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陈哥没有死在船舱里,是在回自个儿家路上被掏的。”
李大河捧着碗,喝了一口压惊,“这要是死在船舱里头,谁还敢用那船,怕是码头上人也跑光了。不过我扛货的时候,总觉得后背冷飕飕,有谁在瞧着我似的,不得劲。”
“可能你们船老大死不瞑目吧。”
沈雁回顺势回了一句,语气不似方才那么轻快。
怪阴沉的。
“咳咳咳......”
孙伍将骨汤咳了一脸,忙用自己的袖口去擦,“沈小娘子,你别吓人成不。有时船到的晚,我们晚上还要扛的。虽说眼下用的不是陈哥的船,但夜里的码头黑布隆冬的,除了渔火,连点人气儿都没有。哎唷我去,你给我再盛一碗骨汤吧,越说我越难受,晚些让我娘老子去庙里给我求道符来。”
“瞧你这胆。”
李大河白了孙伍一眼,“虽然有些吓人,但我是不怕僵怪的。”
沈小娘子就在跟前,总不能没有点男子气概罢。他清了清嗓子,挺了挺腰,使劲摆出一副胆大的样子。
“我说笑呢。”
沈雁回一边与二人攀谈,一边忙活着手中的生意。她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原先就听谢婴说过第一位死者陈强是船工,没想到就是这二人之前的船老大。
听这两人的意思,就是两日过去了,谢婴还未来这儿调查过?
在搞什么。
“大人,那,那不是沈小娘子吗?”
眼下天露出一点微光,码头上的人渐渐也多了起来,叫卖声此起彼伏。
谢婴与明成没走上两步,远远就瞧见了桂花树下的沈雁回。
若是不走近,她的小食摊混在一堆吃食摊子中,并不明显。但绑着两条鹅黄发带,身着绿袄裙的沈雁回,与路过的行人们相互攀谈,一颦一笑,格外惹眼。
“竟在这儿遇见她,还摆了朝食摊子。嗯,尝尝看吧。”
谢婴自言自语了两句,握紧了伞柄,加快了脚步。
“大人方才不还说要吃碗馄饨的......大人,等等小的!”
明成三步并两步,都跟不上眼前小跑的谢婴。
“好香,怎么卖?”
沈雁回正低头铲煎饺,便有熟悉的壶柑香轻轻拂过。
当然,这声音也耳熟。
大雍人素爱香,别说谢婴这样从汴梁城来的人,就是平头百姓们,也会在腰间坠上一只香袋,其中或放甘草,或放些晒干的花瓣。
嗅上一嗅,浑身都是香的。
壶柑的香味较花香并不浓重,只不过因职业的缘由,沈雁回的鼻子一向比较灵敏。
“八文十只。”
沈雁回指了指木檐下的小凳子,“那儿还有个位置,谢大人坐吗?”
“坐。”
谢婴搬过凳子,毫不客气一坐。他抬眼打量了这个小食摊,虽说不大,但五脏俱全。
“谢,谢大人,您,您坐......小人给谢大人请安。”
李大河与孙伍二人成日在码头做工,并未见过谢婴。
只是眼瞧着此人相貌堂堂,又闻沈小娘子唤他“谢大人”,想必就是青云县新上任的那位。二人登时“嗖”得一声站起来,筷子一放便是跪。
“嘘。”
谢婴将指尖放在唇上,作了个噤声的动作,朝二人微微一笑,“本官只是出来用些朝食,用不着行礼,快起来。你们也坐。”
“小的知晓了......”
二人呆若木鸡地点了点头,浑身颤抖地又坐回了谢婴身边的位置,而后搬着两只小凳子,使劲地往一旁挪了挪。
“哒哒哒。”
每发出一声凳子摩动地面的声响,就是二人的凳子又挪出去几寸。
“李大哥,你肩膀处都要淋湿了。”
沈雁回将一叠煎饺端给谢婴,转身一瞧,沿着木檐聚拢的秋雨直直打在李大河的肩膀上,滴答滴答。
“沈小娘子说的极是。”
“不,不碍事。小的,我,我习惯了。”
“坐过来些。”
眼瞧着二人越坐越远,谢婴朝他俩招了招手,又奉上了他的招牌笑容。
“啊......哦。”
二人机械地往谢婴身旁坐了坐,欲哭无泪。
这个笑到底是怎么回事,老觉得自个儿的脖颈处凉飕飕的。
明成靠在小食摊旁替二人捏着汗。
谢大人在青云县倒是多笑,并不常见。
可在汴梁时,不苟言笑的谢大人是最好相处的。万一谢大人要是冲着同僚们一笑,同僚们势必夜里睡前都要想破脑袋......
