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林梵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醒来。睁眼后,她先在床上摸爬滚打,赖了半小时床,随后才开始缓慢滚动,在床上找手机。
摸到手机后,亮屏一看,竟然才早上八点多。
先忽略手机消息栏上王律师发来的信息。林梵放下手机,手撑着上半身爬起来,拿被子把腿脚盖好好。稍微缓了一会儿后,她朝着房门大声喊:“本本——!李本——!李本啊!”
她朝房门的方向看着,等了一会儿,无人回应。看来李总已经走了。
于是林梵拨了电话,打给李本。又是没接。
李本一大早就去忙了啊,现在这个点,她大概已经去找小汀汀了吧。
想到这儿,林梵又一下躺到床上,把厚实的白被子揽到身上,搓成大坨,整个人窝到里面。
昨晚,李本花了前半夜,听她一五一十地讲完了,她是如何因为好奇心过于旺盛,买了全套的撬锁工具,像在学生时代那会把全校上锁的房间全都撬开一样,将何木荣的医药公司撬了个遍,并因此正好在夜深人静之时,撬开了关押夏明礼的房间,被夏明礼交付了所有信息的故事。
这个过程过于离奇,动机成迷,到了一种让人怀疑真实性的程度。但这是林梵干出来的事,所以李本并不觉得很奇怪。
“喂——有人吗?”
那晚,林梵几乎撬了全医药公司上锁的门。财务部、许久没开的茶室、一直没装修好的会客室…基本被撬了个遍。每撬开一个房间,她就在里边溜达一圈,四处看看,再出来。也没想干什么事,就是看看而已。
在顶楼,她撬开了一扇铁门,后面又是一条走廊。她没怎么来过这里,因为顶楼太远了,平时懒得来。没想到这里跟雅博十六中一样,也有莫名其妙的铁门。
走到最后一间房门前,她熟练地拿出铁丝,在锁孔中捣几下,卡住锁扣,一个个卡好,打开门。门打开,不知道为什么,里面好像格外冷。林梵照例朝里面问了句“有人吗?”。也是无人回应,与其他间房一样,很明显的,这间房内有滴滴作响的仪器声,让她心里疑虑——什么仪器大半夜还开着?
大半夜还开着仪器,上了锁,还有两扇门,安排在这么难找的地方。那看来这间房不仅是常用房,还是要避开人的常用房。
这可算让她捞着大的了,曾妍她们果然有东西瞒着她。这是必然的,如果她什么都可以知道的话,也不用一个个撬门了,直接让曾妍给她开开就好了。
一不做二不休,林梵直接贴上墙壁,四处探了一会儿,摸索着开了房间大灯。把灯的开关一个个打开。诺大的休息室,冷色的顶灯一个个有些延迟地亮起来,照亮几乎是纯白色的室内。
开灯后,林梵看清楚了房间内部的构造,看样子,这布置有点像个病房。不过,有些过于空旷了,只有一处用蓝色的帘子遮着,后面大概是有个床位,其他地方都是空的,什么都能关系也没放。仪器的滴滴声也是从帘子后面发出的。看来,那帘子后面别有洞天啊。
到底是什么东西被藏在这里了呢?林梵心里暗踱着,踩着拖鞋,轻步走上前去。
她当时心里并未多想,或者说,也想不到这么多。因为直到这时,她都没对这家公司产生过怀疑。她以为这里只是真的在研究制药的同时,顺便帮何木荣洗洗钱而已。
于是,她从未想过——
帘子后面,是一个人。
“刷“一声拉开帘子后,病床上的东西,看起来不像人。
但那大概就是人形吧?林梵看到那东西的一瞬间,没忍住恶心,又把帘子放下来了。皱着眉,看着白花花的墙壁,脑子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耳边回荡着的“滴”“滴”声。
纵使她在这方面算经验丰富的,之前见过被破坏得很惨烈的尸体。但这个东西看着,比林梵之前见过的任何尸体都吓人。
这是恐怖游戏的素材啊。林梵看着浅蓝色的帘子,心有余悸。
但为什么公司里会有这个东西?
结果昭然若揭。曾妍,还有何木荣,不把这个东西告诉她,那想必是不想让她知道。不想让她知道,换而言之,也不想让张汀知道。
为什么呢?是损害了张汀的利?还是不能被她所接受?还是这个人…
而且,这人是谁?
看来不看不行了。而且,来都来了。林梵这么想着,没二话,再次拉开了帘子,直接走了进去,走到床边。
侧眼,她看了下旁边的心脏检测。还有心跳。这是个活人。
这比尸体更可怕。
这种状态,一些地方,肉都露出来了,竟然还是活人?看来生命确实是顽强的,自我修复功能,细胞之类的…林梵这么想着,又四处看了看。奈何法学生对医学设备毫无了解,看也看不懂。
“你醒着吗?这位,大姐,还是大哥?”
那个人只是在床上躺着。听了林梵的话,好像是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又好像没动。林梵还在怀疑这个人是否醒着——大概是睡了吧?闭着一只眼,另一只眼珠子已经没有了,眼皮底下没有支撑的眼球,薄薄的眼皮,就向下坠着,像那种失去弹力的蹦床。静静地,那个人就静静地躺着,灰白的脸上,布满血丝,沉沉的红,没有生命力的血液。
“…活着还是死了啊?…何木荣在搞什么?”
