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王律师便带了夏明礼——她的大学同学,新闻系学生,两人是之前学生会工作的时候认识的。
来到兰蕙林的办公室。一进门,夏明礼看着办公室里坐着满满的人,不由得惊讶——办公桌旁坐着兰蕙林、旁边站着李助理,一侧的茶几旁坐着张副组长,黄芜和陈委员,还有站在门旁的王律师。
不明各位身份的夏明礼乍一看,还以为有这么多人和她一样,遇到事情了不去警局报案,反来求助律师。
“…咱今天,这么多人啊。”王律师和夏明礼一起站在门口,她切实感受到,兰组长的办公室确实是越来越挤了,“那个,介绍一下啊。这位是我的大学同学,也和张副组长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夏明礼,新闻系毕业,现在在做记者。”王律师说着,拍了拍旁边的夏明礼。大家纷纷跟她打招呼,王律师又一个个介绍过去,人物繁杂,不必一一记述。
“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呢?”张副组长侧过头,小小声向陈委员说道。
“…她和我们雅博大学女生宿舍楼撞名了。”陈委员解释道,“她和王律师是我学妹,我当时就听说她们那一届有人叫明礼…”
“…怪不得…”毕竟雅博大学也有每个学校都有的顺口溜“雅大明礼楼,一跃解千愁”,怪不得她觉得夏明礼这个名字怪熟悉的。
“那明礼,你先坐下来吧。”兰组长招呼道,一回头,正对上李助理幽怨的神情,仔细一看,沙发早就坐满了。李助理就是没地方坐才站在她旁边的。
“…额,那李助理,麻烦你去拿几个板凳,顺便帮你自己也拿一个吧…”
“组长,难道你以为是我爱站在你旁边吗…”
“…不好意思,没注意到。”兰组长尴尬地笑了笑。
说罢,李助理赶紧去隔壁借了三个小板凳,摆在茶几旁边。几这人才全部坐下。一群人围在茶几边上,跟开茶话会一样。
“那,夏小姐,请您说一下…”黄芜率先开口,“你知道的,关于那个邪教的事情。或许,我要找的邪教,和您所说的邪教,是同一个。”
“…我是单亲家庭,我妈妈也只有我一个孩子。”夏明礼手里紧抓着自己的裙摆,“因为工作原因,住得也比较远,我大概一个月才会看我妈一次。
大概半年前,我去看她的时候,我妈突然跟我说,她信教了。我问她是什么教,是不是基督教、佛教什么的,她也没说,顾左右而言他,就糊弄过去了。
我留了个心眼,觉得不太对。但看到她房间有摆十字架,我下意识以为是信基督了,也就没追问。”
“…十字架。”李助理捕捉到这个信息,瞄了眼黄芜。黄芜小声道:“东南亚那个,也确实是以基督教的装扮为主…”
“…之后我觉得我妈越来越不对劲。”
“怎么说呢?”黄芜侧着身看夏明礼,问道。
“她开始花很多钱在宗教上…我一开始还没发现,发现了以后也觉得,老人家有个精神寄托,也不是不可以。
直到我发现她把之前的婚戒都卖掉了。
那时候我回我妈家一看,她把值钱的珠宝都卖了,包括嫁妆…我质问她为什么卖,语气重了一点,她就说我不理解她在做什么,她是为了我好才卖掉那些东西之类的话…然后情绪越来越大,就把我赶出家门了。”
“我记得你妈之前挺随和的一个人。”王律师说道,她之前路过夏明礼家,顺路就在那泡了个茶。
“对…但她信了教之后,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夏明礼重重叹了口气,“如果是多花钱的话,那尚且还在理解范围之内,但我觉得我妈的精神都出了一点问题…”
“…什么意思呢?”黄芜问道。
“…她把养了好几年的猫带到那个教会,活活药死了。”
“…啊?”黄芜登时皱起眉,拍着大腿道:“关猫什么事情?我从来没有见过有正常的宗教还要杀猫的,那肯定是邪教了啊!”
“我也觉得可怕…”夏明礼说着说着,便有些哽咽,但仍是镇静回答,“那只猫已经养了有七八年…爸爸还在的时候就开始养了,是爸爸买回来的,也算是一个寄托吧…
但我回家的时候,猫只剩下一根腿骨…我当时真的接受不了。那怎么说都是爸留下来的东西吧?而且陪了我们这么多年,尤其是陪我妈。我上大学之后,就它陪着我妈。
结果我妈竟然和我说,这是对猫好?她说,猫留在人世只会痛苦。她拿着我家猫的腿骨,跟我说,它已经解脱了,说猫在这个世界其实过得一点也不好,死了之后的净土才是天堂之类的…
到最后,我真是无法与她沟通了,不是我不想,是她听不进去我说的话…我妈本来挺怕死的一个老太太,现在坚称死了之后的世界才是真的,我们现在的世界是假的,说等她的使命完成了就要自尽…我真是劝不动她。”
“这种情况,只有可能是邪教了。”兰蕙林声音沉沉的,“…那,关于这个邪教,你妈有跟你说过任何有关于主教,或者其他有关于教会的信息吗?”
