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载泽今日装扮倒是朴素一些,一副普通富家公子打扮,也没有一见面就呆若木鸡。
白露照旧深施一礼。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对方想要伸手来扶,被他退身避开。
元载泽尴尬地收回手:“真没想到会这么巧,竟然在这里偶遇弟妹。”
马车停在这里还不到一刻,白露不相信天下有这么巧的偶遇。不过说什么自己都不能反驳,只能垂头默默听着。
“怎么没看到念卿,他没陪在你身边?”
他摇了摇头。
“也是,他受诏入京肯定事物繁忙,只是苦了你千里迢迢跟来。”
白露不懂元载泽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明明只是第二次见面,语气却相当熟络,话里话外的体恤,反而听着别扭。
“我……”看出他在戒备,元载泽移开视线,转身和他并肩而立,“我有一事想要请教,弟妹可否出身京城?”
这一问顿时让白露脊背发凉,但还是镇定摇了摇头。
“以前也没来过京城?”
他还是摇头。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认错人了。”元载泽失望地解释,“实不相瞒,昨日初见弟妹,我还以为自己遇到了故人。”
白露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离开京城之前连皇宫的大门都没见过,自然不可能是太子的旧识。
“他本是我儿时同窗,因家中突遭变故,如今生死未卜,与你……十分相像。”
听到这里,他越发肯定对方所说的不是自己,只是这位故人的遭遇确实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他的生辰正是你的名字,在白露那天。”
刚刚安稳的心再次被提了起来,他之所以用白露这个化名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母亲姓白,二是因为生在白露那天!
“说来不怕弟妹笑话,我第一次见他时,还以为是谁家女童乔装改扮送进书院,站在角落里看了很久。”
白露拼命搜索自己的记忆,他小时候确实被母亲送进一家书院,但到离开京城也只待了半年。而且因为儿时身材矮小,害怕被年长高大的孩子欺负,总是躲到没人的地方,根本没有交好的同窗……
“我也是他从书院消失几个月之后,才知道那些变故和他下落不明的消息。如果早一点知道,或许能够想办法帮他。”元载泽说道这里愈发惆怅,“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安好。”
这次换做白露呆若木鸡,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哪个表情不对露出破绽。虽然没有想起书院里的什么同窗,但对方口中似有似无的联系让他不得不心生动摇。
“说了这么多伤怀的话,还请弟妹不要见怪。”
心里乱成一团,他努力不让自己摇头的动作显出僵硬。
好在元载泽并未察觉不妥,收敛愁容话锋一转:“其实我刚从下面的花圃回来,如果弟妹喜欢花草,不妨也过去游赏一番。那边属尚宫局管辖,有喜欢的可以让他们直接送去别苑。”
他缓缓点头。
“我就不再打扰,告辞。”
元载泽走得十分干脆,看车马的方向也确实来自花圃。但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他满心都在纠结对方口中的同窗到底是不是自己!
白露回程时想了一路也没有任何线索,一来时间久远记忆模糊,二来也没有什么地方值得回忆。
平心而论,虽然在家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日子远没有山中药庐里轻松快乐。他是家中独子,母亲疼爱他的同时也十分严格,尤其在督促读书进学这方面,一刻也不肯松懈。
他不讨厌读书,却不喜欢书院,尤其是书院里的孩子,三五成群拉帮结伙,专挑胆小怕事的欺负。
他的运气还算好,也难免三不五时被人围着阴阳怪气几句。
仔细回想,他躲清静的时候时常觉得背后有人,但环顾四周却连个影子都找不到。家里人听了只说自己疑心病重,现在看来或许并非如此。
其实让他心中忐忑的不是什么太子旧识的身份,而是偌大京城,自己遇到过的那些人,如今是否还会认出自己……
又是孤枕难眠的一夜,白露清晨坐在床上发呆许久,只觉得这京城之行,一日比一日难捱。
入夜前他问过元崇,元念卿随宫里的人离开后一直没有消息。因为是被单独接走,没带随行的家丁侍卫,连个口信都传不回来。
这让白露莫名想到了对方之前从京城回来的情形,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
他终究是低估了此行的凶险。
还记得当初师父听到自己打算一起进京时稍稍愣了一下,并未表现出太多意外。担心的责骂阻止全都没有,接下来只是用平常的语气问他:“露儿,你现在好好想想,无关其他人,只问自己的心意。你可愿意为巴儿豁出性命?”
对方语气越是平淡,态度越是认真。他仔细想了很久,才郑重点下头。
师父了然地笑笑:“那就去吧。但切记小心行事,遇到为难之处也不要急,你和他一起,总能想出办法。”
师父的问题就是在告诫他,进京绝非儿戏,可能有性命之忧。但师父的嘱咐也提醒了他,只要和元念卿在一起,总能想出办法。
所以他不能急,只要耐心等待元念卿回来……
本以为就要惶惶不安虚度一日,午饭过后房门却叩响:“皇后派人来,要你进宫叙话。”
白露连忙摇响银铃,内院顿时乱了起来。
他还是头次见春铃把其他侍女找来帮忙,小姑娘们也不像往常那么散漫,穿进穿出一刻都不得闲。
除了任人摆弄,白露也帮不上别的忙。
但随着头上的份量越来越重,自己快要被压得喘不过气,他才知道任人摆弄也不那么轻松。再换上层层叠叠的裙袍霞帔,一身上下仿佛多了十几斤,比成婚当日还要隆重。
不只是他,四个小侍女也重新更衣打扮,一个个经过春铃检查才放出门。
元崇早等在门外,边叮嘱侍女,边把人送上车。
今天变成和侍女们分车而坐,白露反倒觉得冷清。他早知道有进宫的一天,却没想到恰逢元念卿不在身边。
进京之前对方向他讲过一些宫里的事,不过大多是礼制规矩。至于要见的各种人物,都是三言两语一带而过。
关于皇后,元念卿的评价只有望子成龙这个词。
他十分不解,皇后的儿子本就是储君,未来的“真龙天子”,何须望子成龙。
元念卿并未替他解惑:“等见了他们母子,你自然能明白。”
如今见了太子两次,他觉得这位储君或许真有些地方需要皇后忧心。品行才德这些他还看不出来,单说人前的风范和气度,也远不如小三岁的元念卿。
就算元念卿是装模作样,可堂堂太子在人前连装模作样都不会,未免有些折损皇家体面。
十年隐居山林,白露对皇家的概念还停留在离开京城之前。以他当时的年纪,自然接触不到什么庙堂高论,能听进去的都是些坊间传闻。
据说当朝天子是个行事诡谲之人,立储的决定颇有些儿戏,未有子嗣之前就宣布立长子为储,后宫也由此生出许多勾心斗角的争宠闹剧。
朝中许多人曾经为此事劝谏,然而天子言出必行,长子一降生便马上立储,母妃也母凭子贵成为皇后,让其他后妃怨恨不已。尤其是诞下二皇子的萧妃,只晚了半个月就与皇后的位子失之交臂,心中更是不服,时常暗地里兴风作浪与皇后为敌。
这些故事小时候听得津津有味,长大后再回想,其中细节未必可信。
但传言有一点是真的,元念卿亲口证实,二皇子与太子的生辰只差半个月。不仅如此,接下来的两位皇女都是同年出生,哪怕是最小的三皇子,也只比太子小四个月。
不管出于怎样的巧合,五位后妃半年之内相继生产,其中内情足以引人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