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皓根本不可能装作没看见,他甚至还和这个主驾驶座的男人点头致意。夏芸熟练地踏上了副驾驶,透着车窗与她们告别,可能也只是在和林薇薇告别。
这条路灯火通明,半夜却有着别处没有的繁荣。他觉得这个男人的脸很眼熟,究竟在哪里见过?
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自己给夏芸发小时候很沉稳,然后被嬢嬢逗哭的三张照片时,夏芸说和他现在一点儿也不像。
这个男人很像自己的小时候,或许应该反过来说,自己小时候和这个男人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原来竟然是这样吗?
“和你现在一点儿也不像...”夏芸曾经这么对他说过。
严皓笑了笑,不知道是笑还是哭,总而言之,现在笑得绝对比哭还难看。
她也会夸那个男人可爱吗?严皓不知道。他现在只知道遥不可及的月亮早就有星星作伴,他作为一阵风,只是拂过,不可能长久停留。
车上开着暖气,虽然在外面也就站了没一会,但手还是冻得发红。
夏芸熟练地扣上安全带,把一旁空调的出风口对着自己,“你怎么想要来接我?”
“不是你发的定位?”陆芝杞的语气没有想象的那样强硬,甚至他没指责夏芸偷跑出来,还来的是这种地方。
夏芸自知理亏,是林薇薇发的定位!她可不是很想让陆芝杞知道她来了酒吧。
“你就不怕我今晚不回来了?”夏芸烘烤着双手,看了眼陆芝杞,饶有兴趣地发问。
“在外面野完总会回来的,你没地方去。”陆芝杞的回答倒是出乎夏芸的意料,前半句仿佛自己是个受气小媳妇,后半句又挑明了现实。
“那可不一定......”夏芸嘴硬。
“老宅里没人找我吧?”夏芸补了一句,心虚。
“我说我带着你先走了,没人多问。”
夏芸:“那就好!谁敢多问你啊,陆少。那不是自讨苦吃吗?求求陆少手下留情,可怜小女子孤苦无依......”
陆芝杞叹了口气,夏芸这个上杆爬的速度小时候就有所领教,“差不多得了。”
夏芸吐了吐舌头,见好就收。
“在家还是多些分寸,每次都是我替你打掩护。”
夏芸搓了搓自己回暖的手,头向后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她懒得回陆芝杞的话。本来想接一句“这样的事儿还少吗”,但是她总不好拂了他“同甘共苦”的心。林林总总,最后嘴边终归落下一句,
“少管我。”
夏芸依旧嘴毒。
俩人一路无话,夏芸跟着陆芝杞走进电梯,这种房子都是一梯一户的大户型,电梯厅显得有点空旷,陆芝杞不像寻常人家放个鞋柜在厅里,他只是放着一辆骑行车,不过看落灰程度,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位子了。
门外是那种声控的暖灯,有人经过才会亮,陆芝杞先迈出电梯站在光下回头,光影流转。他这张脸,皮相柔美,骨相优越。夏芸从陆芝杞开始抽个子,就早早意识到他是个红颜祸水。
至于后来性子变化良多,也是属于意料之外。
可她凭什么说陆芝杞变了性子,明明自己也变了很多。
夏芸一哆嗦,瞳孔震颤后,心跳开始加速,仿佛刚暖回来的身子现在才装下夏芸的灵魂。她跟着陆芝杞走进室内,开了目之所及所有的灯,感觉才缓过来劲。
“我感觉我有些醉了。”夏芸一下子扑倒在沙发上,也没管陆芝杞此刻在做些什么。
她开始自顾自地哼起一首日文歌,翻译过来的名字叫做“直到日落”,明明感觉自己没喝多少酒,甚至这个醉人来得后知后觉,她在沙发上翻滚,她想起了夏士祁去世后迎来的复活节假期,她一个人去了大阪。
一个人逛着有许多和牛烧鸟店铺的街,饿了就随便找一家店吃饭,老板很健谈用着他一口日式英语,夏芸手脚并用地形容着,鸡同鸭讲,但是手舞足蹈的样子很开心。可能那家小店并不是五星级甚至米其林,但夏芸依旧记得那很好吃,老板送夏芸出门的时候,外面下的雨正好停了,潮湿的地面泛着光,太阳要落山了,而她挥手道别。
北岛有一首诗叫做《波兰来客》:
那时我们有梦
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
杯子碰到一起
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短短几行,夏芸记了很久,她每年生日都许愿,一定要永远任性,可也就是说说而已。
“你喝了很多吗?”陆芝杞的声音从夏芸脑袋上方传来。
当夏芸睁眼的时候,陆芝杞贴她很近很近,近到能嗅到双方的呼吸,她以为他要吻她。
不知道为什么,夏芸竟然是有些期待,她努力不让自己闭上双眼,盯着陆芝杞,眼皮颤抖。
陆芝杞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深吸一口气,随即起了身,“还好,给你煮醒酒汤。”