“…我之前尝试着旁敲侧击地问过,但她看得出来我在试探她,说我心意不诚,知道了主教信息会误她大业。”夏明礼又叹了口气,“我之前不是没有接触过邪教相关的调查报告,但这个教派,对领导者的信息保护真的是密不透风。不过我之前尝试暗中接触我妈在那个教会的朋友,倒是从嘴不是那么严的人嘴里听到一些话。”
“那麻烦您,请一定要尽可能多地告诉我们。”李助理已经娴熟地拿出板夹记录。
“我会的。这个教会,等级划分得很严格,普通的教徒见不到主教的面,领导普通教徒的是少数的高级教徒。类似于西欧中古时期,普通人向教士祈祷,教士再向主教祈祷,这样的制度。”
“…怎么都借鉴到中古时代了。”陈委员在一旁小声对王律师吐槽,“这也太古早了…”
“你别说…虽然古早,但有用…”王律师小小声回道。
“不过…我倒是有听过,一些只言片语,关于那个主教本人的。”夏明礼回忆道,“有一个初级的信徒透露过,主教是女性,而且…额…”
“…这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吗?”黄芜有些疑惑地问道。
“…那倒不是…就是,我觉得他说的话有点矛盾。而且他描述的,其实并不是很像我们刻板印象里的那种邪教组织领导人…”
“什么叫…不是很刻板?”黄芜更疑惑了。
“那个主教…喜欢抹指甲油,而且留了特别长的指甲,大概这么长吧;头发很长;还喜欢化妆…而且听说,主教好像有皮肤病,不能晒太阳…”
这一番话说完,黄芜对着李寒说:“这不是跟我在东南亚那里听到的消息差不多吗?看来她是真的渗透到雅博市了…”王律师则对陈委员说:“这主教的毛病怎么跟林律师似的…”
“…但你不是说了,对主教信息的保护很周密吗?”黄芜问道。
“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夏明礼点头道,“而且,据我所知,这个邪教的教义是‘顺从主教本人’,而不是敬畏某个神。所以,用这么…朴素,可以这么说吧,用这么朴素的语言,去描述自己作为偶像崇拜的人,我觉得有蹊跷…”
“…既然你是真心要与我们合作,那我就直接告诉你吧。”黄芜开口说道,“我在东南亚卧底了几年,前些日子刚刚回来。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调查从东南亚延伸到雅博市的邪教。你刚刚所说的关于主教的信息,和我在东南亚听到的高度重合。隔了这么远,信息却能互证,说明这其中肯定是有可取之处的。”
“那要如何解释,一个普通的信众,也能说出主教的信息呢?”陈委员举手提问道。
“…暂时不能想到为什么。”夏明礼皱眉道。
“那你知道这个教会的具体地点吗?”兰组长问道。
“不知道。但我准备想个办法,潜伏进去。”
“潜入邪教是很危险的事情。”黄芜摆了摆手,“不如让我去,我有这方面的经验。”
“不,我觉得,这事一定要我去做。首先,我是一名记者,这是我的工作;其次,我是我妈的孩子,我母亲误入歧途,这里面有我照顾不周的错。”
“…就算你执意要去,那至少,让我跟你一起去。”黄芜向夏明礼伸出手,夏明礼见状,先是看了黄芜一眼,随后坚定地将手握了上去,“我叫黄芜,荒芜的芜。”
“好,我记住了。那我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夏明礼回道。
听到这儿,王律师不禁担心起来,转头看了眼兰组长。她并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许了。
心理建设了几秒,王律师才开口说道:“…明礼啊,那个组织已经到了虐猫的地步,已经可以证明这个地方漠视生命了。虽说,你是记者,我也知道你是个专业水平很高的人。但也才刚毕业没多久,就去这种地方探险,是不是有点太冒进了…”
“对啊。”陈委员点头道,“况且你母亲一向知道你反对她,贸然生变,就算她看不出来有诈,难道那个教会的人不会互通有无,看出来你心里有鬼吗?”
