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仍在位时便说,天下子民,宽同而待。本王征战数年,救下的子民不计其数,若是能有机会,必定将他们逐一带上前来祭祖,以告慰先皇在天之灵。今日我只是携同府中能士,也算得平民百姓,若是国师不认,何谈天下?”
孟寒初语毕,唇齿又轻轻一碰,悄无声息地冲着谢鸿雪作了一个唇语的动作。谢鸿雪脸色稍微变了变,却没有立即作出回应。他似乎在细细思索着什么,而后手掌拢了拢,像是默许般朝着李望川点了点头。
李望川原本背后便冷汗涔涔,不知如何从二位大佛的争斗中脱身出来,如此结局甚好,他便强颜欢笑地接过内侍手中的玉杯,将酒水洒在玉牌之前,每人手中又添三炷新香,恭敬地跪拜。
转瞬间,孟寒初走到谢别安的身侧,与他耳语道:“不用在乎他说的话,你跪拜便是。”
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从肩头传来,谢别安被强迫着跪了下去,拜了三拜。待他起身时,望向孟寒初,却发现他眼里是从未见过的神色,似是哀伤,又似是某种无法言说的挣扎与坚定。然而那份情绪转瞬即逝,孟寒初很快又恢复成了以往冷冰冰的样子。谢别安随着队伍将香插//入巨大的香鼎之中,祭祖仪式才稍微告一段落。
不远处,一双锐利的眼睛注视着二人。自从孟寒初走到谢别安身旁时,谢鸿雪的目光便一刻未曾停歇,始终停留在二人身上,像是某种不为人知的隐秘的窥伺一般,牢牢地、紧咬着猎物一般。
而孟寒初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危险的气息,回眸望去,却发现谢鸿雪的目光已经转向了别处。
“你看。”孟寒初似乎觉得很有趣,凑近谢别安耳畔轻轻地耳语道,“他始终看着我们二人,像是嫉妒我拥有你一般——”
其实这只是孟寒初故意说出来挑//逗谢别安的话而已,然而谢别安十分单纯,竟然听信了孟寒初的话。行刺那晚历历在目,谢别安被搅乱了心绪,脚下的步伐也乱了,不小心踩到了孟寒初的云靴。孟寒初像是很享受谢别安的惊慌失措一般,唇角勾起一抹笑容。
祭祖仪式随着日头渐渐西沉才逐渐结束。浩浩荡荡的队伍排列下山,在暮色掩映之下蜿蜒在山林之中,犹如盘旋的飞龙一般亘立其上。
行宫内已是灯火幢幢,来来去去的内侍们正准备着为祭祖一行人的接风洗尘。
谢别安这次倒没有被细链所束//缚,能够在孟寒初的寝居内自由行走。但这次他也知道了神秘人谢鸿雪的身份乃是国师,这是他从未听闻过的传说。哪怕是在大楚,关于这位国师的传闻也是少之又少的,只听得摄政王暴力嗜杀,却从未有过国师的任何消息。
谢别安刚到寝居,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孟寒初便随之赶到。孟寒初身上还带着夜晚露重的气息,想来又是风尘仆仆了一路,他只是看了一眼谢别安,并未对他做些什么,而是将折子都搬到了寝居内,兀自坐在书案前批起了折子,将谢别安当成了空气一般。
谢别安躺在床上,眼神飘忽着,对这样的孟寒初有些不习惯。不一会儿便觉得困意袭来,眼皮像是不住地在打架一般,正要睡去之时,听到了笃笃笃的敲门声,有些惊觉,便感受到孟寒初站起身,轻轻地碰了碰了自己。
“你先到后边等我。”
谢别安只听见了这么一句话,整个人便困倦地被孟寒初抱起,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紧接着触到了柔软的床垫,身上被盖上了一层暖和的被子。
……是孟寒初。
怀着这样的想法,谢别安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似是短暂的一场梦之后,谢别安睁开了迷茫的眼,站起身来,脑袋还晕沉沉的,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在确定自己还是身处孟寒初的寝居之后,又看了看手腕上细链未褪去的勒痕,这才莫名其妙的有些放下心来。
似乎还是未能改变的是,刻入骨髓一般的恐怖习惯,谢别安若是察觉到自己还是在孟寒初身边,便有着莫名的心安。
即使……即使他被那样的对待,这个习惯还是如影随形。
帘布纱帐被全部放了下来,轻巧地随着支开窗户吹入的夜风晃动着。前房似乎传来一些动静,吸引着谢别安。谢别安不知道是谁在前面,像是生怕打扰到他们一般,刻意放轻了脚步,缓慢地行动着,一步一步挪到帘帐旁边,屏住呼吸,捏着柔纱轻轻地掀开了一角。
紧接着,他看到了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光景——
