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博风云 第6章 犹如班主任突击一般的刺激感

“雅博塔的风景就是好呀…”

诺大的单独包间内，一张最多能坐五人的圆桌摆在正中央，铺着不规则形状的白桌布，只摆了三张椅子，将圆桌三等分。

雅博市夏季的白昼分外长，六点多，天才刚黑下来。这时候，海和天的边界最模糊，水天交接的地方像起了雾。

雅博塔上，贵价的包间都是正对着海的。李总站在落地窗旁，抱着手臂，一只手摸着左手的玉镯子，远远望着沉郁的大海。张副组长则在她旁边，看着沿海陆地上的万家灯火，手上的佛珠捻动着。

“也就半天没见。张汀，你脸色不好啊。”

落地窗是圆弧状弯曲的，贴合雅博塔的表面。李总稍一斜眼睛，就能看到张副组长那张没什么温度的脸。佛珠碰撞的声响，较平日里急了不少，表明了她心里有事，并不是在发呆。

“哎呀，组长的位置没挣上，还有的是机会。你三十出头，干到这个位置上已经够显眼的了。再高一点，你可能就要引起重视了。”李总说罢，张副组长也并没有回应，她冷冷哼一声，拿肩膀轻轻撞了下张副组长，“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我没想过争组长的位置。”被李总撞了一下后，张副组长回过神来，将手上的佛珠盘着两圈，套到手上，随后说道，“我担心的事情比这个严重多了。我的麻烦来了。”

“什么事？和我说说。”李总的眉毛压着眼，略歪着头，问道。

“之前一点风声都没走出来。”张副组长重重呼了口气出来，人在倍感压力的时候感觉空气都会变重，“我们那边，组长的位置不是一直空着吗。本来，我也没想着要上去，只以为上面会让一个寻常的外地干部来干。结果现在，突然空降了个从中央调过来的组长。更要死的是，从上到下竟然都不知道这个消息。下午她忽然就来了，人都到大厅了，大家伙才被通知——还是那个小陈，陈媛，你记不记得。她在门口看到了，才跑回来跟大家说的。”

听了这话，李总心里一沉，肺里的气都跟着坠下去，笑脸不自觉地耷拉下来，但还是按下不安，出言安慰道：“…雅博市动静确实比较多，上面派人来，也是正常的，不一定是冲着我们来，你在那边多留个心眼就是了。”

“我这几年算是白白联络了远在夏柳市那么多人。”张副组长一面说，一面踱步到包间旁侧的沙发边上，把水杯一放，便坐了下去，一只手攥成拳，重而缓地喜打在坐垫上，动作小到难以发觉，但那若是打在人身上的，得受内伤。李总和张副组长认识多年，对其为人了解颇深。了解到，这个人面上再风平浪静，语气波澜不惊，但字与字之间的缝隙里，她总能听出对方压在五脏六腑下的火。

李总踩着高跟鞋，坐到她边上，把酒杯放在她水杯旁，说道：“消消气，那些人是刚需，帮不上你的忙也得走动，别怒令智昏了。”

“我何止是生气，李本。”张副组长俯下身，手肘撑在大腿上，拿指节搓着眉心，过小半天，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你不知道我多怕啊。”

“…难道你以为我不怕吗？我们啊，一条船上的人。”李本向后仰着身子，靠在沙发上，“…以后我们得注意点了。”

“之后，你和林梵就不要来市政府了。监控可以造假，也可以报失，但就怕那个新来的组长死追到底，或者捕风捉影抓到了…林梵那个黑户，兴许还能糊弄过去。你的话，贵公司名气太大，根本瞒不住。”

“那你最近也别来洋芋娱乐了。虽然走的都是小路，但现在这种时候，还是防一下吧。”刚说完，两人略一抬头，眼睛就对上了，发现对方的神色都相当凝重严肃。熟人间很少看到对方有这种表情，李总便没忍住笑了出来，凑近了说道：“老张，我突然发现，我们之前确实挺明目张胆的。”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之前一直以为，这张网被我捏得死死的，所以在雅博市可以活得随意一点。”张副组长说着，叹了口气，“是我疏忽。”

“哎呀，你也没必要这样。你们那群同行里，你算是小心的了。”

