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巨大的敲门声与叫喊声在幽静的桃枝巷格外明显,连河里的野鸭都被惊飞了几只。
小县里的消息,这边刚有风声,那边便传开。即便牛大志早晨千叮万嘱牛大胆将他那张嘴给闭上,但他那老毛病愣是在客来楼里全给交代了。
一传十,十传百,谁还敢出门?都个个回家躲着。
可这么一吆喝,家家户户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劲头,纷纷将门开了一条缝,伸出半拉脑袋,想要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
“沈雁回,死丫头,你赶紧给我出来!”
话一说出口,在椅子上坐着的陈莲当即焯起了身旁一根烧火棍,迈着大步,风风火火地拉开栓子,一把将门给打开。
“哐当”一声,原本在小院门前趴着的女人顺着大门跟着这门冲了进来,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下了雨的泥地尤为潮湿,这么一摔,原本一身新式样的花布交袄当即滚了一圈泥,还压倒了院里头两颗白菘。
“哎哟喂。”
周兰吃力地从地上爬起,瞧了瞧手心里的泥,又低头瞧了瞧衣裳,心里头的火“噌噌”往外冒。
“哟,周家的......你来做什么?”
趁周兰还在对着自己摔红的手心吹气的间隙,陈莲率先开口道,“来给我们家拔菘菜来了?瞧你这架势,是想直接拔了拿走啊。”
陈莲这会子哪还有慈祥之色,黑着一张脸,并不好看。
“来做什么?”
面对陈莲的讥讽,周兰叉着腰,面色涨红,啐了一口,“我呸,谁稀罕你们家两颗烂菘菜,我是来拿钱的!”
“你脑子让你家骡子给踢了吧,谁家欠你钱了?”
陈莲将烧火棍一横,将院门敲得“梆梆”作响,将沈雁回挡在身后,“再诨说一句,给你打出去!”
“你这烂了舌头的混账婆子,老不死的,你敢打一下试试?”
周兰瞧了一眼这根烧火棍,眼珠子“咕噜”一转。
她这衣裳本就滚脏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都来看看,都来看看!看看这这黑心婆子欠钱不还,还打人!哎唷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快都来看啊,沈家打人了!”
她这眼泪,说来就来。半身衣裳都是泥,也确实是有那么点被欺负了的样式。
谁不爱瞧热闹。
周兰嗓门大,如今这么一闹挺,整条桃枝巷都能听见她的哭喊声。邻里间的门缝开得更大了,更有不少胆大的,都围过来瞧。
“谁打你了,赶紧起来,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眼瞧着人越来越多,地上这人实在是泼皮无赖,沈丽娘将女儿往身后藏藏,便想弯腰将周兰给拉起来。可她人还未碰到周兰,就见周兰将身一扭,向后倒去。
“沈家媳妇儿也打人了!”
她这演技一气呵成,若是离得稍远些,瞧着还真像沈丽娘推的。
哭上半晌,她还未起身,沈家人索性也不愿管了,眼瞧着她哭去。
疯妇人。
“娘,饿饿。”
周兰这头哭着,还拉着她的儿子跟她一起哭。
周成个头不小,蹲坐在地上学着自个儿的娘哭,着实有点不成腔调,围观的人也对着他指指点点,更有小孩子捂着嘴偷笑。
他们本就不是青云县人氏,坐在骡子上,赶了一天路,又一路问过来,才寻到沈家。除了晨起吃了一张饼子外,便是几口冷水,肚里早已叫唤。
院里的火堆未熄,锅子还夹在火炉上,里头还剩不少鸡肉,锅边贴的饼子更是在余热的加持下,酥香得不得了。
沈锦书手里头就捏着半块饼子,周成闻着馋,瞧着也馋。
“乖,娘一会儿给你买糖薄脆吃......沈家打人了!”
“现在就要吃,现在就要吃,娘……饿饿。”
肚子饿起来是最难受的。周成肚里空空,腹里饥鸣,像是肚皮与后背黏在了一起,咚咚打鼓。
“别吵吵,一会儿再吃。”
周兰一会儿声音高亢,喊上一句“打人了”,一会婉转低沉,说上一句“买糖薄脆”......模样甚是逗人,沈锦书窝在沈丽娘后头咯咯直笑。
“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这假模假样的哭喊声可不止能引来邻里,还将带着谢大人去刘成家勘察的牛大志给引来了。
方才在客来楼那么一闹腾,牛大志怎么得也在谢大人面前好好表现自己。
与其说是表现,不如说是他自个儿认为的“赎罪”。毕竟谢大人这人,他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乍一看吧,亲人。说话温柔好听,对于在客来楼的事,也不责怪。他一转身吧,谢大人眼一眯,他就觉得自个儿后背冷飕飕的,可吓人了。
其实他心里头也发憷,他定是不知多少年来,第一个追着县太爷跑了一个多时辰的捕头。
现如今再带着谢大人勘察案发现场,自然是不能出一点儿差错的。
可这他才到刘成家院里开口给说道说道,耳畔就传来——“打人啦!”
这都什么事,今日真是不得安生。
“哎唷,官爷,官爷您给做主,您给做主啊!”
周兰瞧见牛大志一身官服,像是见了救兵,踉跄着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打人啊,沈家打人啊!”
