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曲局促不安地站在屋里,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对面的天石大哥,他心里其实有好多话要说,却无奈自己是个哑巴,只能沉默着。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忙转过身去看,发现来人不认识。
“天石,方才是你在放炮竹吗?”
程家大伯嘴里叼着一截叶子烟,正吧嗒吧嗒地抽着,结果刚进门便和夏小曲撞上了,顿时惊得没说出话来。
“大伯!”程天石原本还在痴痴的看着自己被小夫郎拉过的那只手,听见这话后顿时反应过来连忙跑出去挡在夏小曲面前,冷着脸着回,“大伯,是我放的炮竹,我娶郎君了,夏家的。”
这傻子终于改口了,夏小曲缓缓低下头抿着嘴偷笑,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后又连忙收敛了笑容,躲在程天石身后观察着对面的人。
话音落下院子外面也传来了声音,听起来人还不少。
程大伯没有再说话,转身准备离开,却看见柯娘子领着两家的族老正往院子里走,他一脸惊讶地转过来严肃地问:“真成亲了?你哪儿来的钱,难不成是使了什么不好的手段?”
这话说得太难听,程天石下意识的想反驳,可他转念一想,自己这个样子和买了个郎君又有什么区别呢,因此面对程大伯的问话他答不出来。
夏小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发现程大伯突然举起了手,这分明就是生气了要打人。
他对这样的动作是最熟悉不过的,也最害怕,可一想到程大伯要打的是天石大哥,是他的夫君,他便什么都不怕了,立马上前张开双手挡在程天石面前,微扬着头一脸倔强的样子。
要好好过日子,要保护天石大哥!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句话,他和天石大哥成亲了,是一家人了,不能让别人来破坏他们自己的小家。
“夏哥儿!”程天石扶住他的肩膀,将他拉至自己身边然后侧身挡住,接着正面直对程大伯,黑着脸回,“大伯,我成亲了,刚拜的天地,他现在是我的郎君,你不能打他。”
程大伯高高举起的手颤抖了许久还是缓缓落下,他将快要燃尽的叶子烟取下来在门框上揉灭,背对着程天石道:“天石啊,你大伯爹做的事是不对,可你也不该就这样和我们断了啊,咱们再怎么说也是亲的,我是你亲大伯,你爹娘死了,不可能不依靠我们吧?”
一提起这事程天石便气得狠,和刚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屋外的人尴尬地站着,进来不是出去也不是,最后还是柯娘子小声地喊着:“小曲,过来。”
当着外人的面,柯娘子一直都是疼爱夏小曲的样子,这样的戏码他演过无数次了,十分熟悉,但是现在却不想再演了,而是转身走到程天石旁边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程天石察觉到小夫郎十分不安,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安抚着,一脸怒气地看着对面的程大伯和程家族老。
本来程家族老应该他去请的,可为着少年时的那些事他早就不认这些族老了,是柯娘子生怕小哑巴砸自己手里,这才上赶着跑了这一趟。
夏家的族老看了一会儿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出面冷言道:“怎么回事,你们程家不待见我们夏家的孩子?”
说这话的时候是对着程大伯的,程家族老方才也瞧见了他准备动手的样子,俗话说成亲时天大的事也不能动手,可他竟不管不顾想要动手打新郎官,这说到哪里都是没理的,他们即便想偏袒几句也没办法。
僵持了一会儿后那几人自觉面子上挂不住,轻咳了一声,道:“哪里会,我们家天石能娶到夏哥儿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还是不要管那些了,赶紧为他们写了婚书要紧。”
他们也是烦心,程天石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有成亲,说出去只怕外人觉得他们对这个孤儿不上心,便想将此事赶紧拍板,然后把婚书送上去算了。
夏小曲年纪小,根本不知道他的天石大哥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此刻只站在角落里看着程天石将桌子收拾出来,几位族老坐下开始写婚书。
按照规矩,婚书是要一式三份的,按了手印后两家族老处分别存放一份,另一份送上官府,由官府登记盖章保存。
程大伯见没有自己说话的地方,哼哼了两声便悄悄离开了。
程天石趁他们写文书的时候赶紧去到灶屋将剩下的所有面粉给拿出来,打算做面耳朵来吃。
他先将面团揉好以后放在一旁醒发,然后起锅打油汤,这煮面耳朵的油汤需要先用油将茶叶和豆子炒香,再把浓稠的米汤倒进去才行。
家里的油罐已经见底了,程天石仔仔细细刮了个干净。
夏小曲发现那间小小的灶屋里有动静,悄悄走过去看,结果看见男人正在灶间忙活着,他想起以前在家时这些活都是自己的,连忙卷起袖子走进去帮忙。
“你怎么来了?”