“但愿我够小心吧。”

话音刚落，李总便敏锐地注意到了被推开的门——被慢慢地推开，一点声音也没有。她迅速站起身来，直了背，把背后的麻花辫理到肩前，人还没进来便先扬起嘴角，转身对张副组长小声道：“何小姐到了。”待何木荣走了进来，便拉开步子，笑盈盈地迎上去，笑道：“木荣来了啊。菜已经点了，凉菜也已经上来了，来坐吧。”

见状，何木荣瞥了眼手表。她是提早了三分钟到的，不过眼见着两人都来了，而且，看着也不像刚到的样子，虽然没有迟到，但还是笑着抱歉道：“让二位久等了，抱歉。”

“什么久等，我们也才刚到没多久。”李总刚伸出手，何木荣便马上握了上去。李本的手很大，基本可以包住何木荣整个手。两人一面握手，李总一面抬着眼，看着何木荣的脸，说道：“新发型很适合你，都可以来我们公司当艺人了。”

“谢谢李总。那不至于。”何木荣点头笑道，心里想着：其实并没有什么想到贵公司就业的**。

李总松开手，将何木荣带到椅旁，旁边的张副组长也静静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落座。三人坐在圆桌的三个等分点上，气氛并不算轻松，这种三足鼎立的局面一向会给人带来压力。

“休息得还好吗？来雅博市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李总招呼着门外立侍的服务员给三人倒水，一边关心着何木荣。

“一切都好。”说到这儿，何木荣不免想起来一些尴尬的回忆，便又说道，“…就是，遇到了些怪人怪事。”

提到这，李张两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不消说，这是某个贱人开始发力了，看来张副组长安排得不错。于是，也就没深究，想办法糊弄过去，张副组长便只是笑笑道：“现在经济状况不好，大家精神状态差点，也不是不能理解。注意好自己的安全就是了。”

“…嗯，我知道。”何木荣只能这么说道。但经济一差，人的精神就能失常到那种程度吗？思及此，理发店里此起彼伏的“教主啊！”和“黄x明”又在脑中回荡，何木荣不敢多想，怕笑出来，就赶紧将注意力转移回饭局上。

这时，三位服务员一个人端着一道菜，排成一列，将菜送进来，三人之间的距离一样、步调一致，像仪仗队来给她们送菜一样。菜上完后，又如此地走出去。

门合上，张副组长第一个拿起筷子夹菜，说道：“我一个朋友有一块地，准备搭写字楼，就在里钟区，离文钟区也不远，你要写字楼作场地，那里正好。”听到这儿，何木荣道谢的话刚到嘴边，张副组长便补充道：“不过，那一块地现在还不能盖——那边原来是城中村，现在大多人都拆迁走了，只有那一块，有个钉子户，死活赖着不走，补偿金已经开很高了，但那家呢，不晓得是真不想走，还是贪更多，到现在都没个着落。”

原来还是要我自己争取。何木荣暗暗想道。她本来就对张副组长没抱太大希望，这种情况比她预料的还要好。如果是直接给，那就是人情一件；给她个门路去争，那给的就不止那块地了。

“或许我能帮得上忙。”何木荣先是应下来，但心里始终觉得不对。她是通过李本搭上张汀的，张副组长难道就这么信任李本，敢直接给那么大的东西？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一次试探，在看她的能力，“张副，您给个时间，我力尽办好。”

“我倒是不急。”张副组长淡淡说道，“只是，如果你没有其他渠道的话，那这块地是最好的选择。你什么时候拿下，公司什么时候就能建起来。所以，看你。”

“当然了，没场地的话，招聘啊审核啊都比较困难，早点拿到的话，肯定对你有好处。”李总在一旁笑道。

“放心吧。”何木荣扯出一个笑容，“我会办好。”

“不好意思。”门再次被打开，这次端着菜的只有两个服务员，有一个服务员弯着腰，小跑到李总旁边，小声道：“李总，您要的海胆临时不够，这边帮您换一道菜可以吗？”

“噢，那就算了。”李总稍微把脸拉下来了些，“直接退钱就可以了，下去吧。”

