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蓝 第33章 第 33 章

“殷总，董事长在包间里面等您。”秘书这时见殷龙亦打完了电话才敢从大厅里面出来。

外头风大，殷龙亦的短发被吹得凌乱，生冷眉峰下的眼里显出一片阴影。他不说话秘书也不敢开口催，只是焦灼地抿着唇站在原地，表情紧张。

“走吧。”在秘书急得不知所措的时刻，殷龙亦才总算肯抬脚往里走，有侍应生过来为他领路，身后传来秘书如释重负地一声短吁。

一道厚实的水墨屏风将包间一分为二，侍应生走后秘书接着带殷龙亦往深处走，最后伸手替他撩开室内凉亭上方古香古色的珠帘，殷丰源端坐在品茶的矮桌后，手中捏着一杯还盘旋着雾气的清茶。

他慢慢抬头看了一眼殷龙亦，随口问道：“是很重要的电话？”

殷龙亦不置可否地轻点下巴，他没有过多解释，随即将视线看向殷丰源身旁的人，抱歉地说：“让您久等了，余局长。”

对方很快向他伸来一只掌心：“殷总言重了，初次见面，还要多多关照。”

半人高的景观山水就在背后，绿树郁郁葱葱，木桥上的假人儿谈笑风生，小河里锦鲤扇动鱼鳍，游得轻快愉悦。

有殷丰源在中间搭桥，这位不过三十多岁就身居要位的资源局新任局长关于汽配城的问题并没有不依不饶，而是最大程度地表达了自己的善解人意。

“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而已，谁又能保证做任何事都不会发生意外呢？”余局长喝了口茶轻笑着说，“我虽然是才调任过来的，但也翻过之前的很多共赢战略方案，局里不是第一次和殷氏合作，以后也还有很多机会，不管董事长还是殷总，我们都是一向放心的。”

他伶俐而世故，尽管心知肚明这件事的第一责任方毫无疑问在殷氏，但殷氏毕竟百年龙头企业，在云市的地位不可撼动，董事长都亲自邀约，既然殷氏已经给了台阶那他也就顺着给个面子朝下走了。

殷丰源交道打得多的上任齐局长因为动了医疗工程的款被逮捕，后续调查中更是牵扯出将近十多起贪/污案，数额超千万，举国震惊。事件经曝光后民愤激昂，几乎要认定整个资源局都是蛇鼠一窝找不出好人。

没想到这样的烂摊子却让飞快调任而来的余局长处理得十分妥帖，殷龙亦不得不对这个面容温和友善的男人刮目相看。

尽管他内心清楚余崇林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三十五岁坐到这个位置，还是太年轻得过分。

殷龙亦茶喝得少，听殷丰源与余崇林交谈，聊的都是关乎合作和发展，看似简单实则是你来我往的无声对弈。

殷丰源到底在这个圈子里待了几十年，他说的话，那是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多余的程度，只看对方如何去斟酌其中意味。

殷龙亦并不显山露水，几乎很少开口说话，照殷丰源给他编排的人设，他只是一个自由散漫随心所欲又被家里宠坏了的大少爷，前申多次需要余崇林多多担待的那种。

“我听说这次新区的项目董事长已经全部都交给殷总了，不知道殷总能不能和我聊聊呢？”

殷龙亦闻言抬眸，恰好对上余崇林带着浅淡笑意的眼睛：“我还没怎么和殷总说过话。”

殷丰源适时一笑：“说出来不怕局长见笑，他大概都还没弄明白我们在说什么。我这个儿子哪里都好，就是差了些独当一面审时度势的能力，这才带出来多见见世面。”

殷龙亦面色白了几分，第一次出言反驳道：“总归也在这里坐了这么久，聊的是什么还是能弄明白的。”

“你要是能弄明白也就不会放任手底下的人就这么做错事。”殷丰源不客气地说。

殷龙亦不做声，神情不太好看，落在余崇林眼里像是父子不和，在绝对强权和打压下的殷龙亦成了可怜的那一个。

于是一直到最后殷龙亦也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离席前殷丰源和余崇林说汽配城新接手的投资商资料会跟合同一起晚点发过去，没有问题的话再选个时间签订就好。

殷龙亦点头附和，看起来是想补充点什么，但被殷丰源的一个冷漠眼神驳回了。

在余崇林心底，这已经是一个没有话语权也不被信任的草包总裁，关于殷氏集团小殷总商业能力比起董事长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传闻还有待商榷——看来殷氏主心骨还是离不开殷丰源。

“你又这么急着跑！”殷丰源厉声叫住殷龙亦，“你急着回去做什么？”

“爸，我都已经让人当成傻子看了，”殷龙亦回头无奈道，“还不允许我先走吗？”

殷丰源缓和了神色：“没说不让你走，只是你好歹要给我个理由。”

“没别的理由，就是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殷丰源看着不知何时起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还要多的殷龙亦，肩膀上无形的东西堆叠交织，很多其他的场景都没有像现在这一瞬间那么清晰地让殷丰源意识到，殷龙亦已经超出他预料的成长得很好了。

