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琼出来一趟,银钱都在兰竹身上,自己没带什么物件。
她听这声询问,摸了摸自己的袖袋和挂包,并没有丢什么。
雁琼只道黑衣少年在戏耍自己,不由怒意看他,少年仍然戴着面具,在她面前展开手心。
远处喧闹,城河的岸边很是寂静,雁琼借着湖上的河灯与远处的烟火,看清他掌心的是自己头上的细珠链子。她特意让兰竹拿了一串不起眼的,珠粒穿在一块儿方才别在她的发间。
见她不说话,少年将链子套握在食指上,又向她递了递:“不要了么?”
刚转醒,雁琼尚有些晕,她站了站,脑海边想起兰竹的话。
“南边海域先前送来的……一小颗不值钱……一整串这样的就是好几百两了……”
几百两!雁琼回过神,一把拿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腰间挂包内。
两人还不说话,邱少游从船舱追了出来,不平:“我们救了你,连一句感谢都没有?”
雁琼看了看自己衣襟上零落的血迹,妥协:“是救了我,可是也骗了我,你们不是算命的,怎么会清楚我家中情况?还鬼鬼祟祟在那地方摆个摊子。”
邱少游含糊:“玩笑而已,随口一提。”
“那真是多谢二位公子,”雁琼半信半疑,不想在此处纠缠,小步往街市走,“可我得回去,告辞。”
她这一走,身后的两人没有再追上来。想起阿雪与秦家小公子恐怕还在找自己,雁琼加快步子,穿过跨河长桥,走过街下红影,离喧闹的人声愈来愈近。
胡姬们结伴而过,笑语盈盈,脚腕上的银铃叮叮作响,其中一人的手里还拿着一壶酒。雁琼与她们擦肩,询问路边的稚龄少女,灯会在哪里。待指了路、跌跌撞撞走回去,阿雪与秦公子已不在原地。
回去了?
回去也好,没什么必要找她,长安管制严苛,谋财害命之事也少之又少,就是睡在大街上第二日睡醒也分文不少。今日出来没带什么人,他二人又年岁小,没必要找她。
雁琼说不上自己是放松还是失落。
她的衣襟上有血迹,往来的人偷偷打量她,注视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雁琼缩了缩步子,往人少的地方去。步子还没走出多远,有人轻轻拍她的肩膀。
“姑娘。”
她记得这个声音,是先前那个戴面具的黑衣少年,他与油嘴滑舌的邱少游是一伙儿人,雁琼以为他二人的恶作剧没完没了,气冲冲地转头,少年却将手里的披风递给她。
“遮一遮吧。”
雁琼看了看,接到手里披在身上,嘴里道:“你叫什么名字?改日我再重谢你。”
那少年人迟疑,与她一同看向不远处正在与胡姬调笑的邱少游,简短道:“你找他就是了。”
“你们事先就认识我?”
“你是陈家刚寻回来的大姑娘,这也不是很难打听。”
他说出这样的事实,林雁琼还安心些,总好过他二人真是什么怪力乱神的算命先生。
她系好带子,不欲多待,少年又给她指了指城河的另一头:“那里,方才看到陈家的二姑娘了。”
这回,她诚心感激:“多谢,你这好友是不是要来我府上?到时我一并谢你。”
宋斐不会与邱少游一起进陈府,他会换一个身份在她身边,他还没有打算明说,因此只是沉默。雁琼没有多想,朝他感激地点过头,快步往城河边走过去。
邱少游与胡姬情缠绵绵,依依不舍地分开时,身上带着一股脂粉味儿。
两人并肩穿过人群,走到长安西街的商铺,越靠近西边,游人就越少,就连烟火都照不到此处,西区街市一片诡异的安静。
这条街多是做死人生意,才会如此。
“你对她真好,还特意送件衣裳,”邱少游出了声,越想越不对劲,“你莫不是死鸭子嘴硬啊,看你挺钟意人家的。”
宋斐也不大理解自己的行为,他试着解释:“既然与她有了那样的……就该负责。”
邱少游翻白眼:“什么负不负责,你看那姑娘缺你负责吗?人家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富商长女,你现在一没武功、二没家世,文采嘛……也肯定比不得那些巴巴要攀附她的状元探花。露水情缘呐,又不曾真的有孕,还是快与她撇清干系吧。”
宋斐讶异:“我竟如此一无是处。”
“也不能这样讲,但是呢,寻常人是不会跟一个江湖魔头在一起过日子的。”
“他们都跟什么样的人过日子?”
