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由衷 第4章 Chapter 4. 《妖月》

算不上是一切的起因，但是也许这一件事没有发生的话，倾慕永远也不会答应去那个晚宴。如果不去那个晚宴他的人生和现在也许不会太大的差别，还是每天睡到自然醒，想工作了就随便接一两个活儿，不想工作了就躺在沙发上看看小说，看到眼皮打架了就去睡个回笼觉，每天活的像一个勤奋的小面包。

他还是会遇到易免，只不过是通过不同的方式，因为不一样的原因。易免第一次见到他会以朋友的朋友的身份，而不是他公司里小小的一个艺人。他们可能会成为点头之交，或者狐朋狗友，甚至是生死之交。但是没有包养这样一层龌龊的关系，两个人永远也不会自然而然地脱下最后一层衣服，做到完全的坦诚相待和不设防。

这件事就是倾慕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在河边漆黑的仓库里，整个河边的仓库都被一家小有名气的黑白通吃的物流公司租了下来，前门进去是物流咨询，后门通往的暗房则做着借贷追债的生意。

用力挣扎了一下手上的铁链却连个响儿都没有，倾慕叹了口气，“我怎么还活着？”

这才是他不明白的地方，这里是哪里，对方是谁，其实都不重要。他有一种被骗的感觉——那个大卡车朝他撞过来的时候他就以为自己已经死了，那一瞬间他有些释然。当时他在想，原来死是这样的感觉，来不及后悔也来不及悔恨，没有释然也没有原谅，更没有漫长的走马灯。

莫名的，他松了口气。总算知道了，他总算知道，死是什么样的感觉了，这样就算死也没有遗憾了。

谁知道一觉醒过来他虽然浑身酸痛但是连骨头都没断。

强烈的被欺骗了，白死了的感觉让他眉头皱在一起。

“你小子别他妈给老子装蒜，你和你那个浑老子一个也别想死，全部都给我活着，把欠下来的债都还上。”

“哈？我老子？”倾慕抬起头——他平时夜视能力一直不强，不过今天倒是很清晰的在夜色中看到了东西。

漆黑的仓库只有顶端的窗户透进来的月光这一个光源，月色下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一个看起来有两米高，一身腱子肉，站姿闲散，流里流气的。另一个则矮一些，站姿挺拔，身形更加稍微瘦削。虽然第一个人看起来不好惹，第二个人却应该当过兵，武力值更强。

倾慕掂量了一下，觉得他打不过第二个人，第一个人也打不过。

大壮怪笑了一声，从阴影中一抓，抓来了一个蓬头垢面，身材瘦弱，瑟瑟发抖的男人。

“你就乖乖的从了吧，你老子也是仗义，一直藏着这么一个长得像黄花大闺女一样的儿子，快被打死了以后才说。你也尽尽孝，就十五万，你这样的姿色拍两个片儿就还上了，你们父慈子孝继续回去过好日子……”

男人的声音刻意压低，似乎想要营造什么压迫感，倾慕却把目光转到男人身上。

“十五万？”十五万，他要儿子去卖身，父慈子孝？他是一觉醒来穿越到什么常识更改的世界了吗？

“把钱还上，以前怎么过的现在还怎么过，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也别给我们找不痛快。”小壮沉默了这么久，终于说话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面无表情。

倾慕没有说话。

看他不说话，两个人又上演了好几出的红脸白脸，又是让他老子劝他，又是打他的老子朝他示威。倾慕在想，看着这个片儿的剧本不太适合强买强卖，要不然强迫他按个手印儿直接动手就行了。

“我……”倾慕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一边的鬼哭狼嚎，少年清冷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慌乱，“是不可能同意的。”

赶在两个人要说什么之前，他说，“其实很好解决，我不怕死，你们要么现在杀了我，一分钱也拿不到，要么放我出去，我直接举报里你们公司就自杀。舌头就在我嘴里，拍片儿的时候你也不能绑着我，我不仅不会配合，我还会死。”

倾慕说着说着觉得好玩儿，还笑了一下。

“你别跟老子整这一出……”