“…她们说得对。”兰组长认同道,“小夏,你毕竟年轻,还是不要冲动比较好。我有两个女儿,我自己本身也是女儿,能理解你和你母亲。作为唯一一个孩子,如果你出了事,难道不是对你母亲更不好吗?即便是为了你母亲,也应该多考虑一下。”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们。”即便心有冲动,但经大家一劝解,夏明礼也就把心稳了下来,全权交给黄芜处理了。最后,大家再商讨了一番,就先让夏明礼回家了。
从兰组长那里出来,烈红的夕阳光已经从玻璃透过来,泼在地上,整个办公室都淡淡透着红色。今天的夕阳很漂亮,夏明礼怕等走出去之后,夕阳就要被楼房遮住了,便直接从包里拿出相机,将其拍了下来。
走在路上,夏明礼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看一下母亲。按母亲的习惯,现在这个世界,应该在家里做饭。夏明礼想着,打了车直奔母亲家。
等她到了之后,越过老小区的门,见到了几个从小看到大的邻居。
“小礼啊,回来啦?”榕树下干瘦的老大爷摇着扇子,带着一顶瘪瘪的灰帽子,笑得很和蔼。
“是啊,来看看妈。”夏明礼笑着回道。
“你妈?你妈刚出去呢。”石凳子上的老太太口齿不清道,拿手指着小区门右边,示意夏明礼她母亲的去向。
“我妈不是一向过了五点就不出门吗?”
“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自从信了那个什么教,就跟被夺舍了一样。”老太太摆了摆手,面有不满,“你还是赶紧去看看吧!你老妈最近看着不大对。”
听到这话,夏明礼也顾不得“不大对”具体是什么意思,便拔腿向老太太指着的地方跑。
此时正是下班放学的晚高峰,路上人不少。夏明礼逆着人流往前跑,一直跑到离家最近的一个公交车站,正好看到了自己母亲,就在一辆公交车上车的队伍中。
眼见母亲上车,车就要关门,夏明礼一边大挥着手臂招呼,一边跟在体育中考一样往死里跑,大喊着:“等等!还有人没上车!”跑了个好死,才挤上满是人的公交车。
车门关上,就跟刚发完书的学生拉上书包一样,挤得好像门都要掉了。夏明礼工资水平不错,又没有购房压力,平日里都是打的,很少挤公交,哪里体验过这架势。便跟在沼泽里游泳一样,奋力划开人群,游到妈妈那里。
“妈!”夏明礼向母亲喊道。女儿的声音不大,周围又吵,但夏明礼的母亲还是马上回过头来,先是一瞬间的欣喜,之后又马上拉下脸,回应道:“你怎么现在来了!”
说话间,夏明礼已经挤到母亲面前,身上起了一层汗,说道:“您才是,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您不是从来不在这时候出门吗?”
“说了你又跟我生气!”夏明礼的母亲,叫柯月,是一个已经发福了的,烫了卷发的中老年妇女。穿着暗红色撒花的衣服,和所有的妈妈长得都一样。
“又是去教堂了,对吧?”
“哎哟,你回去罢!”柯月抓着她孩子的手,拍了两下,“你小的时候不是常说什么‘相互尊重’吗,现在妈老了,好容易熬到退休了,有些自己的追求了,你就放妈去做吧!”
“…好啦,妈,我这次过来…”夏明礼刚刚挽了下跑乱了的长发,硬生了个笑脸,准备掰扯一番,假意支持她母亲。结果一低头,便看到母亲的手臂。做新闻的人,往往敏锐,视力也同样敏锐,她一眼就看到了母亲身上的针孔,迅速反手抓住了母亲的手臂,眼眶子里迅速冒出一层泪,压低了声音道:“妈!你干什么了!你和我说实话!”
“明礼啊!明礼!”柯月赶忙解释,“我是去献血了!”
“献血?妈,你都贫血了,你怎么献血?”说话间,夏明礼就反应过来,“是不是那个教会。”
“是!你放心吧啊!妈不会让自己献血献死了,就是为你积德而已!如果不是我一直帮你做功德,明礼啊!我看过你的命,你承受不住这么大的福气,哪里有现在的日子过呢?”
“…妈!你和我走!”正巧,公交车到站,车门打开,夏明礼拉着母亲的手向外拽,“你和我走!我给你好好解释一下!您就和我走吧!妈!妈!我求您了妈!您和我走吧!”
纵然柯月年纪已大了,身体还不好,但此时死了心不走,死死拉着栏杆。待到车门关上,她反把女儿拉过来,说:“你懂什么!好,那正好。你今天过来了,我就带你去看看我们教会,你自己看看——那是不是你说的邪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