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怜惜地抚摸元念卿的脸,这段过往解开了他心中的许多疑惑,也颠覆了对方在心里根深蒂固的印象。
他一直以为元念卿是个快乐的孩子,能够用笑容温暖他的心,能够发现世间那么多美好事物,能够一步步领他走出阴霾,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快乐?
但事实上元念卿一直都不快乐,怀抱着受制于人的命运,背负着伤痕累累的过往,就连最亲近的人都无法信赖,这才是对方真正的模样。
“我并不恨师父,即便已经知道当初是他主动联系那个人把我带下山,我也不怪他。”
他十分震惊:“师父竟然主动……”
元念卿轻轻点头:“我明白他的苦衷,他治不好我的病,只能求助于人。但这个事实让我很难熬,我开始怀疑师父收留我的原因,是否真的只是恰好在山里捡到。会不会是我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密,才让他们这些人想方设法地为我续命。”
他忽然想到泰清口中的“元念卿很重要”,会不会也是指对方的身世……
“在得知缘卿这个人之后,我就明白他和我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从赤鸣山回来便尽量不再提起。可那个人不允许我这么做,不但告诉我师父主动请他带我走的事,还特意让我看三官殿的道人名册。我必须面对缘卿、师父和他之间的过往,我的身世大概也藏于其中。”
白露情不自禁地把人抱紧,泰清说皇帝很信任元念卿,可在他看来这分明是在折磨元念卿。
“我真正不愿面对的并非自己的身世,而是心里那个早已成为空洞的师父。一旦开始深挖他绝口不提的过去,我和师父恐的关系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听完这些才明白,元念卿真正想要回避的,是让师父伤心。
当初下山那件事已经在对方年幼的心里划下无法愈合的伤痕,而如今要强行揭开师父的过去只会令两人的关系渐行渐远。
“就算没有父母,我也想要人疼爱。师父是第一个让我感觉到受人疼爱的人,却也让我明白受人疼爱是有条件的,我的病况就是条件之一。我开始摸索这些条件,竭尽所能满足它们换取别人的疼爱,可是这样的疼爱并不能让我满足,反而让心里的空洞不断膨胀。”元念卿说到这里抱住他,“直到你出现。”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地方被提起。
“你不知道我的身世,也不在乎我的身份。或许一开始是因为我救过你而心存感激,但你对我的喜欢,不染一丝杂质,单纯又直接。”说起这些元念卿的表情也柔和下来,“每次你陪着我胡闹,每次你满足我任性,每次你抛下手里的一切跑到我身边,都让我有种久渴逢甘露的满足感,就好像自己正在被人疼爱一般。”
小时候他确实没想太多,只觉得元念卿救了自己,是最值得信任的人。只要跟在对方身边,心里就十分踏实,若是看到对方笑,就更觉得高兴。
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日后思慕最初的模样,单纯又直接的喜欢。
“我喜欢这样的你,也想让你更喜欢我。”元念卿含在嘴角的笑意竟然显出几分羞怯,“这样你就能一辈子都宠着我,疼爱我。”
他的心也柔软起来:“那时才多大,就想这些?”
“我不管,我就要!”元念卿理直气壮地耍起赖,“说你是我的就是我的!”
白露也忍不住笑出来,元念卿心里的弯弯绕绕从小就多,很多事开窍也比他早:“既然我的心思都瞒不过你,你怎么不早跟我明说?”
“刚刚不是才说过,我就是要你多想着我。我一日不说破,你就一日心里想的全是我。”元念卿朝他坏笑道,“尤其是我伤好后第一次去药庐,你魂不守舍撞了三次门框,那时候我可开心了。”
他捏住那张嚣张的脸:“这不还是在拿我寻开心!”
元念卿居然大方点头:“谁让天底下只有你能博我开心?”
过错反倒成了自己的,可他却气不起来。天底下也只有元念卿说出来的歪理能让他不怪,再多的脾气也都化作一句宠溺笑骂:“小泼皮!”
两人吃完粥又将器具收拾干净,才关闭门户离开小院。
三天过去,路上的雪大部分都清扫干净,但松树上还积着不少,远远看去一派银装素裹的冬日景象。
原本以为自己的莽撞之举会激起一番惊涛骇浪,但真正和元念卿聊过之后,白露心里异常平静。长久以来他心中其实也有一个缺口,就是自己和元念卿之间的差距,无论是身份还是心智,他没有自信与对方齐头并进。
他很清楚元念卿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可除了外貌他并没有别的过人之处。
不过今天他终于发现自己还有一样,那就是喜欢元念卿的心意。这份心意对别人来说也许平平无奇,但对渴望有人疼爱的元念卿来说不可或缺。
元念卿也说他给的喜欢多一点儿,心里的空洞就小一点儿。所以能帮对方弥补心伤的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想明白这一点,他也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仿佛身上的经脉被针通了一遍,身心都豁然开朗。
元念卿走到松林的时候不知道想起什么,又忽然停下脚步将他抱住。
他不明对方用意,想要挣扎却听见对方咬着耳朵小声道:“别挣扎,抱住我。”
他迟疑地伸出手,环上元念卿的背,两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才返回车上。
元念卿上车之后才说明刚刚为什么要抱:“松林那边有人偷看。”
他惊诧不已,不懂对方明知道有人偷看,为何还要拉他搂抱。
“我就是为了让人看,而且看得越清楚越好。”
这下他更糊涂了。
“我之前收留屈氏,仇笑天帮母亲安置,往别苑多来了两次,朝中就开始传些流言蜚语,我想应该是有人故意散播。”
果然元念卿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紧盯,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可惜这个流言并未折损我声誉。一来赏戏听曲在文人雅士之间蔚然成风,伶人直接养在家里都不在少数,我这种所谓的‘过从甚密’根本不值一提。二来仇笑天本人如今正当红,能与他关系近也让许多人羡慕。”元念卿话锋一转,“不过我猜背后推波助澜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还会挑我的差错,再传些流言。与其让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围着我到处飞,不如就露出点儿破绽让他们专攻一处,也方便我应对。”
所以搂抱是在故意制造破绽?虽然理解了对方用意,可他还是觉得这个举动太过大胆。毕竟人言可畏,谁知道传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放心,我心里有数。”元念卿倒是一派轻松,还有心思玩笑,“要是有人跟你提起我的流言,可别忘了仔细打听打听。说不定哪天我一高兴,就把它做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