周兰的儿子虽已长到二十多岁,但她平日里也是个爱打扮的,每每出门都要用上半罐香粉。
可牛大志,偏偏最闻不得鲜花香粉。一到春日,花开得正盛时,青云县半个街道都能听到牛捕头的喷嚏声。
“官......”
“阿嚏!”
“打人......”
“阿嚏阿嚏!”
“做主啊......”
“阿嚏阿嚏阿嚏!”
唾沫星子如同下雨般,落了周兰满头。
“介是个嘛事!干嘛啊你这是!阿阿阿......阿嚏!”
牛大志蹦跳着两步,甩开了周兰。鼻尖传来的痒意与连续的喷嚏让他将自个儿的北方口音给蹦出来了。
“牛捕头,喝碗水,好受些。”
沈雁回端了一碗热水,跨过周兰,递到牛大志跟前。
牛大志用碗中的热气熏了熏鼻子,才止住了喷嚏。待眼中清明,他才问起话。但才问上两句,便又被周兰打断。
“官爷,让我说!这沈家啊,欠我家钱?就这沈雁回,她原本不叫沈雁回,叫作孙雁回。总之,管他个什么雁回,都欠我家钱了!”
“我说这......”
牛大志试图插话。
“放屁!什么钱?我们雁雁哪里欠了你们周家人的钱?若是说那礼金,早就还了回去,你要找,也要找孙家,到我们家来做什么?你也说了,你叫的是沈雁回,并不是孙雁回。我们雁雁,已是与孙家毫无关系了!”
牛大志往这一站,陈莲气势也是更足了。毕竟是他们青云县的捕头,难道还帮着外县人不成?再说了,这周兰本就在无理取闹。
那根柴火棍也是在手里攥得更紧,恨不得真往周兰身上打去。
“要我说......”
牛大志继续插话。
“毫无关系?你这王八婆子,嘴里没好话了?与孙家没关系?她不是她娘老子肚子里爬出来的?白吃白拿了我们家好些东西?不想还了?”
“就那点子破烂玩意,你还好意思要钱!你这厚脸皮的婆子!”
“破烂玩意?那你还钱!”
“我说......都给我闭嘴!”
说是请牛大志给评理,可牛大志愣是一句话也没插上。
他“哞”的一声,生气了。
毕竟是青云县的捕头,牛大胆嗓门之所以大,也有点传承他舅舅的缘由。
这一嗓子,鸦雀无声。
“欠了什么钱?可有字据?拿出来瞧瞧?”
为了确保二人不再吵闹,牛大志迅速地说完三句话,一气呵成。
“有有有......在这呢。”
周兰在怀中掏了又掏,掏出张着墨不多的纸。
“娘,我饿饿,我要吃糖薄脆!”
周成在旁不断地拉扯着周兰的衣袖,声音也委屈起来。他实在是饿极了。
“鸡蛋一篮,母鸡一只,河鱼一条,王八一只,野兔一对,野鸭一只。”
牛大志念完,翻过来瞧一眼。而后对着光,揉了揉眼睛,又仔仔细细地瞧上一眼。
“没,没啦?”
“对啊,就是这些......官爷您瞧瞧,白纸黑字,都是签了字的。既是退了与我周家的婚事,自是也要将东西还来,得有四百六十文呢!”
周兰凑过身,身上的香粉再次席卷而来。牛大志用指尖夹着纸张,后退两步还给了她后询问身后的沈家人。
“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陈莲点了点头,“那你找孙家要去啊,礼金退了给你,难不成,这点东西还不给你?”
“早下了他们的肚!”
周兰捶胸顿足,只觉得可惜,“人家要我来寻你,我想想也对,毕竟娶的是你啊。”
“这糊涂婆子,我们家雁雁从未与你家儿子拜堂,如何能说娶?不就是四百六十文,拿了赶紧滚!”
陈莲以为孙家连同礼金与收的聘礼都退了去,没想到孙家二房都是些馋嘴的,这才没过上几日,就将送来的聘礼吃了个一干二净。
与孙家断亲时,他们一边假惺惺地抹着泪,一边又收了她二十两银钱。想必她为雁雁准备的嫁妆,定是也让那孙家吞了去。想到这儿,她更是气恼。
“娘,饿饿,成儿要饿死了,娘快给成儿买糖薄脆吃。”
周成又在与周兰闹腾。
沈锦书知晓他饿,虽已是肚里撑得吃不下去了,可依旧拿着半块饼子在他面前吃得“喷香”,饼渣子掉了满地。
“祖母,不急。”
沈雁回拍了拍陈莲的手背,淡然地笑了笑。她走到牛大志跟前,率先行了礼,而后也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
“这么热闹,牛捕头,到底什么事啊?还没解决呢?”
谢婴拿着一块糖薄脆,出现了。
这糖薄脆是他的仆从帮他买的。风尘仆仆了一路,又让牛大志追赶了一个多时辰,他也是饿了。
手中的糖薄脆如酒盅口一般大,别瞧着样貌平平,滋味可不一般。
外头是酥得掉渣的皮,叫那小摊贩揉了千八百次,在热油里锤炼成一层又一层的酥皮,咬一口便是好听的脆响声。
内里明明只是芝麻碎与糖,却甘甜如密,叫人满颊生津。
“咯吱,咯吱。”
是谢大人咬着糖薄脆瞧热闹的声音,可谓清香脆爽。
“娘!有糖薄脆!”
“嗖”的一声,一个身影,直奔谢大人而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讨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