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必报 第11章 京城祝寿

有一句话叫：

太守巡游，春风满马。①

阮芥刚读到这句话的时候，心情甚是复杂。

曾听老君讲过，人间尽是读书人，你看着不起眼、摇头晃脑之乎者也的一个书呆子，说不定就是一个留名青史的大诗人。

阮芥从前有所怀疑，读到这句话的时候却是信了。

如此含蓄清新，不媚不妖的马屁词儿，别说神仙，就是玉皇大帝都不一定能想得出来！写此句之人不留名青史，还有什么人配留名青史？

阮芥虽自负神仙身份，但是偶尔也觉着自己应当入乡随俗。

就比方说这出行的讲究，一个小小的人官太守，出行都得骑马迎风，他堂堂一个土地，还不得更有些排场？

阮芥倒也不是那没事儿找事儿、重视排场之人，只不过是京城兔儿爷寿辰快到了，准备大办一场，邀请了京城附近和他交好的所有神仙一同去祝寿。

各方土地城隍、灶王月老都要去祝寿，阮芥虽不是什么大神仙，但是也不能在众仙面前丢了面子，那出行、排场、寿礼这些东西就都要考虑好，不能丢了体面，让人笑话。

寿礼已经准备妥当了，是阮芥在西山养了五百年的一颗肉灵芝。当时给睚眦治伤的时候用了个灵芝把儿，现在就剩下了个灵芝盖，圆圆乎乎，乖乖巧巧地窝在阮芥准备的红缎盒子里。

问题就是这出行。

骑马吧，阮芥不会，还有些危险。若是在兔儿爷府邸大门摔个狗吃屎，那阮芥可真成了众神仙的笑料。

坐轿子吧，阮芥觉得矫情，又不是大姑娘出门，用轿子遮得严严实实，少了点儿阳刚之气。

阮芥掐着手指头盘算，城南月老与白娘娘交好，在月老庙养了一群小蛇，到时候施个放大咒，骑着巨蛇出现，那必定是风光无比。

而城北城隍领地恰有一棵柳树成精，枝条蔓蔓，能延展上百里。到时候老树编一藤椅，城隍坐在上面，慢慢悠悠、从天而降，那才是一派世外高人风范。

而阮芥，一无宠物，二无交好大妖，庙里面唯二的活物也只剩下了他和一只秃了毛的黄鼠狼。

就不说如何风光登场了，就是能不被众神仙耻笑，都是一件难事儿。

难，难，难。

世人只知当官好，不知当官难。不仅得帮百姓抓黄鼠狼，在官场上的面子排场，上司下属相处之道，都是学问。

阮芥叹了口气，招来了出去觅食的黄鼠狼。

黄鼠狼黑溜溜的眼睛咕噜噜地转，嘴角还沾着一片鸡毛，一身灰白皮肉，一脸狡猾鸡贼，如果能变成人的话，估计长得也像是那爱偷偷溜进姑娘闺房的无耻流氓——还得是个没有头发的。

若是带着这东西去参加寿宴，那阮芥可真成了京城神仙的笑料了。

阮芥看黄鼠狼这流氓相看得心烦，索性出了庙门，去了青楼——一醉解千愁。

六月十三，吉，兔儿爷②寿辰。

阮芥到底也没能找到一个体面点的出场方式，更不愿意坐轿子，就只能骑马过去。为了营造“春风满马”的感觉，阮芥还施了个小法术，在白马身前吹了一轱辘一轱辘的风，他自己身着白衣，衣袖飘飘，也稍稍有了些仙人之姿。

“幸会幸会。兔儿爷近些年身体可还好？”阮芥到的时候月老和城隍都已经到了，正在门口与兔儿爷寒暄。

人间过年都没这么热闹过，天上黑压压的全是各路神仙的坐骑宠物，狸力奔走，蛊雕翱翔，满天满地都是珍禽神兽，凤凰鸟华丽的尾翼扫过京城群芳阁的檐角，烧出了一片灰黑。巴蜀大蛇在错落高低的城市中蜿蜒游走，鳞片扫过，一阵窸窣之声。

兔儿爷陶蹊是京城守护神，几乎可以算是人间神首，他的九千岁寿辰，自然排场巨大，连太上老君、王母娘娘这些神仙都送来了贺礼。

阮芥骑着小白马，哒哒哒哒一路走过来，越走后腰越低，到最后连小风都不吹了，臊眉耷眼地蹭到陶蹊身边，把寿礼放下之后，窝窝囊囊地说了几句吉利话。

陶蹊身边围了一群神仙，看到阮芥之后，神情各异。看到阮芥拿着的寿礼盒子，有一个看着年纪稍稍小一点的神仙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剩下的神仙虽并未笑出声，但是眼中却是藏不住的调笑轻浮。

“阮大仙身体可好？”那笑出声的神仙觉得自己稍稍有些不得体，便主动开口寒暄。

阮芥一时怔忡，张了张口道：“还……还好……”

说完，阮芥的脸一阵通红，匆匆冲那些人作了个揖，转头离开，在陶蹊的院子里找了个角落窝成一团，猫了进去。

陶蹊是他自小就认识的，虽比他年长几岁，但也算是相伴走过几百年，必然不会计较他是否得体。阮芥也并非是嫉妒陶蹊官运亨通，他只是恨自己不争气。

因为不争气，留不住大仙。因为不争气，给自己长不了脸。因为不争气，连最好的朋友九千岁大寿，都不能在众人的目光里，堂堂正正地祝福。

阮芥吸了吸鼻子，忍住了鼻头的酸意，随手拽了两根草，一折一拧，再打个结，两根草就成了一个草编的小人。脑袋空空圆圆，四肢又细又长。阮芥看了看，觉得不甚满意，就又拽了半根草，在小人的脑袋上绑了半根草，左右乱翘。

是一只小兔子。

“咳咳咳。”阮芥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道：“这是陶蹊。”

他又编了一个小人，脑袋大，手短腿短，身子圆乎乎的。

“这是我。”阮芥眯着眼睛笑了笑，嘴角酒窝若隐若现。

他笑完之后，抿了抿嘴，表情有些微妙，手上动作不停地又做了一个小人。

做完之后，他的眉眼之间有些落寞，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手里的小人，才开口道：“这是大仙。”

小土地神说完之后，心里面突然泛起了一丝酸意，这阵子心酸来势汹汹，勾得他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想念大仙了。

①出自汤显祖《桃花扇》

②兔儿爷，在一些神话传说里是北京地区的守护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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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京城祝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