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头小混混动作被制止,先是愣了下,然后瞪着眼朝江既迟看过来,从上到下扫量一番,恶声道:“你谁啊你?”
江既迟淡道:“路人。”
“路人你管个屁的闲事啊?你没看到这臭丫头的摊子摆路中央差点绊得我摔一跤吗,她还用手推我,你看到她推我了吗你就拦我?!”
“我只看到她老老实实在卖东西,而你故意把她的东西踩坏了。”
“故意?你他妈眼瞎吧!”小混混指着地面,招呼从旁路过的人,“来来来,大家看看,这花布是不是太长,都竖着摆到人走路的地方了?”
周围慢慢聚了一小圈人。
倪雀原本愣怔地盯着江既迟,呆了会儿才回过神来,瞪向那个小混混,半点不示弱:“我是把花布竖着铺了,超出了一些摊位的位置,但是布又平又薄,上面放着的菌子也不是硬东西,根本绊不倒人!”
她眼眶红红的,里面蓄着一层润润的水汽:“就算你第一脚绊到了,你后面又故意踩了两脚。”
倪雀指了指那三颗黑松露被踩得明显的两处痕迹:“这,还有这,这两脚都是你后面补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故意的了?”小混混理直气壮道,“我是被你摆出来的东西绊到了,然后踉跄了两步,你就庆幸我只是踉跄了两步吧,我要是真摔着了你还得给我赔医药费呢!”
倪雀立马怼回去:“你踉跄两步踉跄出s形了,你怎么踉的啊,你走路铁拐李啊!”
“你!”平头混混气得脸色乍青乍白,拳头举起来就要朝她砸下去。
江既迟把倪雀轻轻往后拨了拨,挡在她身前。
江既迟身量高,从穿着打扮又能看得出家境不凡,所以当他冷着脸的时候,给人一种极其难以忽视的压迫感,让人下意识觉得这个人不好应付。
小混混的手就这么定格在了半空中,不甘收回,又不敢落下。
江既迟微微偏头,问倪雀:“你想让他怎么赔?”
小混混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倪雀想了想,对那小混混道:“虽然我不认为铺在地上的布和菌子能把人绊倒,但我也确实把布铺出去了一些,那些被你踩坏的菌子我就不计较了,但是后面被你故意踩坏的黑松露,我原本已经卖出去了,一共84元,这个你要赔给我。”
小混混一听,不可能干:“我赔你妈逼,你说绊不了,我说绊得了,我也就是被绊了,你能怎么着?!让我赔钱,我还说我鞋子被弄脏了,你给我赔买鞋或洗鞋的钱呢!”
“你想抵赖!”
“我还说你想抵赖呢!”
铺在地上的花布和菌子是否能把人绊倒这点,别说没人看见,就算有人看见了,也无法很科学很客观地判断其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就算行,被绊倒的人究竟是碰瓷还是真的不小心,谁又知道呢。而且监控也难以佐证。
这小混混就是认定了这一点,所以咬死了不松口。
想让他赔钱,没门!
而江既迟看着倪雀一副委屈可怜又凶悍愤怒的样子,居然有点想笑,但眼下这情形自然是不能笑。
江既迟睨着小混混,语气极淡地开口:“原本想给你留点面子,既然你自己不想要这面子了,那我就给你撕了吧。”
他微一偏头,朝隔着小巷过道的对面一处和倪雀一样以卖野生菌为主的摊位抬了抬下巴:“那位是你父亲吧。很巧,我上午来的时候,走过一遍这条巷子,正好看到你父亲在摆摊,你在问他要钱。”
那摆摊的男人不知道是四十多还是五十多,外表看上去有些沧桑,原本正紧张、纠结、担忧地看着这边,见大家都朝他看过去,顿时缩回了视线,神情躲闪,肉眼可见的怯懦。
江既迟依旧淡声说着:“今天来赶集的人不少,我想你们一开始生意不错,这小姑娘来了后,摊子摆在了你们对面,卖的是和你们差不多的东西,还比你们新鲜。你是觉得她抢了你们生意,所以你故意过来碰瓷砸摊,是这样么?”
倪雀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又落到了江既迟身上。
江既迟用“小姑娘”代称她,这是故意装作他们不认识,免得这小混混,以及这些围观的人说他袒护熟人。
那江既迟这番话说得即便再有逻辑、再有道理,说不定也会被人否了。
这个人,真的和她认识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倪雀没空在心里感叹太久,那小混混原本还为自己扳回一城占据上风而嘚瑟,听到江既迟这么说,简直是又羞恼又愤怒,他指着江既迟,手指头上下点着:“放你的屁,你他妈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倪雀见这小混混面红耳赤的样子,生怕他突然做出什么过激之举伤害到江既迟,她下意识想要挡到江既迟前面去,却被江既迟身后长了眼睛似的拦了一下。
“胡说八道吗?”江既迟指了指小巷里零星安着的一些摄像头,“监控或许看不出来你是真绊倒还是假绊倒,但你和对面那个摊主是否有交集,你的行动轨迹如何,可都能拍清楚。这些串起来,就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碰瓷了。”
小混混脸色十分难看,垂在腿侧的拳头都捏紧了。
江既迟补上一句:“或者我们把警察叫来,让警察来断一断。顺便,如果你不是黑户的话,警察也能,”他停顿了下,朝对面那个沧桑的中年男人瞥去短暂一眼,又收回,“查得到你父亲是哪位。”
小混混又憋屈又愤恨,拳头捏得咯咯响。在顽强抵抗和败北收场中纠结了良久,最终迫于江既迟压人的气场,老老实实地赔了84块钱,灰不溜秋地跑了。
围观人群也跟着散了。
江既迟扫了眼地上的狼藉,蹲下身想要帮忙收拾。
倪雀连忙蹲下,叫住他:“我来,我来就行。”
江既迟并没有起身算了,反而伸过手去:“有塑料袋吧,给我一只。”
“我自己可以的。”
“你可以和我想帮忙不冲突吧。”
倪雀只好抽了只塑料袋给他。
接过袋子时,江既迟目光一顿,看着她的手:“你手怎么了?”