书案上放着打开的一个食盒,上面放着精致的糕点,已经吃了几个。折子被推乱到一旁,已经无人去理。而陆月竹,正巧坐在孟寒初的身上,以一种俯视的姿态,一双含情目正与孟寒初对视。烛火辉映着他的脸颊,折射出一种绯红的颜色,孟寒初仰着头,喉结的形状分外清晰,分明滚动了一下。二人的唇齿只在毫厘之间,而距离已经越来越近,陆月竹的眼睛已然闭上,准备迎接温情时刻的到来,只差半分就要碰上——
嘶啦——
柔纱硬生生地被谢别安撕碎了,二人的动作也应声被打断,齐齐地看向谢别安的方向。谢别安站在原地,一步步地向后退,眼里满是不可置信。陆月竹眼里满是得逞的笑意,然而下一刻他被孟寒初推开,踉跄地倒在地上。
孟寒初大步朝着谢别安走来,脚步匆匆带着些急切,然而谢别安背过身去想躲,却无处可躲,猛地被孟寒初拥入怀中,耳中传入了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别安,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不,不是。”
谢别安此刻的心底犹坠入冰窟一般寒冷一片,神情没有任何意外,似乎早知道孟寒初会这么说一般。他不明白为什么孟寒初总是在他面前扮演着受害者的角色,明明每次手里握着刀子捅入自己心肺的人……总是孟寒初啊。
犹如刚刚看到的那般,陆月竹确实在主动不错,可是没有孟寒初的默许,一切能够进行的那么顺利么?
谢别安嘶哑着嗓子,他确实是个哑巴不错,但总能强迫着自己发出一些音节,哪怕是难听的音调,这是他最为自卑的地方,也是不为外人而知道的秘密。可是此刻他却无法忍受,所有的信念在孟寒初眼前崩塌开来,喉咙倒灌铁水一般腥锈与沙哑,呜呜地哽咽着,似乎在指责自己为什么会一次一次奋不顾身地去相信孟寒初,一切的一切都来源于自己那避无可避的、青如村中梦幻般的相处。
可是在今天,在行刺之事发生之后,他才知道自己那可怜而又卑微的爱意,显得那么渺小,甚至在孟寒初眼中是那么不值一提,可以在他就在同一屋中陷入沉睡之后,让孟寒初与他那才绝无双的男宠肆无忌惮的亲热,甚至是……或者发生更加进一步的、让二人关系彻底难以挽回的一幕。
“别安,你冷静下来,听我说……”孟寒初用力地搂紧还在挣扎的谢别安,似乎已经没有其他话可以说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似是安慰,又似是最后的劝告。谢别安渐渐地发现挣扎无用,整个人麻木地沉寂下来,不再哭闹,而是沉默地回身面对着孟寒初。
孟寒初看似颇有些心疼地用指节勾去谢别安眼角还未褪干的泪水,轻声哄道:“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我答应你。好不好?”
谢别安嗤了一声,比划道:他还在等你。
孟寒初一瞬间觉得心有些凉,他觉得谢别安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在这一刻,他不应该说出这样任性而又违背自己意愿的话。谢别安分明还是爱着他的,不然为什么在看到他与陆月竹做出这样的事情之后,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呢?
孟寒初深深地、郑重地又一次抱紧了谢别安,在他耳畔呢喃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别安,你信我。”
谢别安任由他拥抱着,心中一片冰凉与麻木。他曾经多么爱着眼前这个温柔的人,多么向往着与这个人一同生活的场景。当现实残酷地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所有的期许是无力而又难以捉摸,甚至无法支撑着他再在他身边长久地驻足下去。
犹如今天所见的一切。或许,在曾经,在摄政王府中,这样的场景发生过千千万万遍,而不为人知,只是今天恰巧被自己撞见,孟寒初这般的反应,也只是哄骗自己一时半会地甜言蜜语而已。
不……甚至连甜言蜜语的誓约也算不上。
但是为了小六子与青如村中人的安危,谢别安只能待在他的身边,乖巧地做一具华丽的木偶,任由他操控掌握。
对……还有小六子,自己过不久就能见到小六子了。
想到这儿,谢别安自来到行宫之后,久违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孟寒初有些愣神地看着他,大掌不可置信地拂过他的唇角,低语轻声道:“别安,你笑了。”
却是比哭还难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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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