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的夜风徐徐,却已带上了一丝燥热,昭示着盛夏将近。
明月高悬,皎洁月色洒了满园,月辉似薄纱落到花草上,朦胧月色下一切都显得如此美轮美奂。
行走在小道上的人却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思,任由夜风吹乱她的三千青丝,也浑然不在意,萧云婳低着头,漫无目的随意行走着,眉目紧锁,眼中的哀愁如那连绵不绝的滔滔江水。
萧云婳深吸一口气,抬头直直的望入夜空,漂亮的眸子中泪水在打转,萧家满门一夜之间,除了她,竟再无一活口,要她如何接受,如何承受?
旧事涌上心头,眼中的泪意越发汹涌,萧云婳用力咬着下唇,固执的不让眼中流转的泪落下,家仇一日未报,心中愧对亲人,她无颜落泪,直至唇被咬破,沾染上艳红的血迹,她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痛苦让她清醒,亦是对自己独存于世的惩罚。
萧家祖上是梁州人,虽搬去京城百年之久,但始终未忘祖祠,百年之间,萧家一直会暗中派人回梁州祭祖。
而半月前,清明将近,此番回来祭祖的便是她,可不曾想,梁州一行,竟成了她与萧家人的生死之行。
清明当日,她收到了家中的来信,上面只有一份身籍和一句话“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当时,她不明白信中是什么意思,可很快她就明白了。
消息是在一日后到达梁州城的。
萧家因通敌叛国,满门于清明当日在皇城西门斩首示众。
西门,她曾路过数次,那里人来人往,热闹至极,可平地而起的高台上却摆放着几台瘆人的断头铡刀。
萧家满门忠烈,上不愧天地下不愧于心,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萧家会出现在上面。
萧云婳失魂落魄,清明当日,她祭拜的不止有列祖列宗,还有清明当天枉死的萧家人,犹记得当天的雨那样大。
磅礴的雨似乎依然笼罩在她心头,久久消散不去。
萧家满门忠烈,百年间无数萧家人为国捐躯葬身边疆,她不信通敌叛国这等污蔑之罪。
萧云婳恍然明白了那封来信的意味,身籍是给她的,此后,世间再无萧云婳,“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是母亲再告诉她,放下,重新开始。
可她一闭眼就是枉死的萧家人,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从脑海中闪过,她要怎么放下,如何放下?
犹记得,她前往梁州时,弟弟妹妹们不舍的眼神和哭花的小脸似就在昨日,家中长辈或威严或慈祥的面容仍在眼前,可如今却阴阳相隔。
她还记得,爹爹已有三月身孕,再过几个月,她又将有一个弟弟或妹妹,可一切都停留在了分别那天。
她的弟弟妹妹们都还那样小,面对那泛着冷光的断头铡刀,该是如何的害怕。
清明至今已有数日,外面却并未有捉拿她的通缉令,她心中明白,是有人替她死了。
皎洁月色下,萧云婳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显苍白,她手指颤微着从怀里拿出母亲给她的身籍,“舒云婳”三字赫然入眼。
萧家祖上曾出过一位传奇主君,为寻妻主,孤身一人前往边疆,以一人之力挽救了当时身陷困境的萧家众将士。
而那位正君,姓舒,她现在的身籍上面的名字,亦是姓舒。
萧家的萧云婳已经死了,此后世间只有舒云婳。
她痛苦闭眼,薄唇轻颤,一遍又一遍的逼迫自己接受萧家已家破人亡的事实。
好半响,舒云婳重新睁眼望向天穹中泛着白光的皎洁明月,眼中神色坚毅,她发誓,她一定会查明真相,还萧家清白,为萧家报仇雪恨。
月色清冷,夜风吹动她身上的一袭白衣,配上她姣好的容颜,如似要乘月而去的仙人。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圆月素来有团圆之意,只是再也无人与她团圆了,思及此,舒云婳心中不禁又是一阵悲戚。
舒云婳固执的看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直至脖子泛酸双眼干涩,不得已的她才收回目光。
夜风徐徐,抚平了她紧皱的眉心,却抚不平她裂如沟壑的内心。
夜色茫茫,舒云婳悲戚的站在夜色里,月光拉长了她孤零的身影,看起来是如此的脆弱无依。
舒云婳紧抿着唇,沉默的站在原地,她站了许久,一阵突然吹过的风打断了她。
如梦初醒般,舒云婳僵硬的朝前迈出一步,没走几步,恰逢至岔路处,弯弯曲曲的小道消失在茫然夜色里,不知通向何方。
舒云婳驻足,好看的眉眼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愁绪,她目光茫然,没了家的她该去往何处?