程天石正在往锅里放盐准备盛出来了,转身拿碗的时候才看见旁边站着自己刚娶的小夫郎。
夏小曲听见以后指了指自己,接着伸出手掌心向下前后招了招,最后两只手平举在胸前,掌心向外拍了拍,示意自己是来帮忙的。
“那你来盛吧,我端去给他们吃。”
程天石担心刚出锅的面耳朵汤汤水水的烫着自己的小夫郎,便将锅勺让了出去,自己去橱柜里找碗,可最后找了许久也才找到十个。
他叹了口气,以前是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没觉得家底薄是件多么烦恼的事情,现在成了亲才后知后觉这是件天大的事。
夏小曲说不了话,又见天石大哥半天都拿不来碗,便敲了敲锅沿示意。
今日来的族老一共八有个,加上柯娘子和他们夫夫,共十一个人,而现如今碗才十个。
程天石没有声张,回来端最后一碗的时候故作轻松地对小夫郎道:“我先给你端过去了啊,你快点来吃。”
夏小曲早就发现了碗不够的事,并且不止碗不够,粮食也没有那么多,他惜着盛这才盛了十碗,又想着天石大哥是个男人,平常总干出力的活肯定饿得快,便想将这最后一碗让给他。
因此程天石的话音刚落他便赶紧将人拉住,先是指了指灶台上最后一碗面耳朵,然后指了指程天石,最后伸出右手的两根手指,模仿着吃饭的动作不停往嘴边拨动。
“你吃。”
这么简单的动作程天石自然能看懂,可他不想饿着刚过门的小夫郎,便笑了笑,道:“我不饿,你吃吧,我给你端过去好吗?”
夏小曲摇了摇头不同意,最后见说不通干脆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灶屋的门槛上,一副不吃就不让走的样子。
程天石端着碗走过去在他旁边弯下腰,刚说了两个字突然觉得自己粗声粗气的没个轻重,恐怕吓着小夫郎,只好努力夹着嗓子轻声哄道:“我真的不饿,你吃了吧。”
夏小曲仰起头望他,眼睛亮晶晶的,也不比划,只往旁边使劲挪了挪,留出一大块地方,然后拍了拍门槛,示意让男人坐下来说话。
程天石顺他的意坐了下去,虽然有些拥挤,但还能接受,可夏小曲并没有听话地将碗端过去,而是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面耳朵,吃完以后又将筷子放回去,伸手指了指,意思是让他也吃。
“我不饿……”
程天石的话刚说了一半便看见小夫郎撇着个嘴很不高兴,只能生生咽下后半句话,笑嘻嘻的也夹了一块来吃。
两人就这样坐在门槛上你一口我一口的分食着,吃完以后夏小曲从怀里掏出一张很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的小手绢乖巧地擦了擦嘴巴,抬头却看见身边的男人正在用袖子打横抹嘴,便忍不住一笑,将手绢叠了叠,把干净的那一面递了过去。
“你这小手绢干干净净香香的,拿给我用怕是糟蹋了,不用了。”
程天石说完拿着碗起身往灶屋走,没有看见小夫郎那一脸落寞的样子。
柯娘子和两家族老走后夏小曲默默地在屋里收拾,拿起男人的脏衣裳时他才恍恍惚惚的反应过来自己真的成亲了,是天石大哥的夫郎了,想着想着又忍不住担忧起来,悄悄闻了闻自己身上,然后放下脏衣裳着急忙慌的往灶屋跑。
程天石正在洗碗,见小夫郎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紧问:“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夏小曲扶着门框喘气,听见这话后红着脸摇头,伸手指了指自己,再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点了点,最后不好意思地在胳膊上做了一个擦洗的动作。
“我想洗澡。”
自一个多月前程天石去提亲以后柯娘子便教过一些房中事,夏小曲也知道今晚大概该怎么做,只是早上来得太匆忙,没有好好梳洗过,所以只能在这里洗了,仔细想想是挺难为情,不过这也没办法。
“好啊,等洗完碗我就去河边打水。”
程天石倒是没想那么多,自家夫郎有要求那就满足,根本没意识到这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夏小曲羞涩地看了看对面的人,低垂着眉眼轻轻笑了笑后扭头就跑了,回去继续收拾屋子。
这两间屋子都不大,只一会儿的功夫便收拾好了,他将脏衣裳都堆放在一块儿,打算等明日和自己的衣裳一起洗了。
“来来来,放这里。”
院子里传来了程大伯的声音,夏小曲的听觉异常灵敏,赶紧跑出去查看,发现院子里有三个人,除了程大伯以外还有两个年轻男子,他们正在摆弄桌椅板凳。
“你们在干什么?”