邱少游自信:“我这样的。”
空气归于平静。
今夜是中秋灯会,许多商铺都关了门,夜色之中,只有一间药方的门口还点着油灯,撩起竹帘待客。
二人先后进了药铺,柜后头坐着一个妙龄少女,鹅黄色的夏衫,耳朵上挂着两个月牙耳坠,一手撑着下巴昏昏欲睡。她的手旁点了一盏烛灯,将她的脸烘得明媚。
邱少游见她快要扑到烛灯上,将灯移开,喊她:“瓶儿。”
瓶儿仍旧不曾转醒,迷迷糊糊地趴到了柜上,邱少游掐着她的脸揉弄,又喊了声:“瓶儿。”
这回终于醒了,瓶儿睁眼,正要发作,见来人是邱少游,更是火上浇油。
“你来做什么?还有脸见我?给本姑娘滚开!”
她抄起手边干涸的砚台朝他砸过去,对方没有躲开。
邱少游赔笑:“瓶儿,别生气了,给我些薄面,我朋友在这儿呢。”
被称作瓶儿的少女这才看向宋斐,她打量了几眼,不屑:“你在江湖上的朋友真不少,好妹妹尤其多。”
“可你知道,我最疼的就是你了,”邱少游叫冤,“都是她们缠着我,可我为了你从蜀中特意回了长安。”
瓶儿被他骗过许多次,再也不信这些话了,她稍稍嘟着嘴生闷气,没看邱少游。
过了一会儿,她问:“来找我什么事?”
“想取些药材。”
瓶儿拉开柜前的门档,放邱少游进了药材墙,纳闷:“你要配什么方子,还要大半夜来我家药铺?东街不是有许多?”
邱少游看了一眼宋斐,才转而对瓶儿道:“所以,你要替我保密。”
瓶儿对江湖上的事了解得不多,不知晓背后是否有什么血海深仇的命案,顿时提心吊胆,看邱少游翻找。
她帮家里看着店铺,自己也会医术,因此,邱少游开了几个药匣,她渐渐品出不对劲。
“这些都是调理身子,滋补的药材,”瓶儿说着,语气越发沉闷,“你不是向来只医死人肉白骨,怎么还配这些东西。”
邱少游正焦头烂额,随口道:“帮我那朋友配的。”
宋斐应了声:“是帮我配的。”
瓶儿不想如此多疑,她叹了口气,走到邱少游身边,将每一件药材称重计量,仔细打包。
邱少游性情顽劣,在医术上是世间少有的天才,没过多久,他已配完了自己所需,见瓶儿正低眉帮自己整理,他心头一动:“瓶儿,你爹娘怎么今日都不在?”
瓶儿心头还未解气,闷声:“他们出去游玩了。”
“怎么会如此?”邱少游心疼,握着她的手,“这西街冷冷清清,你一个人在此处不怕么?一会儿我陪你去花灯会,好么?”
药材已包好了,瓶儿看着自己的手与他交握,心中酸涩与甜美交杂。
他说话太温柔,让她忍不住一次次沉迷相信,
可她没有笑多久,又沉下了脸。
瓶儿将药材扔到宋斐怀里,又将邱少游推出去,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两个耳光:“贱男人!沾了一身脂香味,刚从谁房里出来?滚出去!”
两人被她赶出了药铺,宋斐还有些懵,他望了望身旁的脸颊红肿的邱少游。
他摘下面具,忍不住嘲笑。
“叫你清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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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雁琼顺着长河,往先前相反的方向走,她披着那人送她的披风,一路上不曾有多少人注意她,约莫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她就找到了阿雪与秦家公子。
阿雪正在岸边四处观望,雁琼看到她,高喊:“阿雪。”
林玉雪听到这声儿,回头看来,见是阿姐寻了回来,她飞快地跑了过来,眼泪也往下落:“阿姐,姐姐,你去哪儿啦?我以为又把你弄没了……”
雁琼窘迫:“我肯定还在长安啊,刚才有些事走开了。”
玉雪抱着她的腰不肯松手:“吓死我了。”
她的头在她胸口蹭,将发髻弄得一塌糊涂,七扭八歪,雁琼帮她扶了扶,安抚她:“没事,我是被人挤出去了。”
谁知她一说这话,林玉雪哭得更大声,恨不得整个人挂在她身上:“都怪我不好,在那里看什么猪头灯谜,姐姐……”
好在此处人少,否则林雁琼真是不知该怎么办,她只得笨拙地安抚妹妹,一再保证自己当真无事,林玉雪才止住眼泪,却还是泪汪汪地看着她不肯松手。
见林雁琼平安无事,秦夙才将自己带来的几个随从都叫了回来,也将兰竹与珠香喊了一并带回。
兰竹稍镇定些,见大姑娘没什么事才面色缓了缓,她的目光将林雁琼来回打量。
兰竹眼尖,疑了声:“姑娘头上的珍珠链子呢?这件披风又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