他把偌大一个企业交给殷龙亦，他口口声声说不要求殷龙亦什么，然而面对无法预知的问题他还是第一时间把怒火撒到了殷龙亦身上——但这本就是不对的。

在这条路上殷丰源没有给过殷龙亦太多正确的指引，殷龙亦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他自己摸索着学习，一点一点积攒出来的。

这已经是非常难得的结果，殷丰源觉得自己还是有错，自己不能一边依赖着殷龙亦，一边又指责他的不完美——殷氏如今发展得很好，而自己这个甩手董事长已经过了好几年悠闲生活，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想到这里，殷丰源叹了口气：“不好意思，龙亦。那天对你发了脾气，还说了不好听的话。”但那绝非我本意。

殷龙亦眼皮垂下来，说：“我知道你不是气这个项目的事，你只是怪我总是很少回家。”你也许，也只是太过想念我。

我们不是没有感情，我们可能只是不善于表达。

“嗯，”殷丰源拍了拍殷龙亦宽厚的肩，“今天的事也别太放在心上，这个余局是才调过来的我们都不熟，留着些底总是没有坏处的，他们局里水深，最近又在风口上，等再过段时间摸清楚对方情况后再多接触也不迟。”

树大招风的道理谁都明白，殷丰源自己是将要退位无所谓官商之间的尔虞我诈，但殷龙亦毕竟年轻前路仍长，多少要替他留些底牌。

“我知道的，爸。”

“今天回家去吃饭吧，你妈做了你爱吃的菜。”

殷龙亦顿了顿，没有拒绝：“好。”

回去的路上殷丰源好奇问起今天那是谁的电话，这么大面子能让殷龙亦把余崇林都撂在茶间等待。

殷龙亦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称赞说余局长是个大肚量的人，应该不会跟他计较这些。

徐芸年轻时和殷丰源一起管理殷氏，如今已经淡出商界许多年的她早早做起了全职太太，闲暇时间除了和其他富太一起约茶打牌，更多的还是喜欢在家里研究食谱。

殷龙亦很久没回家，徐芸这回知道他要来特意让佣人出门买了新鲜食材，亲自下厨给儿子做菜。

进家门后脱了外套，殷丰源和殷龙亦直接走向餐厅，一家三口很少像现在这样其乐融融吃一顿晚餐。

“看你最近是瘦了不少，新区的项目都处理好了吗？”徐芸看着殷龙亦削瘦的脸，知道他这段时间为了这点纰漏忙前忙后，眼中充满不加掩饰的心疼。

殷龙亦淡笑，自动省去一些复杂的中间步骤，长话短说：“项目上的事爸帮了我不少忙，目前都一切顺利。”

“没事就好，你啊，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适当该休息还是要休息。”

殷龙亦一边吃菜一边点头：“我知道的，妈。”

徐芸给殷龙亦碗里夹着雪松牛肉，说：“高家在松山的温泉酒店开业一周了，高夫人邀请过我好几次，我想公司的事你大概都已经忙完，要不抽个空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就当度假散心了。”

殷龙亦想了想，暂时同意：“可以，我会安排一下时间的。”

殷丰源一直不动如山，直到一餐临近结束，他突然问殷龙亦：“我听许凡说你之前带了个女孩回老宅？”

他并不是在质问，口吻也很平淡，只是接着语重心长地说：“你年纪也不算小了，和你同龄的显阳都已经结婚，你要是有情况也可以直接告诉我和你妈，看看是哪家的姑娘，我们替你斟酌斟酌。”

殷龙亦没说话，徐芸坐在一旁，察觉到他慢慢暗下去的脸，于是扭过头对殷丰源抱怨道：“你问孩子这些做什么？如果真的是两个人处对象，他自己难道没有分寸还需要你指导吗？”

殷丰源无奈说：“我也只是想为了他好。”

好像即将要开始一场没有意义的争论，殷龙亦及时出口，阻止了这一切的发生：“当时是有带一个女孩回去，但不是处对象。高显阳的老婆是她妹妹，她过来参加妹妹的婚礼没有住的地方，我们关系还算不错，就当是给她借住一下。”

徐芸小声问：“你说显阳新婚的那个老婆？我记得是付家第二个女儿，但又姓赵。她们是亲姐妹吗？”

“是。”

“那奇怪了，既然是亲姐妹，怎么姐姐去妹妹的婚礼会没有地方住呢？”徐芸疑惑道。她其实没有别的任何意思，只不过是单纯好奇。

殷龙亦不想在父母面前提起付西漫家里的事，虽说圈子里很多人都知道高显阳娶的是曾经付家的私生女，上头还有一个正室大女儿，但关于这个正室女儿的身份又鲜少有人提及，付家归根结底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

“她不经常在云市。”殷龙亦这么说。

徐芸点到为止不再追问，殷丰源也没有多说，只是问殷龙亦今晚要不要在家里过夜，让佣人给他准备洗漱用品。

“不了爸，我回去还有点事，下次再回来陪您二位吃饭。”

殷丰源看他许久，最后只是说：“路上注意安全。”

“好。”

殷龙亦离开前，殷丰源终究是没有忍住，问了自己儿子一句：“如果只是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你都会带回老宅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