思索再三,林梵还是摘了手套,露出手来。她平日里都戴手套,因为做了很尖的指甲,不好被王律师等人看见。而那并不是观赏用的,这是她的武器。
露出手指,和厚且利的指甲,她将手小心翼翼地放在那个人的鼻子下——她不想蹭到这个东西,感觉有点恶心。
有呼吸。
确认,这属实是个活人后,林梵将手缩回去。她虽然杀过人,但并没有虐待尸体的习惯。况且,这竟然还是个活人。
这可算是大开眼界了。这锁撬得不亏。
但问题来了,何木荣和曾妍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留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在医院里?
其实林梵心里早就知道答案。但她皱着眉,背过身去,又反复转头,去看病床上的人。她此时还不把人当人看,于是也就没有**空间的概念。在林梵看来,活着也就是一个开放的游戏,任何地方都只是新地点,而不是某人的空间。于是,她曾经、现在,以各种各样的手法,或明晃晃地,或偷偷地,进过她所能踏足的雅博市的每一处地方。当然包括何木荣的教堂。
之前探索教堂的时候,林梵就看到了一些书写隐晦的文件,再加上平日里或多或少有听到何、曾二人的对话。林梵也是猜得出**分的。
但,灭绝人类、毁灭世界这种事情,现在动画片都不兴这么演了。林梵在心底依然不信,真有人会认真地要毁灭世界。而且,这世界是你说毁灭就能毁灭的吗?从自然,到人文科技,这么严丝合缝运转的一套系统,自我完善的能力极强,能轮得到谁毁灭?哪怕只说人,每个人活着都是生物机能严丝合缝地运转才能做出的运动,比任何仪器都精密,哪怕个体是脆弱的,但这个族群是说灭绝就能灭绝的吗?
林梵从来没有认真过,她也就不觉得何木荣会认真。而更想不到的是,她们还真开始用活人试药。
想到这里,林梵又回头看了眼那个人——真恶心啊!到底是什么药才能把人的身体破坏成这样?而且这效果已经这么强了,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足够棘手。不说灭绝整个物种,也可以造成大范围打击了。
那可不行啊。人类灭绝了,林梵也会跟着死。人生游戏如此劲爆,她暂且没有卸载的想法。
这么想着,林梵刚准备要走,下次再来。结果时候太晚,人又不精神,还看了这么刺激的画面,她一个没站稳,不小心脚软,本能地猛撑了下床头,并不牢固的床剧烈摇晃了一下。林梵气虚,容易头晕,等缓过来的时候,一看,因为刚刚的震动,床上的人已经半睁开一只眼。
睁开的那只眼睛,眼白泛着淡淡的青白色,一块发霉的瓷砖。淡棕的眼珠子看着林梵,林梵也看着她,两人都没说话。
许久,床上的人才慢慢张开已经近乎淡成肤色的干裂的嘴唇。林梵见她要说话,心里不由得一紧。过了半天,她只说:
“…是…你…”
“…什么?”
那个人声音沙哑,但林梵依稀听得出来是个女人。没想到是女人啊!完全看不出来了。不过仔细看一下,确实是偏纤细的手臂,窄肩。
“…你…”那个人看到林梵,好像情绪上有些起伏,但已经没有力气表达出来,只是眼皮不断地翕动,整个人断断续续喘着气,“…你,来…做…什么…”
“额,姐姐,我实话告诉你啊。就是随便进来参观一下的,一不小心,就发现你了。”林梵如实说道,“姐们,你这是啥情况啊?”
看林梵这样子,对方先是把眼珠子,移向天花板,想了一会。随后又只转眼珠子,看向林梵,身体一点儿也没动。房间里静得吓人,林梵在她转动眼球时,都好像能听到嘎吱嘎吱的摩擦声。
“…你…认…不出我…?”
“不是,我认识你啊?”林梵坐直了起来,“你,你贵姓啊?”
见林梵真认不出来,她好像愣了一下。思考了一会儿后,她说:“我,已经…变到…这样…”
“什么?”林梵似懂非懂。
“…夏…明…礼…”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啊?”
看着眼前这个东西——像解剖过后留下的废弃物,这是夏明礼?林梵面上无甚表情,但她心里难得有了起伏——这是夏明礼?啊?
话说那一天,林梵一开始是想看在王弥的面子上救夏明礼的。但她给自己取的名字里虽然带梵,却始终主张将人分成三六九等。
夏明礼,其人并没有出众的才华,也没有过人的胆识,再者,也缺乏远超于他人的崇高的道德。不过是个普通人。她只是为了救母亲而已。孝,固然也是优良的品质,但无父母的人是无法理解的。于是,林梵愈发看轻夏明礼,觉得她并不是像王弥那样值得帮助的人,便只是给她指了路,随后便走了。
她知道夏明礼难逃一死,但并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林梵没把夏明礼这类平凡人看作平等的人,但何木荣这种恐怖的人人平等,至少在林梵眼里,反而更是残忍。
“何木荣…”
“何木荣,对你做什么了?”林梵神色严肃,问道。
问到这里,夏明礼青白色的眼,突然睁大了。她看向林梵,以一种林梵难以理解的神态。神态是难以琢磨的东西,不过夏明礼看起来并不精神,连动眼睛都有些困难了。
“是她…跟曾妍…”
“曾妍也参与了,对吗?”