昨天一整天倪雀几乎都在做那个台灯,之前劈磨竹子已经划了一堆口子,昨天下来,免不了又新增了一些。
江既迟不说还好,一说,倪雀感觉那些结痂的伤口又开始发痒,而新添的伤口也泛起了几丝细细密密的痛。
倪雀本能地缩了下手。
她知道自己的手不好看,有粗糙的茧,有干皴的纹。她看过他们班和她同龄的那些有妈疼有爹爱的女生的手,白白的,嫩嫩的,和她的完全不一样。
倪雀下意识地不想让江既迟看自己的手。
“没什么事,”她用先前在学校办公室应付冯子业他们的话应付江既迟,“就干活干的,不严重。”
“干什么活伤成这样?”江既迟皱起了眉。
倪雀不想说劈竹子,不然到时候把台灯送他他肯定会反应过来,她不愿江既迟收个礼物还因此产生愧疚。
再说了,这种伤口她以前干活没少落下,已经司空见惯,真的不算什么。
“砍柴砍的,上面木刺、木片子多,就划到了。”倪雀于是随口编了个谎,又补充,“我都抹了药的,很快就会好。”
“平常干活经常干成这样?”
“也没有经常。”
江既迟没再说什么了。
两人人手一只塑料袋子,蹲在地上捡菌子。
江既迟捡那些被踩得稀巴烂的,一会儿直接扔掉。倪雀则把完好的,以及一些踩得不严重的菌子装起来,这部分也不多了,只能自己带回家,勉强可以炒个一小盘。
捡菌子的过程中,倪雀感觉江既迟变沉默了一些。
倪雀有意地想找话题和他说话。
她压低声音,小声地问:“那个,就你刚才说的,警察可以查对面那个摊主是不是刚才那人的爸爸,警察真的会查吗?”
江既迟稍愣,轻声笑道:“这个说不准。故意吓他的,他心虚就不会想见到警察。”
“哦,这样啊。”倪雀眼睛亮亮的,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和江既迟说谢谢,她冲他笑,“刚才谢谢你。”
“客气了,”江既迟顺口问道,“你经常来摆摊么?”
“开市的日子基本都会来。”
“还挺好,现在不管是小城镇,还是大都市,摆摊文化都很盛行。”江既迟说着,话锋一转,温声道,“但是你还小,又是女孩子,一个人出来摆摊的话,尽量别跟人起冲突,哪怕偶尔吃点亏,也别让自己置于危险的处境。刚才那种情况,如果对方真是个蔫坏的狠人,就不是三两句话,或者把警察搬出来就能吓唬得住的。”
江既迟想到倪雀刚才的样子,别人触怒到她,她会奓毛、会反击、会回怼,和他之前以为的软绵绵小白兔完全不一样,是只能亮爪子的有棱有角有脾气的兔子。
继而他又想到那天在姜婆婆家听到的姜婆婆和林姨他们说到的倪雀家里的事情。
也许正是因为生活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中,她才不得不把自己进化成一只长着一身隐形尖刺的懂得自我保护的兔子,否则生存将更加不易。
“我知道的,”江既迟说的这些,倪雀自然是懂的,她垂下脑袋,低声说,“我就是想到我之前承诺给俩顾客姐姐的话,还有没到手可能就要打水漂的84块钱,一下子太生气了。而且,”她嗓音闷闷的,又愤愤的,“我一年都难挖到一次松露,就这么被人恶意踩坏了,实在是没忍住。”
她抬起头来,像犯错了的小学生向老师承诺再不会犯一样,对江既迟说:“不过以后我会注意的。”
江既迟见她这么一本正经的,笑了笑,便不再对此多说什么了,他本来也没有爱给人说教的兴趣。
正好地上的一堆脏兮兮、黏糊糊的烂菌子捡得也差不多了,江既迟提了提手中的袋子:“这些我去扔了?”
倪雀满眼心疼地“嗯”了声。
江既迟起身,打算把烂菌子扔去不远处环卫工人的垃圾车里。
倪雀叫住他:“哎!”
“嗯?怎么了?”
倪雀心微微揪紧:“就……谢谢你刚才帮我,”她指指自己脚边,“等我把这些春笋卖完,中午请你吃饭好不好?”
江既迟没回答她,示意了下手中的袋子,先去扔垃圾了。
他刚转身走开,倪雀这边来了个顾客,对方想买.春笋,倪雀便招呼了起来。
等顾客买完笋离开,倪雀猛地想起江既迟扔东西还没回来。
她抬头往垃圾车的方向看过去,没有见到江既迟。
她的视线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环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江既迟的身影。
倪雀心里一空。
像是饱满的精气神被人一下抽空了一样,倪雀顿时蔫了下去。
她垂眸看着江既迟方才还站立过的地方,心底涌上一股潮涨潮退般巨大的落差。
江既迟,他就这样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