随即又不禁苦笑,孤家寡人,去哪里都一样。
舒云婳不再犹豫,随心朝一侧走去。
她也是第一次来梁州的祖宅,对这里并不熟悉,小道通往何处她并不知晓。
不知行走了几时,道路终见尽头,舒云婳站定,抬眉,漫不经心的朝四周扫去,杂草丛生,略显偏僻,尽显荒废之态。
唯独墙角下的桃树,格外的显眼。
纵使满园的杂草,那几颗桃树却仍茁壮成长,大颗大颗的桃子压弯了枝头,无异于荒漠里开出了花。
舒云婳不免失神,萧府后院也种着几颗柿子树,每当柿子成熟时,她都会带着府中小辈上树摘柿子,而每次总有人闹出笑话,欢声笑语尽是一片。
可如今,那都只存在于回忆里。
思及此,忍耐了多时的情绪再克制不住,舒云婳眼尾湿润。
萧家人是何品性,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究竟是何人陷害了萧家?
为何是萧家?
一日未查明真相,她便受尽折磨一日,萧家冤屈,如层层叠叠的万重山,始终压在她心口。
一连数日,舒云婳都未曾好好休息过,眼下已有一圈淡淡的青黑,头脑也昏昏沉沉的,夜风吹拂而过,昏沉的头脑瞬间有了片刻清明。
又吹了片刻的风,她正欲离开,却见那高高的院墙后突兀的伸出一只纤瘦的手。
舒云婳末出声,只是沉默看着,桃树长得很是茂盛,有些树枝已伸到隔壁院里,只见那只瘦弱的手在不住抬高,似乎是在够树上的桃子。
见此,舒云婳心中了然,这人只是想要摘些桃子,既然没什么坏心思,那便随他摘吧。
何况这桃树上桃子众多,若无人摘,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烂掉,落入泥里,这人想要,便给他。
只是,舒云婳看了一会,忍不住蹙起眉,墙后的那只手依然在努力的够着枝上的桃子,可够了这么久,却一颗桃也没摘到。
舒云婳沉默旁观,不禁想道,这人也太笨了些。
那只纤瘦的手,尽力抬高,一下又一下的朝着硕大的桃子晃荡,可晃荡了许久,还是失之交臂。
舒云婳看不下去了,径直走到院墙下,足尖一点,轻松落到墙头,她随手摘下桃子,想要递给那人。
饥肠辘辘的宴似正站在一块石头上,他踮起脚尖,尽力的去触摸那枝桠上的桃子,墙头措不及防出现一人,宴似一惊,身躯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
舒云婳一转头,只见一衣衫褴褛的男子跌坐在地上,正惊慌失措的看着她,似乎是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到了。
没等舒云婳开口,只见那人利落的起身,转瞬就没了影,像只受惊逃跑的兔子。
舒云婳唇微抿,面上有着几分无措,她似乎好心办坏事了,手中握着的桃子突然变得格外的硌手。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桃子,桃子表面有一层细小的绒毛,外形优美,呈粉白色,看着就很好吃。
想了想,舒云婳将桃子放在墙头,想到那人怎么也摘不到,她便又多摘了几个放在墙头。
颗颗诱人的桃子摆放在墙头,月光洒落,颇具神秘感,仿佛在举行着什么古老仪式,而这几颗饱满的桃子,便是祭品。
舒云婳觉得差不多了,便停止了摘桃,她朝刚才那人落荒而逃的方向看了眼,夜风吹鼓起她身上的白衣,衬得的她越发像月下仙人了。
舒云婳身形一动,转瞬间便出现在院中,她朝着天际看去,夜正浓,天还早。
宴似并未走远,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着,他又等了一会,见舒云婳似乎真的走了,这才从暗处钻出来。
他走到院墙下,想要继续摘桃,一抬头,便看到了摆放整齐的桃子。
宴似眼中是藏不住的喜意,今天终于不用饿着肚子睡觉了。
他踩上石头,将墙头上的所有桃子收入怀中,眼前浮现那慌忙中一瞥而过的白色身影,只隐约记得她很好看。
宴似觉得她真是一个大好人,发现了他偷桃,不仅不惩罚他,还帮他摘桃子。
如果再见面,宴似摇摇头,他也没办法报答她,毕竟他身无分文自身难保。
宴似走到一个角落里,角落里有着一个简陋的小木屋,那便是他的住处了,木屋虽简陋,但好在还有一个容身之处,他神情淡然,低头走了进去。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论语·微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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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月夜初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