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今儿这顿酒我先敬当朝第一勇士——祁王,感谢祁王大发慈悲牺牲自我为民除害收了京城第一母狮子,我代表京城所有的儿郎感谢你。”
“你莫往自个儿脸上胡乱贴金花,安阳郡主自小倾心祁王谁人不知?我就从来没怕过,她一向口味独特,狮子口可咬不到我们这些凡人头上来。”
“郭兄不懂,以安国候的权势,只要她安阳一天不嫁,我爹娘就要想办法攀一攀这根高枝,如今总算死了这条心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酒肆喧嚣,即使隔着雅阁,偶尔一两句笑闹飘至耳边,也能清晰地捕捉到某些指意明确的字眼。
沈韵瑾从另一侧的阁楼里转出来,恰好听见这几句犹褒似贬的玩笑话,眼睛透过紧闭的门帘也能想象屋内是一番怎样的情景。
“这里面是祁王他们吧。”丫鬟绿箩肘间挎着个外带的食盒有些好奇地偏了偏头。
沈韵瑾不答,京城的王孙公子无聊时惯喜欢凑在一起对女子评头论足,只是不想祁王竟然也跟着他们厮混。
主仆二人往楼下走,见一侍女正要去雅阁侍奉茶点,两人默契地放慢了脚步。
门帘被推开一条缝,祁王端着酒杯笑而不语的侧影攸忽一闪。绿箩拉了拉沈韵瑾的衣袖:“少夫人,我们快走吧,别让他们看见。”
“咱们又不是做贼,看见了就看见了,谁也不是有心要偷听他们说话的,你慌张什么?”
沈韵瑾依旧步态悠然,绿箩低垂了眉说:“若被那些浪荡子知道大少爷带了小妾出门听戏,却让正牌夫人独自个儿逛大街,他们指不定要怎么编排您呢。何况您逛的还是男子才喜欢来的酒肆,又……”
绿箩看一眼沈韵瑾身上穿着的市井粗妇才穿的行头,欲言又止。
沈韵瑾倒是无所谓,她理了理扎染布的百褶裙,摸了摸头上的木质桃花簪,自我感觉甚好。
“你不懂,无论是以将军府少夫人还是尚书府大小姐的身份出来逛街,别人见了你都要摆一副笑脸,笑脸下面什么模样你瞧不到,只有像平常女子那样走在街上才能品到逛街的乐趣。再说了,吃个酒而已,还分男子女子?这酒肆也没规定女子不能来喝酒呀。你就说刚才的酒菜好不好吃?”
“好吃。”绿箩弱弱地回答,她环顾一圈酒肆大堂,来来往往的食客中的确不乏女子,可那都是抛头露脸讨生活惯了的下等人,千金贵体之躯的小姐几乎没有。
真正的小姐怎么会来这里呢,这座酒肆紧挨着的就是京城有名的杏花楼,是男子一掷千金享乐的地方。
绿箩帮沈韵瑾挡了几道肆意打量的目光,不解道:“别人恭恭敬敬笑脸相迎地待您有什么不好?不会有人对您呵来斥去,也没有那登徒子敢生非分之想。”
不等沈韵瑾解释,绿箩又道:“您就应该跟大少爷一起的,哪有专宠小妾冷落夫人的道理,大少爷哪怕为了您的名声也不该这般行事。”
早上萧恒说这阵子因为生病和遇刺客等事没有好好陪心柔,听说桑家瓦子排了新戏,推了公务也要带心柔去看。
沈韵瑾自从嫁到将军府闷了一月有余,也想出门透透气,被萧恒得知了,特意派了人来告知她:“我定了包间,但没有预留你的位置,你还是在家待着好。”
沈韵瑾让传话的人回:“我没打算同你一道去,我有我自己的安排。”
见沈韵瑾执意要出门,萧恒亲自到沈韵瑾的院子发了一通火:“要杀你的人还下落不明,你哪来的胆子成天往外跑?”
沈韵瑾美目一转,云淡风轻道:“劳烦大少爷关心,我命大,没那么容易死。就是真死了,不也正好不碍你的事了?”
她成功把萧恒气走了。等萧恒前脚出了门,她后脚便换了妆扮领着绿箩走到街上去雇马车。
沈韵瑾本想带绵绵去听戏,但绵绵身子还没大好,需继续卧床休养,又听萧恒生怕她扰了他和心柔的二人世界的样子,顿时没了听戏的兴致,便转道带绿箩去好吃好喝了一顿,还给绵绵外带了几盒点心。
绿箩少跟沈韵瑾出门,不似绵绵那般放得开,凡事都想着她家少夫人的声誉,一路忧心忡忡。
沈韵瑾想让她开心些,揉着眉角说:“无妨。”
绿箩瞪大了眼睛,“少夫人这般高贵身份,遭受这等待遇还能笑说无妨,此心胸岂是一般女子可比的,依我看,少夫人以后定是顶有福气之人。”
她话倒是说得真诚,没有半点讽刺之意。
沈韵瑾悠悠叹了口气:“你再嚷大声些,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将军府的少夫人如今是什么境遇了。”
绿箩立刻噤了声,极不自在地把周围的人都瞪了一番,又回头愤然瞧了一眼那间雅阁,极惋惜地喃喃:“少夫人和安阳郡主这么惊艳的人,常人只是远观几眼都会沉沦,可是得到珍宝的人却不懂得珍惜,真教人伤心。”
祁王对安阳那不甚在意的态度连个下人都看得出来。
沈韵瑾让绿箩少嚼舌根,自己心里却暗自感慨了一番她和安阳不愧是手帕之交,连在婚姻里的运气都是如此相似。但不管怎么说,安阳是真心念慕祁王的,至少这一点她比沈韵瑾值。
沈韵瑾突然觉得这街逛得没滋没味。只恨安阳如今拘在深闺里一心想嫁人,不愿跟她出来瞎胡闹了。
她跟安阳只一起逛过两次街,一次扮作卖花的小娘子在城门楼子卖了大半天花,全然不顾形象地跟顾客调笑竟还占了上风。后来还有念念不忘的客人去寻,在城门白等了几日,怅然若失,以为她们是花仙子偷渡到人间逗人玩呢。
还有一次她们女扮男装作小吏,骑马从长街呼啸而过直往城外的山上去,仆役们跟都跟不上,那是沈韵瑾此前从没体会过的肆意张扬。
想到等过几日,安阳跟着祁王远赴楚地,她又失去了一个趣味相投的玩伴,沈韵瑾生出些许感伤,因此走到楼梯拐角没留神,差点被一个横冲出来的少年撞得摔下楼梯去。
绿箩扶住沈韵瑾,刚要开口呵斥,那少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姑娘救我!”