“值得吗？”倾慕笑着问，“多少钱工资啊，就讨十五万，还有一部分是放贷放出去的，到你们手里有一万块钱吗？为了一万块钱值得吗？说小了也是绑架勒索，说大了我可就要死了。”

倾慕的声音实在是太冷静了，这种情况下他还有说有笑的，在这么适合杀人抛尸的漆黑的野外，倾慕的声音竟然让两兄弟毛骨悚然。

“我有个提意。我老子以前是做汽修的，赚的不少，你们督促他一天工作20个小时，让他在新工作的岗位预支工资，找同事借钱，把钱还上，你们的手段我不了解。我一个月给你们一万块钱。”倾慕笑了，“都是小本买卖，我也理解你们的难处。赚个外快不好吗？”

“你还是怕死的。”大壮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阴惨惨地笑。

“或者我死。”倾慕耸了耸肩，“随你们赌，我无所谓。”

倾慕以前不是没和□□打交道，这些小喽啰都是穷街区出来的被生活所迫的人，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见识，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贪图便宜。他可以为了五千块卖命，他买这条命就行了。

大壮和小壮凑在一起商量了半天，放了不少狠话，最后还是受不了那一个月一万块，威胁了他半天给他放跑了。

问题在于，他回家了以后翻了翻银行卡，就看了看存折，发现他自己去找个卖身的工作还真不一定能一个月卖出一万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经纪人给他打了电话，问他有这样一个机会，就看他会不会来事儿了。

倾慕，“会，先会一个月。”

倾慕很豁达，下个月受不了了他大不了就去死。

只不过没想到短短的一个月，机遇一个又一个的砸到他头上，就像老天都想让他多活几天一样。

他妈妈是个文艺少女，在他很小的时候曾经抱着他说，“天无绝人之路这个俗语其实非常浪漫。这个世界这么大，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一定不会遇到穷途的。”

“绝症呢？”他那时候问。

死亡是绝路吗？还是路的终点？人应该在最好的年华，在还没有遇到绝路之前一了百了吗？这样一生都是康庄大道。

……

倾慕只装了半个小时的大尾巴狼，一觉醒来多了个金主，他的气焰一瞬间就没了，整个人回到了生命中最本源的状态，在襁褓里的样子，就连提前离职要签的离职合同他都懒得亲自去签，拖了将近一个月才终于有了动力。

那天下了点小雪，趁着地上的雪还没有被踩得和泥巴混在一起他早早的下楼买了一杯奶茶，穿着他新买的羽绒服一路顺着小公园闲逛正好逛到了一处计程车停靠点。他上了车围着不堵车的路兜了一圈风竟然正好到了公司附近，他才慢悠悠的进了公司。

走进公司后他竟然还凑巧的遇到了宴会那天遇到的师姐。

苏霖看到倾慕走近，有点惊讶的朝他挥了挥手，“好巧，来开会吗？”

“来辞职。”

苏霖张了张嘴，沉默了。

她知道大老板看上了倾慕，以为倾慕要青云直上了，没想到再见面倾慕已经辞职了。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用想都知道。

谁知道倾慕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子，“我嫁入豪门了。”

“啊？”苏霖眨了眨眼睛，“嗯？”

“所以不工作了。”

“咳，”收回了自己该死的同理心，苏霖清了清嗓子，“还挺……适应？”

“适应。”倾慕觉得有意思，掏出手机，“加个联系方式吗？以后帮你平步青云。”

苏霖一个劲儿的笑——不知道现在的孩子是真的年纪小异想天开还是在跟她开玩笑，但是她该死的同理心收起来就发不出来了。笑完了也加了倾慕的微信。

“那现在在做什么？”

“不做什么，躺着。”

苏霖又笑，“不会无聊吗？”

倾慕看她的眼神好像不是很理解，“睡到中午，起来吃饭，然后看小说，看腻了以后下楼散个步，顺便拎杯奶茶，回来以后打游戏，打到晚上点外卖，如果有活儿就干活儿，没活儿就刷视频刷到晚上两点，然后睡觉。”

“很忙，都没空睡觉。”

