧。”
傅峥承不容置喙地说:“快点,我五分钟到。”
虞泠正处于六神无主的迷茫状态,他这样强势的态度反倒让她找到了主心骨,没有再忸怩纠结,听话地朝校外走去。
傅峥承说开车来,没说开什么车来,虞泠还以为他会开警车来,一边走一边想呆会怎么上车才不会让门卫大爷以为她是犯了事被带走的。
结果傅峥承开的是自己的车,一辆黑色奥迪。
他是舍得在车上花钱的。
不怕铺张,就怕在追犯人的时候技术跟上了,硬件跟不上,关键时刻把人放跑了。
傅峥承虽然没开警车,但穿着春秋款的黑色常服,因为开车戴帽子会遮挡视线,晚上光线又不大好,他就没戴。
虞泠拉开的副驾的门看到座位上放着他的帽子,当即就要换到后面坐,被傅峥承叫住了。
“坐前面。”
虞泠依言坐上了他的副驾,拿着占手的帽子准备往后座放,又被傅峥承制止了。
“拿着。”
虞泠又将身子转了回来。
傅峥承接到她以后没有马上动身,确认左边的转向灯是打着的后,侧过脸看向虞泠手上的警帽,正色道:“看着上面的警徽告诉我,我是干什么的。”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得着问?虞泠脱口而出:“警察啊。”
“知道我是警察还怕麻烦我?”傅峥承扬着尾调“嗯”了一声,循循善诱,“那被公共汽车运到荒郊野外没法回来的女孩是不是麻烦?被人骗到传销组织好不容易发出求救信号的女孩是不是麻烦?被变态跟踪尾随收到恐吓信的女孩是不是麻烦?别人家的小姑娘是小姑娘,自己家的难道就不是了吗?”
虞泠先是讷讷点头,然后疯狂摇头,反应过来之后有些害羞,赶紧寻找话题:“我知道了。对了峥承哥哥,那个医疗箱是怎么回事啊,你受伤了吗?”
憋了半天她可算问出口了。
“不要紧,一点小伤。”傅峥承答得敷衍。
她就知道,这种事她问了也不会告诉她。
但他一没缺胳膊少腿,二没下不了床,她姑且相信他是真没大碍。
傅峥承在跟她谈严肃的话题,就算打岔也避不过去的,沉默了一阵后,语重心长地说:“有困难找警察不是一句空话,能得到你的信任是我的荣幸,我希望你能意识到,我有责任带你脱离困境,只要你有需要就可以找我。我一向秉公处理,一视同仁。”
而不是铁面无私,六亲不认。
虞泠思路清奇,悻悻“哼”了一声:“那我没有需要就不能找你了对吧?”
傅峥承说:“别说没发生的,你有需要都不敢找我。”
虞泠逮住机会诉苦:“还不是因为你最近都不理我。前几天办宣讲会,你跟我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五句,还高冷客气地说谢谢,不说的话谁看得出我们认识?而且你中午给家里打电话,只问叔叔阿姨,不问我,害得别人都以为你嫌我是累赘,拿这个嘲笑我。”
傅峥承犀利地抓住关键字眼:“别人都有谁?”
虞泠支吾了半天,果断选择了闭嘴。
傅峥承给她答疑解惑:“你问我为什么要注意场合。当着别人的面关注你,他们就会把目光聚集到你这里,自然而然地谈起你,可他们提及的方面恰恰不是你擅长的,我怕他们会伤到你的自尊心。虞泠,我只能尽力给你营造一个过渡期,你终究是要破茧成蝶的。想让人瞧得起你,就自己拼,与其花时间琢磨他人的想法,不如把精力放在克服缺陷上。至于你说的那些困难,是所有人都要面对的,遇到挫折不能一味逃避。勇敢一点,不要轻言放弃。”
虞泠垂着脑袋认真反省。
人毕竟是要自我救赎的,如果她不信自己能够做到,那么当别人说她一定能做到,不但无法起到激励的作用,反而会达到相反的效果。
傅峥承说的对,她得自己支棱起来。
傅峥承意解释清楚她提出的疑惑便点到即止,把她带回家里,弄了冷却的红茶包让她自己敷敷哭肿的眼睛,去厨房给她下了一碗热腾腾的丝瓜肉丝面。
虞泠的肚子早饿了,心情一转好,胃立刻有了知觉。
她捧着碗狼吞虎咽,不但捞光了面,还喝干了汤,等碗里空空如也才想起来问:“你不吃吗?”
特意为她做的?
他因为长期饮食不规律,把自己的胃造坏了,却因为怕她饿坏肚子,亲自为她洗手做羹汤。
也太令人感动了吧。
“我在食堂吃过了。”傅峥承扯了两张抽纸递给她,“味道可以吗?咸了淡了?主要是餐馆都打烊了,只能这样凑合凑合。”
他也太谦虚了吧。
虞泠接过纸巾擦了嘴,赞不绝口:“不不,太好吃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面条呢!”
傅峥承却觉得她夸张,不怎么信。
虞泠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个话题上了,眨着眼睛问出眼下最关心的问题:“峥承哥哥,九点五十了诶,送我回学校的话,飙一飙车还是能赶上门禁的,我不想住酒店,感觉不安全,也不卫生。”
傅峥承面不改色地说:“那今晚就住这。”
他这么波澜不惊地说出这句话,虞泠怔住了。
在她心目中傅峥承极富原则,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主动邀请女生留宿的男人。
事实证明的确是她想多了,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是:“我十二点执勤,十一点半前要出门。”说完又嘱咐,“你早点休息,别玩太晚。”
待会他要去站传说中的最后一班岗。
交完班,他就是一名刑警了。
虞泠看了眼他家老式梨花木制的沙发,看着就很硬,不禁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睡你的床吗?还是说我只能打地铺?”
“睡床上吧。”傅峥承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姑娘家睡地上,不过基本要求还是有的,“早上起来把被子给我叠好。刚军训完,被子会叠吧?”
“会……”
她的声音逐渐消失,内心激动到颤抖。
要知道,她即将鸠占鹊巢,睡傅峥承的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