只见那少年十五六岁,高鼻深目,头发微卷,皮肤极白,是一副胡人长相。
“小兔崽子穷途末路了吧,见个人就想抓住当菩萨,你可看清楚了,这一个姑娘家家的,她能救你?你还是乖乖跟我回去,伺候好了主人,自有那荣华富贵等着你。”
少年身后传来一声尖利的暴喝,少年身子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沈韵瑾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人从下面的楼梯上来,那肥胖的身躯几乎占满了楼道,身后还跟着两个身高九尺的彪形大汉。
此刻像极了画本子里身世凄惨的弱女子被恶霸欺凌的故事,只是故事里的主角变成了一个身形并不算瘦弱的少年。
沈韵瑾心道这莫非是要英雄救美一回了?那少年长得很俊,这英雄倒是可以当一当,就是有些奇怪。
“你一个方方正正的七尺男儿,不去跟他们博一博,怎的叫我家姑娘救你?”绿箩挡在沈韵瑾面前厉声问。
“就是,你一个大男人,向一个姑娘求救,岂不是让人笑话?快别费这窝囊劲了,留着精神去主人家好好使吧。”肥胖女人阴笑道。
少年听罢额头垂地,一个劲地给沈韵瑾磕起头来:“姑娘求求你,五百两白银就能将我买了去,姑娘发发善心罢。”
这番动静引来了不少人看热闹,雅阁里的几位公子都出来了,一脸戏虐地伏着栏杆。都是京城里叫得出名字的矜贵公子,祁王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一脸事不关己的漠然。
羌芜国的五王子居然也在这群人当中,双手抱胸,似笑非笑。
这些人看见沈韵瑾,同时发出一声“哟嗬。”却并不揭穿她的身份,只等着看好戏。
绿箩急了,只想快点挣脱那缠人的胡人少年,拖着沈韵瑾欲从他身边绕过去。
少年绝望地闭了闭眼睛,伸手拉住了沈韵瑾的衣裙,他带着喘息低声道:“姑娘,他们给我下了药,我快忍受不了了。”
他从脸到脖子都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连指尖都在颤抖。
“你你你……你离我家姑娘远点。”绿箩脸色骤变,猛地推了一把少年,少年身形不稳,踉跄向后倒去,身体的反应暴露在众人眼下。
倒在地上的少年手里还紧紧拽着沈韵瑾的裙摆,连带着沈韵瑾也往前晃了几下。绿箩发出一声尖叫,大着胆子去踢少年的手。
“我看姑娘就救了这个可怜人吧。”人群中有人嬉笑着喊,“这么个俊俏小郎君,买回去可享福咯。”
那胖女人插着腰开口:“这是有贵人预定了的,万事预备好只等送进人房里了,这个时候横插一脚坏人好事可不地道。不过嘛……”胖女人话头一转,“我做生意的,不会跟银子过不去,这姑娘若出得起价也不是不可。”
她满面讥笑地伸出一个手指头:“价格也不贵,一千两白银就行。只是这姑娘怕是把自个儿卖了也出不起吧。”
沈韵瑾无视胖女人的鄙夷,她今天出门只是想找点乐子,并不想横插一脚坏人好事。别说一千两白银,哪怕只是一两银子,她也不打算管这闲事。
“并非小女子没有善心,是实在没这个本事,告辞了。”沈韵瑾狠狠扯回自己的裙角,抬脚欲走。
“一千两白银,我出了。”一个声音朗声道,随即几张银票从二楼飘落下来,正好落在胖女人的脚边。
说话的是羌芜国的五王子。
胖女人捡起银票数了数,立时满脸横肉笑得乱颤:“哟,还真有冤大头,行吧,这新出炉的小倌给你了,还是个雏儿呢,你也不亏。”说完一扬手,领着两个彪形大汉走了。
楼上的一群人面面相觑,难掩惊讶和兴奋之色。
羌芜国的五王子翻过二楼的栏杆轻轻一跳,落在了楼梯上,他扶起因浑身燥热开始发出微微呻吟的少年,那少年攀着他的脖子整个人紧紧缠绕在他身上。
这画面实在令人无法直视。
沈韵瑾想错开目光,五王子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眼睛,眉毛一挑冲她一笑:“在下栾枫,想请姑娘帮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