梦里也想着:这小子是不是又要使什么坏水了。
“好吃。”
暄软又酥脆,竟结合得如此巧妙。
谢婴才没有想那么多,毕竟来了青云县,多笑笑,显得他是位亲切的好官。
他夹起面前的煎饺,片刻下来,就吃完了半碟子。
“谢大人怎么想着到码头来用朝食了。”
沈雁回给谢婴打好骨汤,端到跟前,“码头离县衙的路还是有些远。不说县衙会备好朝食,就是出了县衙走上二里,也有朝食铺子。”
李大河与孙伍二人头都不敢抬,就想着速速吃完面前的煎饺,赶紧飞奔回船上。可听着沈雁回这样说话,他们更是连咀嚼都不敢大口,双双用余光去瞥她。
这是已经熟得什么样子,才能这样轻快地与县太爷交谈呐。
“县衙的厨娘告假许久了,连你祖母送的腊肉咸鸡,都是明成在晒,眼下都是捕快们或是县衙本有的几个仆从轮流做的饭。不过你这煎饺,很好吃......”
谢婴戳着一只煎饺,抬眼看她,“比汴梁城铺子里头的还好吃。”
“僵怪杀人”案未破,如今别说是请厨子,就算是想去牙人那儿雇几个人,都寻不到牙人,全都躲在家里呢。
“沈小娘子你可知晓,咱们县衙的厨娘,就是那周仵作周恒的妻子......她年岁大了,又才丧夫,定是伤心至极,咱们也不好这个时候再请她回来做饭啊。”
明成在一旁站着插话,拢共就只有三个凳子,他是没有位置的。
沈雁回递给他的煎饺,他只能端着碟子站着吃。从前谢婴说话,他很少插话,不知是不是被眼前的沈小娘子带动了,自打来了青云县,他总要插上几嘴。
“那确实,不过......”
沈雁回还想开口,却被谢婴打断。
他捧着汤碗轻轻吹气,喝了一口,“毕竟是第一位死者是船工,本官亲自来看看。调走的吴大人几乎什么都未查清楚,那卷宗除了记上他们的姓名、年龄与住址外,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这样啊。”
沈雁回唇角漾起一丝幅度,朝着那二人笑道,“那正好,李大哥,孙大哥。方才你们还说那人是你们原先的船老大,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两袖清风的谢大人恰好要查僵怪这案子,不如你们给谢大人讲讲......”
“嚯,沈小娘子真是妙语连珠啊。”
明成在一旁一边咬煎饺一边夸奖,脸上露出自豪之色,“没想到谢大人才到青云县短短几日,你就已经了解到了谢大人这些高贵的品质。沈小娘子,你这话说得也太对了。我与你将咱们谢大人,那可是......”
明成刚想开口两句,就见沈雁回转过身去,并不搭理。
谢婴用手抵着筷子,打量沈雁回讲这话时,不经意间划过的那丝狡黠。
她这是很想让他查这件案子?
好夸!
“这,这......我也不太清楚啊,那日他走之前还好好的,我也不知为啥。不对,小的,小的也不太清楚!”
李大河哪里还有方才胆大之色,说话开始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那陈强可与人结仇?”
“没有吧。”
孙伍挠了挠头,顺手摸了一把额上的汗,“陈哥嗓门大,平日里对我们虽严厉些,但是也没见他得罪过人。他的船大,认识的朋友多,说话也爽快,很多客商都爱找他运货。”
“他生意很好?”
“对,陈哥什么货都接。别说是金银器皿,就是鸡鸭猪羊这样的活物,我们也是运的。”
“哪条船?”
“就是那条。”
李大河朝着不远处指了指,“眼下是陈哥的叔叔在用那条船。不过最近人心惶惶的,运大货的少,这条大船便停在那儿,没用过。”
“去看看。”
谢婴放下八文钱,望向不远处的大船,“沈小娘子,与本官同去?”
忽如其来的邀请。
“啊?那我这小食摊......”
码头处来来往往行人很多,一来二去的,沈雁回面前的煎饺也只剩下最后一锅。
虽然她确实很想去,但总不能将小食摊就停在这儿,指不定会被谁推走。
“明成,原先府里的采买,都是你一手操办。府里的账本,你也算得一清二楚。想必你做起生意来......”
谢婴小夸一下明成。
“得。”
明成挪了两步,挪到了沈雁回的跟前,“沈小娘子,放心去吧。”
“那便多谢明公子了。”
沈雁回忍不住“噗嗤”一笑,换回明成三记白眼。
陈强干这行已有十多年,码头上的脚夫没有一人不认识他的。他的船静静地停靠在码头的一侧,李大河与陈强的叔叔说了一番缘由后,便取了船舱里头的钥匙。
舱门一打开,里头一股奇特的味道扑面而来。
是雨浸润过腐烂的木头,是猪羊待过的笼子,是许久未打开的尘埃......
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
谢婴点了蜡烛,抬手照了照。船舱内果然很大,能容纳不少货物。
周围很安静,走在里头,竟听不到码头上一点儿喧闹声,只有脚采过木头的声响。
“谢大人闻到了吗?”
幽闭的船舱中,沈雁回深吸了一口气。
“什么?”
“胭脂香。”
老婆下午好,今天起都是日更到完结,尽量放在中午发出来。[猫头][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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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巧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