呼——夏芸松了口气,张开嘴巴开始汲取大量的氧气,想缓解自己刚才想多了的思绪,却没看见陆芝杞是嘴角上扬着离开。
俩人的革命友谊,或许从来就不曾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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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岁那年,夏士祁与林晓仙发生了口角,而罪魁祸首就是夏芸。她从小好动活泼,长得也是可爱讨喜,甚至在幼儿园汇报表演的时候,还被星探看中,想要带她去拍广告。后话是家里没有一个人同意夏芸去拍广告,母亲虽然是全职在家,父亲做的是会展市场类的工作,但依旧与老一辈不谋而合,不然遥想现在夏芸岂不是早就实现财富自由。他们俩探讨而吵架的应该就是夏芸应该去哪里上小学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问题。
夏芸那个时候根本意识不到什么,只是觉得跟着夏士祁没有那么多管教,能各地飞来飞去,说不定也不怎么用上学。夏士祁很宠她,可能是也就这么一个女儿的缘故。但林晓仙不肯,或者说林家人也不肯。
她这个母亲哪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懦弱太听话。此生唯一一次的勇敢献给了与夏士祁结婚,虽然结婚后夏士祁很少回林家过年,不知道是不被承认的婚姻还是一些别的原因,但俩人也幸福美满了二十年。夏芸没问,林晓仙也没多说。
夏芸很快就被送进了机关小学,比陆芝杞低一年级。好在唯一的念想就是与陆芝杞一起上下学,能减少很多被迫在学校守规矩的难受心情,那个时候的陆芝杞还很多话,俩人无话不谈形影不离。小学生还没有那么多的男女大防,起码在那个还没流行智能手机的年代。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在未来的几年里,夏芸与陆芝杞很快就成为了两类人。陆芝杞是天生的读书人,无论哪一科都能名列前茅,长得帅成绩好,没有哪一个老师能拒绝这样的学生,而夏芸就是那种不被期待的学生,不被老师经常请去办公室喝茶就谢天谢地万事大吉了。
唯一的交集就是递情书,这是夏芸最喜欢的环节,她最高纪录在运动会收着十几封不同卡片花色的信封,都是情书唉。女孩子就是用心,相比一些男孩递给夏芸的所谓情书无非就是小纸条罢了。
“是呀是呀,我是他妹妹,我来给你转达吧。”夏芸从小学开始就喜欢说这句话,这句话在关键时刻非常有用,关键时刻就是迷妹要给陆芝杞递情书。当然青春期之前,是这样的。
可无论是夏芸听从了林家的安排还是夏士祁的妥协,都不足以解决本身就存在的问题。这就是为什么人情淡漠,在夏士祁患病甚至病发后,林晓仙很快就再嫁,甚至亲生女儿的意见都不甚重要,娶林晓仙的人可能根本就没有把夏芸计算在这场婚姻的交易里。夏芸有时候真的很想问问她的继父,你真的知道有我这么个人的存在吗?
现在想想,夏芸可能也没有在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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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会煮醒酒汤?”夏芸一点没觉得尴尬,走向了厨房,其实她只是有几分醉意,但不足以乱人。
陆芝杞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着勺子在锅里搅动着什么,“家里只有西红柿了。”
夏芸以为会是什么蜂蜜、酸梅、绿豆,再不济豆芽什么的都可以啊,没想到竟然是西红柿拿来煮醒酒汤,不知道会不会是什么黑暗料理。也对,陆芝杞偶尔健身,也不常在家里吃饭,冰箱里自然什么都没有。
夏芸摆出一副小苦瓜的表情,倒是被陆芝杞很快注意到,“将就喝一点,明早头就不会痛。”
“我又没喝多少!”
“那你在那里说的胡话作何解释?”陆芝杞回头看向沙发,夏芸跟着方向看去,是刚才自己趴着滚来滚去唱歌的地方。
那一瞬间,她竟然觉得陆芝杞在笑,她回过头看向陆芝杞的那一瞬,他也注视着她。
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夏芸摇了摇头,落荒而逃。
“好了叫我。”
陆芝杞看着歪七扭八走远厨房的背影,平添了几分愉悦。他似有节奏般搅动着锅里的汤,善意的脸庞透出女巫的笑容,如果此时有面镜子,夏芸应该会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