程天石在灶屋里也听见这外面的动静了,出来后看见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攥紧了拳头怒道:“谁让你们来的?”
其中一个年轻人受不得气,立马站出来冷嘲热讽:“你今日不是成亲吗,家里粮食都没有怎么招待宾客,我爹爹在家里炒了几个菜,特意让我们拿过来给你们吃的。”
夏小曲很聪明,一下子就听出他的语气不对劲儿,随后看见程家大伯的确在往桌上摆饭菜便更加生气,走过去站在那个年轻人面前一手指向自己,再张开五指左右摆动着,接着翻转掌心向上,由外往内的拉动。
“我们不要!”
程天石也赶紧走上前去站在自己夫郎身边,压抑着满腔的怒火道:“听见没有,他说不要,你们赶紧拿走。”
“我可没听见。”年轻人鄙夷地嘲笑了夏小曲一番,接着又道,“你们家里穷得什么都吃不上,还口是心非说不要呢,只怕夜晚做梦都梦不见这么好的饭菜。”
这话一出程大伯立马用筷子头打了他一下,不重却有威慑力,“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胡说,咱们自己家都不怎么吃这些菜,凭什么给他们吃!”那人捂着头委屈得不行,一旁的程达走过来将弟弟按在怀里安抚,不许他再胡乱说话。
程天石忍不住白了他们一眼,被夏小曲给看见了。
程大伯将饭菜摆好以后上前两步,清了清嗓子一副好言相劝的样子,道:“天石啊,别和他计较,他还小。”
“他郎君都有喜了他还小啊,是不是他当爹了也还小呢?”
程天石没好气地反问,他这个堂哥只比他大一个月,早就成亲了,因此前几年没少拿这件事来嘲讽他,笑话他穷,娶不到媳妇儿。
“爹,他这样的态度咱们还来干什么啊,这些菜拿去喂狗都比给他好……”
程尔气急败坏地指着程天石骂,那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程天石默默地捂住了小夫郎的耳朵,抬眼见程大伯没有制止的意思,心里再也没有什么可留念的,对着程大伯下了逐客令。
“滚出去,我家不欢迎你们!”
程大伯没想到会被小辈儿这样骂,气得背手就走,程达和程尔赶紧将所有东西收拾干净跟了上去,程尔临走还不忘回头朝程天石远远地啐一口。
夏小曲见天石大哥动怒了,犹豫了一下后还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冲他微微一笑,然后五指合拢由下往上绽开,像是一朵火花,接着又摆了摆手。
“不要生气。”
“没事儿,我去打水来给你烧水。”
程天石将他推回了屋子里,接着拿起木桶和扁担往河边走去,家里的水缸也见底了,他要多挑点水回来才行,这只是一个出力的活,不能让小夫郎用水都用得紧巴巴的。
夏小曲在屋里转了两圈,大致熟悉了一下环境,家里的东西真的少得可怜,只有一张吃饭的桌子,两条跛脚的长凳,一把老旧的竹凳,睡觉的床也小,一看就知道程天石躺在上面都伸不开腿。
不过家里这样穷,他还是在床底下找到了一只崭新的木盆,里面还放着一条新帕子,想必是给新郎君准备的,可夏小曲不敢乱碰,只看了一眼又赶紧放回去了。
程天石将水缸都装满了,又热了一大锅水,正想叫人来洗的时候却在称呼上犯了难,思来想去半天,最终唤了一个折中的称呼:“小曲儿,水烧好了。”
在屋里收拾自己包袱的夏小曲听见以后心头一动,接着抛下一切像只小蝴蝶一样心情愉悦地飞了过去。
“把屋里床底下的新木盆和新帕子也拿过来吧。”
跑到半路突然听见程天石的话,夏小曲停下脚步楞了一下,随后赶紧跑回去将那木盆重新拿了出来,兴高采烈地端着往灶屋走。
果然是给自己的,开心。
他抿着嘴笑了一路,进去之前这才将笑容收了起来。
“这屋子有点漏风,你别洗太久,容易着凉。”
程天石帮忙提了一桶凉水放在旁边,免得一会儿水太烫了小夫郎没有办法,仔细叮嘱了一番后又将回来路上摘的几颗皂荚放在灶台上,这才带上门出去。
