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中午,泰清离开小院回了太医院。
白露一边温习新学到的内容,一边等元念卿来接。饿了就用药炉煮些杂谷粥,用的是药橱里做药材的谷豆。反正药橱都是满的,泰清也说可以随意取用,他便就地取材,还给元念卿准备出一份。
元念卿来的时候他正在研磨盐炙过的陈皮,打算拌在粥里调味。
“你折腾什么呢?”屋里的药味太重,元念卿只探头不肯进。
他盛出一碗加了些糖:“煮了点粥,也有你的份,先吃完再走。”
“吃可以但不能在这屋。”元念卿受不了那么浓的药味,“这屋里的味道让人头疼。”
“那你先去主屋坐着,我把陈皮磨好就过去。”
元念卿接过粥碗去了主屋,他将磨碎的陈皮倒进粥里也跟过去,两个人坐在榻上慢慢吃。
“你这医术学的,怎么还煮起粥了?”元念卿小心地尝了一口,有一些隐约的药味,不过主味还是普通甜粥,不是什么药膳。
“天冷容易饿,反正材料都有,就顺手煮了些。”他摸摸元念卿的手,比早晨离开时冰,“而且你在外面那么久,也该暖暖身子。”
几口粥下肚身体确实轻暖起来,元念卿笑道:“你也是心宽,这种地方都能安心架火煮粥。”
“皇帝也得吃饭,厢房后面连灶台都有,我是看那地方久没动过,嫌重新打扫太麻烦才没用。”
“厢房后面还有灶台?”元念卿显然是第一次知道。
他点点头:“就在后墙边上,虽然没盖顶棚,但一看就是灶台。而且烧痕挺重的,应该是以前有人用过。”
元念卿稀奇道:“这地方还真是奇怪,有药房又有灶台,真不像宫里该有的地方。”
看来对方还不知道此地的用途,他便直言道:“泰大人说这里是皇帝静修的地方。”
元念卿听完忖度道:“他主动告诉你的?”
他心虚地摇头:“我问的。”
看他反应元念卿就知道事情不那么简单:“你还问了什么?”
“我……”他低着头支吾起来,“我问了很多。”
“难道你问了什么要瞒着我的事?”
“当然没有!”他矢口否认,但一想到对方知道后的反应,就觉得心慌。
元念卿放下粥碗凑到他身边:“既然不用瞒着我,你倒是说来听听?”
“我怕你生气……”他小声嘟囔。
“我都不知道你问了什么,怎么生气?”
他面带忧心地看了看对方,心知瞒着也没有好处,于是放下粥碗,硬着头皮把今天和泰清交谈的内容全说了。
说完他小心观察元念卿的脸色:“你生气了吗?”
“好像有点气。”元念卿身子一歪赖在他身上,“你得好好哄哄我。”
能有这种不正经的态度,他就知道对方没生气,不过还是将人搂进怀里:“别闹我,跟你说正经的。”
元念卿反倒委屈起来:“我哪里不正经了?”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他捏一把小泼皮撅起来的嘴巴,“我对你想回避的事刨根问底,你不会怪我吧?”
元念卿失笑道:“你这哪算刨根问底?不过我确实有些怪你,怪你心里有疑问,却不来直接问我。莫非你觉得我不可信?”
“怎么可能!这世上我最信的就是你,比师父还信!”他连忙否认,“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我的问题而伤心。”
“傻瓜。”元念卿轻点他的鼻尖,“就算我有不愿面对的伤心事,它也不会因为避而不谈就消失,更不会因为你刨根问底而严重。”
这话等同于间接印证了他的猜测,元念卿的确有不愿面对的伤心事。
“何况在我心里,其实是希望你能问的。”元念卿舒心地靠在他怀里,“所以除了一点点生气和埋怨,更多的是开心。”
他听得糊涂:“我问了你的伤心事,你怎么还觉得开心?”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为此牵肠挂肚了许久,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反应,又在脑子里反反复复琢磨。这事在你心里一日,你心里就满满都是我。”
自己的心思举动,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元念卿的眼睛,他赌气又捏了捏对方的脸颊:“既然你早都察觉到,问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自然是要你更多地想着我。”元念卿笑得十分得意。
“小泼皮!”他用力戳了戳那张得意的脸,“就喜欢拿我寻开心。”
“我没有拿你寻开心,你本来就是我的开心。”褪去玩笑,元念卿异常专注地看着他,“我心里有个深不见底的空洞,我自己都束手无策,只有你能填平它。”
他也随之安静下来,认真聆听对方接下来的剖白。
元念卿先是问道:“你能回想起最早的记忆是什么?”
他努力在记忆中搜寻,最早的记忆应该是和爹娘回老家过年。他趴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看着很多脸从眼前一闪而过。
元念卿并未等他回答便继续道:“我最早的记忆是三岁被带下山的时候,我哭着问师父,是不是不要我了。”
只此一句,他的心就被揪紧。
“我记得当时场面上的每一个细节,所有人的位置、那个人的表情、郑午抱着我下山……但唯独不记得师父的反应。每当我试图回忆,最后都只会看到一个面容被空洞代替的师父,我仰着头对着那样的师父哭泣,质问对方是不是不要自己。”
明明没有亲见当时的场面,白露却仿佛真切地看到了一个幼小孩子哭泣的模样。
“尽管日后我明白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山上,也知道在侯府才能更好的生活。可在当时当刻,我觉得自己被师父扔了。无论我如何哭泣哀求,师父都没有将我留下。”
他能体会到这段回忆给元念卿带来的创伤,远比只言片语描述得更加严重。
“刚到侯府的时候我很害怕,身边都是陌生人,没有熟悉的泥土青草,走到哪里都是高大的院墙。我不敢反抗任何人,也知道哭泣没有用,我的眼泪连师父都撼动不了,更何况这些陌生人。”
难怪他从未见过元念卿的眼泪,原来早在年幼时,对方就舍弃了哭泣。
“我在侯府度过的每一天都很谨慎,即便爹娘待我不薄,我也无法毫无保留地与他们亲近。我很清楚侯府也不是自己的归处,那个人才是真正掌控我命运的人,无论是师父还是爹娘,都不会为我违背他。”元念卿说到这里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我很早就接受了命运,但心里的空洞却无法抑制,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