“怂恿…妈…”
“什么…?我没听清。”
“怂恿…我的…母亲…“夏明礼残存的躯体奋力挣扎着,从厚重的被子下,抽出干瘪的手臂。林梵反应过来,立刻拿出手机拍摄,“何木荣…怂恿…我的母亲…”
“怂恿她做什么?”
“怂恿她…杀了…自己的女儿…”
那之后,夏明礼便体力不支,再次睡下了。
就这样,林梵找了个机会,赶紧把这事情跟李本说了。照理说,这样的事情应该跟张汀说的。毕竟当官的,更好处理这种事情吧。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何木荣的这件事,包括其他的大事,林梵都倾向于先告诉李本。
事情已经说了,李本不会坐视不理。这种大事,就交给大人物们处理吧。处理不好的话,那就大家一起没吧!
林梵这么想着,拿起床头柜的座机听筒,拨了前台的电话,半晌后,说道:“喂?一份298的早饭送过来我房间。”
那边是酒店高档早餐送进房,美滋滋端着盘子吃饭看手机。
这边是一大清早就要上班怨气冲天,互相看不爽的两个人不得不单独坐一块。李本和张汀面面相觑,面露难色,两个人看着眼前的早饭,连刀叉的位置都没被动过,刚出锅的培根煎蛋烤面包还有杂粮粥都快要凉掉。
根本吃不下。
“我们真是养了个大蛊。”李本拿起银叉子,敲了敲瓷盘子,“现在好了,已经不止是我们危险了,全世界都危险了。”
“…不是,这事还真能发生啊。”张汀表情复杂,眉毛眼睛挤一块,像吃了屎。这种修辞在此处毫不夸张。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一开始也觉着离谱,但竟然还有证据。我们不能不信。”
“但这怎么能让她真做成了…?不是…她和曾妍有这实力,干正事的话,不早功成名就了吗?还用得着搞邪教?”
“我只能说啊,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李本无语地重复道,“先不说这个有多魔幻现实主义了…我们还是要先想想,怎么处理掉这件事吧。”
“那你,怎么看?”张汀向后靠在椅背上,问道。
“要我说…”李本放下叉子,发出哐当一声,浅色的眼瞳直直看着张汀。张汀看着她,觉得较平日里,她今天更像把刀子了,“我平时不会干这事。但何木荣太危险,不如除之而后快。不过林梵,我不好说她接不接这桩事。不如找其他人…”
“不。”张汀听完摇头,眼见李本面露疑色,她顿了一下,随后抬起较厚的眼皮,与李本的眼神相对,“我不想杀她。至少现在是这样。”
“你要等到她把药用到你身上的时候,再后悔吗?”李本脸上笑着,阴阳怪气道,“她可是要搞病毒,你就这么放过?”
“我们可以断了她的计划。”张汀的漆黑的眼珠被眼皮遮了大半,正好快到肩膀的短卷发像卷曲的被拉细的黑铁丝,穿着藏青色的夹克,整个人色调低沉,“何木荣自己是没办法完成她那个计划的。所以,我们只要把那个曾妍解决掉就可以了。”
“如果你说的是曾妍的话…那也没必要‘解决’掉。”李本低垂的,浓密的眼睫毛抬起来,“听林梵的描述,那个夏明礼,多半是被曾妍所害。但大概不是她的意思。她还在公司里找到了曾妍的辞职信。想来,曾妍对何木荣早有不满。除掉的话,最近你做的人太多,恐怕也不方便。”
“我想得和你一样。”张汀微笑道,“我们只要顺水推船,帮她逃到别的地方,隐姓埋名,不被何木荣找到就可以了。”
“你确定保得住她?”
“保得住。”
“作缓兵之计是可以,但我看,到最后还是杀了好。不留隐患。”
“再等等,至少…可能得三四个月,甚至更久。”张汀拿手指敲着桌子,“我得找个人代替何木荣。不过,一时间转移这么多账,恐怕没那么容易。而且何木荣也算握着咱们的把柄。我还要想个办法,把她手里的实质性证据毁了。总之,先小心行事吧,等我找到下家,我就除掉何木荣。曾妍…看情况吧。”
“反正,现在第一件事情,先把曾妍弄走?”
“对。”张汀点头道。
“择日不如撞日…”李本拿起刀叉,将叉子按在盘子里培根上,用刀切起来。
“趁现在何木荣不在。”张汀也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子粥。
“立刻送她走。”两人异口同声。
“送去哪里?”李本问道。
“你心里有答案。”张汀看着李本,笑道。
“那就柯纪市。”李本将切好的培根送进嘴里,小心提防着不把口红蹭了,“谁送她去?”
“就林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