这边，服务员还在和李总道歉；那边，又两道菜被放上餐桌。这两道是硬菜，上菜的服务员在旁边解说了一会儿：这是哪里来的螃蟹、哪里来的龙虾、哪里来的蔬菜，如何冷链空运过来，由意大利和法国请来的拿过若干某某奖项的厨师，用怎样高端的手法做出来的。张何二人先动筷尝了一下——真是不过如此啊！雅博塔的餐厅就是这样的！

等到服务员全部都退出去，门被确认关好后，张副组长才再次开口说道：“你们也知道，雅博市最近不是很太平，这段时间，我们不要通电话，没有急事的话，最好不要互相联系。李本，你那边有人和我联络。那小何你呢，如果有事，周六周日晚上九点过后，来这里找我。”说着，张副组长递给何木荣一张纸片，上面写着自己在里平区的别墅的地址，“如果我有事要和你说，我会叫人去。”

“好麻烦啊。”李总在一旁说道，“哎，那你们那个活动，什么时候结束啊？”

“不好说。”张副组长摇了摇头，“新官上任，保不齐就要拿我开刀，至少这半个月…”

话没说完，张副组长的手机便响了起来。圆桌离得太远，两人都看不清是谁打过来的，张副接听电话后，房间内马上安静了下来，甚至可以说是死寂。那两人都看着张副组长，见电话打了才不到一分钟，张副组长的眉头便逐渐压了下去，就知道，这电话不是无关紧要的弦外之音。

“…嗯，我知道了，我过去需要点时间。其他人都到了吗？…好，没关系。你吃了没有？…我马上过去。”

电话挂断，张副组长拿起披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上身，抖着衣服，一边站起来。旁边坐着的李总看情况不对，也跟着站起来，关切道：“你那边怎么了？”见李总站起来，何木荣也就跟着站起来。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但关切地看着总是没错的吧！

“那里临时通知开会。”张副组长火急火燎地收拾着包，随手拿上自己的东西就准备走了，她抬头，对上李总的眼，“这才第一天，就有人落网了。”

“什么？”

“…和我们有没有关系的？”李总赶忙上前去问。

“海关那里的，和我关系不是特别大。你应该也没跟他们有什么联络吧？“张副组长匆匆提起包，李总先走到门旁边准备开门，“我就是不明白，调查都结束了，人都传到公安局审完了，才通知我们组里的这些老人，新来的组长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么大张旗鼓的…”李总皱了皱眉，随后又迅速舒展开，“没事，她这样，我们不动手，自然有人先收拾。”

“…难说。先走了。”张副组长的脸色不好看，但还是回过头给两人摆了下手道别。

“路上小心。”“组长慢走。”

目送张副组长走后，李总先是回头对何木荣一笑：“这下，变成我们两个人吃饭了。”随后又对服务员说道：“…那几道菜，送到隔壁吧。说是李本送的。”

张副组长一路快马加鞭、风驰电掣地开车回市政府。刚停完车，迈着大步向大厅走去，便看到陈媛和一群老组员在一块儿，见到她来了，一群人便马上围过来，说道：“副组长，连您也没收到消息吗？”“新来的组长带着自己的人就去了，这算什么事？”“拿我们本地的这些当什么看啊这…”

“我本来都准备休息了。”张副组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也是突然通知我要过来，之前我也没接到信息。关于海关的事情。”

“他们那些人真是很不懂办事，空降下来的，我们也就罢了，再怎么样也不能绕过副组长办事啊！”

“是啊，都是体制内的，程序不走，就有问题了吧…”

“大家，稍安勿躁。”张副组长摆了摆手，周围便迅速安静下来，“所以现在是什么个情况。陈媛？人呢。”

“海关那边下午被突击调查，连我们也没被通知到。等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咱们都下班了。”陈媛拨开层层的人群，艰难地走到张副组长面前，说道，“…现在他们正在和其他几个部门分配任务，这才让我们过来。然后，张副组长，兰组长叫你带个人过去。”

“组长叫我？…那，小陈，你跟着我来。”张副组长向陈媛招了招手，周围的人便自己退一射之地，给二人让路。陈媛看着张副组长，眼睛睁得大大的，像看到烟花的孩子。并没有欣喜多久，陈媛便马上跟着张副组长走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略过一个一个加班的公务员，走向这位新组长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