夏小曲调好水温后将衣裳脱下来放在一旁的烧火小凳上,接着捏爆了一颗皂荚,仔仔细细地洗着自己,越洗脸越红,紧咬着下唇,连眼睛都沾染上了雾气,手指来回摩擦着自己胸前那颗红色的孕痣,搓红了一大片皮肤。
洗好以后他顺手将贴身衣物也给搓了起来,放在盆里一起拿出去,打算找个隐蔽的地方晾,结果刚打开门就看见程天石坐在门口一动不动,登时被吓好大一跳。
“诶不是,我,我没有偷看你,我只是担心你要帮忙什么的……”
程天石慌乱地解释着,声音越来越小,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白白净净的人儿,原来洗干净以后那么清秀好看,根本不是脏脏小哥儿。
夏小曲意识到他在看自己,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尚在滴水的头发,以前自己总是灰头土脸的,除了每天要干太多活没时间收拾自己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他不敢收拾得太好,自己是个小哑巴,在外面干活的时候要是被欺负了都没处说理去,只有把自己弄得浑身脏兮兮的才能减少一点风险,虽然这样也容易挨打挨骂,但总比被欺负了好。
不过现在好了,他有夫君了,天石大哥会保护自己的,他用不着再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了。
“你去洗吧。”
夏小曲红着脸指了指程天石,又指了指灶屋,做了一个搓洗的动作后抱着自己的盆跑开了。
院子里有个晾衣裳的地方,是程天石砍了几根竹子搭的,不长,正好能晾一床被子那么宽。
夏小曲没找到其他的地儿,只能先晾在这里了,等全部晾好以后将盆里剩余的水倒在院外,看着那飘飘扬扬的两三件衣裳就占了多半位置,害羞地想着以后得叫天石大哥再加一根竹竿了,不然估计不够晾。
入夜,他拿着歪歪斜斜的小竹凳坐在院子里,头一次知道夜晚的风原来那么凉爽,吹得人很舒服,以前在婶婶家的时候晚上是噩梦的根源,夏二叔一家人聚在一起,稍有不如意便对他打骂不停。
想到这里,可怜的夏小曲抱紧了自己的胳膊,直到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自朦胧夜色中走来时这才渐渐安心下来。
他不会再挨打了,他的天石大哥娶他回家了。
“你头发弄干了没,湿的可不能这样吹风。”
程天石走到他身边站定,一手搓着自己的头发,眼睛直直地盯着夏小曲看,见他点了点头后又被那一抹笑容给晃了心神,不淡定地咳嗽了两声,红着脸,一边同手同脚地往屋里走,一边道:“那就早点歇息吧,今天累了一天了。”
早点歇息。
夏小曲捂着自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脸红得能滴出血来,挣扎扭捏半晌还是起身拎着小竹凳回屋去了。
本文设定:有男有女有双儿。
未出嫁的女性称姐儿,未出嫁的双儿称哥儿,出嫁后的姐儿在日常生活中称娘子,正式称呼为夫人,出嫁后的哥儿在日常生活中称郎君,正式称呼为夫郎。
哥儿们身上都有孕痣,无特殊含义,顶多可以用来分辨哥儿和男人的区别,另外就是据本文老人所说,有些大夫可以根据孕痣的形状大小颜色来判断是否易孕,但不是百分百准确。
男人们还是那群男人,称呼可以五花八门,我家那口子,当家的,我家那位,夫君,相公,丈夫,我男人,我家汉子……随便称呼,只要娘子郎君们愿意,说是我家那狗子也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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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