“哈哈哈……”苏霖低头笑了笑，掩饰了自己的神情——其实没有鄙夷的必要，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活法。他未来可能会后悔在这个时候出卖了尊严，可能会后悔没有索取更多的资源，可能会感谢自己在玩儿什么都开心的年龄好好地玩儿过了。

但是就算明白世界上没有公平可言的道理，忍不住在心里产生恶感还是会存在的。

敷衍的笑了笑，不想把自己的情绪强加在别人身上，苏霖草草地和若无所觉的倾慕道别，转身就要走。

“嗤——”一个毫不遮掩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两个人一起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红白旗袍的少女从他们身边路过，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发出了不屑的声音。看到两个人都看向自己，少女也不犯怵，而是直直的撞进倾慕的双眼。

少女的五官就像是清水中晕开的血液一般，浓郁又柔和，像是一幅漂亮的水墨画。她的瞳仁漆黑，慢慢地装在她的杏眼中，漆黑的头发没有一丝杂色，映衬着她连血色都透不出来的象牙般的皮肤上。

“看什么？”少女的声音自带的很娇弱，语调却非常嚣张。

“看你好看。”倾慕实话实说，“像白雪公主。”

如果白雪公主是中英混血的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少女忽然语滞，准备好骂人的话全部都堵在了嘴里。

再加上倾慕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给她太多恶感，好像在陈述事实一般，把她的气焰一下子杀了下去。

“倾慕。”倾慕自我介绍。

“方日晴。”不情不愿的，方日晴朝倾慕点了点头。

苏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抬头看向方日晴，“方导？”

“抱歉，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苏霖，对您现在正在负责的项目非常非常感兴趣，能看到《妖月》成功上映一直是我的梦想，您正在招募的所有女性角色我全部都投了简历。”苏霖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还有部分男性角色。”

“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认同您的理念！”

《妖月》这个名字倾慕并不陌生。

妖月据说会是国内国宝级的导演方岷山和国宝级的演员良牧共同合作的最后一部电影，再加上两人在此之前都有退隐的想法，这部电影很可能是两人的收官之作，在当年受到了大量的关注。

但是在同一年的时间内，良牧出车祸身亡，方岷山也因为爆出很多政治上或者个人作风上的黑料被封杀，没有发任何声明就直接离开了国内。国内的影视界仿佛是半壁江山塌了，从此《妖月》这个电影名也似乎成为了某种禁忌，没有人再提起来。这部电影的版权本来就归方岷山和良牧两个人共同所有，想要拍出这部电影更是不可能。

除了一个人。方日晴是方岷山的宝贝女儿，是在剧组看着最顶级的导演和最顶尖的演员工作长大的。她想要拍这部电影，但是拒绝一切和良牧以及方岷山的相关宣传，演员也坚持只使用没有任何名声的演员，再加上各种政治纠纷，让这样一部伟大的电影遇到了投资危机。

但是这也正是苏霖佩服的一点，她仿佛看到了这部电影几经周折后最闪光的样子，她希望这部电影也有自己的影子。

“我认得你，所以才想打个招呼。”方日晴笑着说，“因为重复看了很多遍你的简历。”

苏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我注意到你最用心的简历投给了一个代号月老的男性角色，这一点和我的理念不谋而合，我觉得一个性格这么男女老少的角色由一个女性演员来演绎可以更好的体现他的神秘和诡谲！”

“因为……”苏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说这句话的人太多了，她不想显得随波逐流，“良牧老师一直是我最喜欢的演员。演绎他曾经的角色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一个梦想。而且我会给这个角色和老师完全不一样的演绎。没有人可以超越他，我不想东施效颦。”

两个人提到自己的梦想双眼都在发光，明明第一次见面已经有了很强烈的情感联结。倾慕低头笑了笑，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

他还要签解约合同，以后也不会做演员了。虽然他做演员的短暂半年只是跑了半年龙套，演了半年貌美如花的尸体罢了。

苏霖才是演员，他就是个来打工的，不做演员做别的工作如果能赚到钱也是一样的。

他对现在的工作就很满意，又很赚钱又能躺平。

毫无留恋的签了解约合同，倾慕哼着歌走出了公司。

从此以后，他就不是演员了。

最后倾慕还是回过头，看了没来过几次的公司一眼，算作最后的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